晏初曉和江湛遠在桃源鎮桃花湖沒把杭州當汴州幾天,就被兩大外交官逮個正着。
那天他們剛從水雲澗棧道歸來,興猶未盡。走到寄宿的農家門口時,他倆盯着一輛車牌打首爲京AG6的黑色轎車良久。半晌,江湛遠無精打采道:“進去吧,他們來了。”
晏初曉不笨,立馬醒過味來,幾天來的快樂一掃而空,腦子飛速地旋轉。如果讓鐵觀音知道自己領着她那原本應參加國際音樂大賽的兒子到山溝溝裡來唱山歌,肯定是要恨得牙癢癢,怒斥自己是紅顏禍水,沒準當場就要軍法處置。
將自己定義爲紅顏禍水,她自然鏈接到歷史上似乎有這麼個例子,光緒帝變法失敗,珍妃沉井。好像就是她婆婆慈禧給下的毒手,據說平常就已經對珍妃嫌怨已深,趁皇帝犯錯立馬斬草除根。
此情此景,彷彿歷史在重演。晏初曉不由給唬了一身汗,第一念頭就是不能橫死桃花湖。她想腳底抹油,笑嘻嘻地對江湛遠委婉告知:“還是你們一家三口團聚吧,我就不打擾了。我一個外人在場,不太好…”
沒想到這一刻,江湛遠偏不把她當外人,緊拽住她的手道:“不用太拘束,我爸我媽你都見過的。”
真不知道這小子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這麼沒眼力勁。她不想多廢話,直接採取行動,忙要從他的手心掙脫出來。
糾纏之際,她錯過了逃跑的最佳契機。不知道什麼時候,鐵觀音和她的丈夫像兩尊大佛齊刷刷出現在他們面前。
江伯母此刻真是人如其名,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她看到他們倆時竟然沒有立馬勃然大怒,雷霆萬鈞,只是威嚴地看着他們,給足他們緩衝空間。看來常年在談判桌上折樽衝俎,心態那叫一個棒。
江湛遠也不比他媽差多少,沒事人地喊了一聲:“爸,媽,你們怎麼來了?”絲毫沒有做錯事要悔改的意思。
晏初曉估計被震懾住了,稀裡糊塗地也跟着喊着:“爸…”還好剎車夠快,立馬掐住那個“媽”,改口道:“伯父,伯母好!”
江伯母像是吃了冷香丸一般,繼續冷若冰霜。倒是一旁的江伯父和氣關切地問道:“初曉也在啊,和湛遠出來跟家裡打電話了嗎?千萬別讓家裡人擔心了。”
“還沒呢。”晏初曉難爲情地笑笑,繼而大大咧咧道,“不過我爸對我挺放心的。我爸還說要是擱在古代,我這個年齡該獨自上路走鏢了。嘿嘿,我祖上是開武館,鏢局的。”
本想活躍一下氣氛的,沒想到倒活躍了氧氣分子,“唰”得助長了江伯母壓抑心中的怒火。她聲色俱威道:“江湛遠,你還要和我作對到什麼地步?”
“我沒有和您作對,比賽的事我沒有資格,現在也不具備實力,所以我不參加了。這點我已經和您說明白了,也請您以後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江湛遠冷靜地說道。
“我不是指比賽的事。比賽你愛參加不參加,我已經盡到做家長的職責,全力幫助你完成夢想。這一年來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和什麼人交往就和什麼人交往,我都沒有干預。我委心求和,做的這一切難道還不能讓你忘了過去的事,換回我們之間母子感情嗎?”江伯母的眼睛一直盯着兒子,威嚴的神色已然轉成憂傷。
晏初曉一下子被冠以“什麼人”,人微言輕,便識趣地閉嘴。
江伯母語氣緩和了:“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恨我,怪我當年的竭力地反對。可是後來發生的無法預料的事你不能一股腦地怨在我身上。湛遠,你是我兒子,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血緣關係更近了。事情都過去了,你還要爲了一個死去的人繼續恨我嗎?”
“請您不要再提過去的事!”江湛遠隱忍道,他絲毫沒有被打動,一字一句道:“她已經死了,再也不會礙您的眼,你提她還有意義嗎?”
兒子繼續強硬,江伯父趕忙中間勸和道:“好了好了,湛遠,你也別和你媽置氣了,什麼事等回家說吧。其實這一年你媽已經意識到做錯了…”
“我沒做錯!”江伯母驀地打斷,她冷笑道:“你喜歡爲了一個女人和我較勁,隨便你!她和她媽真是厲害,能夠讓我們家兩個男人爲之傾倒,行!我算栽在她們娘倆手上!不過可惜紅顏薄命…”
“夠了!鐵雲竹,你還有完沒完?這麼多年了,你爲什麼還不能釋懷?”江伯父怒不可遏道。
在晏初曉的印象裡,江伯父一直都是溫文爾雅,和藹可親。他突然發怒,讓晏初曉不由吃了一驚。
吃驚的還有江湛遠。他隱約感覺到父母之間似乎還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存在。
“還就沒完!”江伯母也不甘示弱,橫眉冷對道:“江言中,你釋懷了嗎?這麼多年,你敢說你心裡沒裝着那個女人嗎?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明明知道兒子和那個女人的女兒來往,還不阻攔。你不就想和那個女人繼續保持着關係,即使再微弱,哪怕是來自後代的也好!”
“你不要無理取鬧!”江伯父鐵青着臉。
眼看戰爭升級,晏初曉忙示意旁邊的江湛遠勸和。可能因爲他們的爭吵引來路人的注意,都是有身份的人,面子上不好看。故戰爭早早收場,四人打道回府。
江伯母賭氣,徑自坐在司機的副駕駛上,留下他們三人坐在後座。一路上,晏初曉感覺雪山壓頂,車內一派肅清的氣氛。想說話又不知從何處入手,況且戰火的硝煙味還未散去,“話癆”的她有點不習慣,只好裝文靜,但是手卻不知放在哪兒,一下子拂拂頭髮,一下子交叉放在大腿上。
“在擺pose呢?”一旁的江湛遠斜了她一眼,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道。
晏初曉本來是想給他一掌,再噎他一句“你乾脆換一詞‘搔首弄姿’豈不更好?”但無奈於他親友團在此,雖說剛剛大幹一場,但是有外邦來犯,肯定會同仇敵愾,外禦其侮。她只得笑裡藏刀地說道:“可惜沒有照相機…”
這句話其實沒什麼喜劇效果,但是卻出乎意外地惹來江伯父呵呵的笑聲。看來江伯父的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
開頭開得好,江父有了興致,和她閒聊起來。當問及晏初曉家裡有什麼人時,她心裡泛起一陣傷感,但若無其事地答道:“只有爸爸。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江伯父也覺得自己觸及敏感問題,話鋒一轉道:“初曉,看得出你很獨立。”
“被我爸逼出來的。我爸伺候跆拳道館的時間比養我還長,我想要他管他還不樂意呢。”晏初曉樂呵呵地答道,還不忘誇獎自己一下:“不過獨立有獨立的好處,長時間下來,我自學自練,練就了一身本事!”
她還沒有榮耀夠,立馬有人看不順眼,江湛遠暗自好笑道:“大家閨秀,你是會琴棋呢,還是會書畫?”
“我會跆拳道!”晏初曉豪爽道,對他作了一個拳擊動作,不客氣道:“想練練嗎?”
看着兒子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江伯父哈哈大笑,欺善怕惡道:“湛遠這小子總算有人收服了。小丫頭還真行,能將我們家的‘冷麪郎君’氣到說不出話,功力匪淺!”
江湛遠笑着嗔怪道:“爸,給我留點面子,好不好?”
車內頓時充滿了歡樂的空氣,連開車的司機也被他們的談話給逗樂了,唯獨坐在副駕駛座上鐵觀音始終板着臉,正襟危坐,像是隨時就要談判。
這真是一副冷竈膛,不知道要往裡加多少柴火才能讓她熱騰起來。晏初曉頓時哆嗦一下,不敢輕易做實驗。
在快到L大時,鐵觀音居然開口了,命令的口氣:“先回家幾天,我已經給你在系裡請了幾天病假,做戲也得做足。”
“我沒病。況且我從頭開始就沒有做戲。”江湛遠不妥協道。
“這次你必須回家。比賽的事你搞砸了,弄得全校皆知,你不嫌跌面我還嫌!”鐵觀音緊抓不放。
江伯父也勸道:“湛遠,你就聽你媽這一回。我們常年在外工作,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總不能讓我們貽笑大方吧?回家吧,爺爺還盼着見你呢!”
“對,江湛遠,你回去。出逃時是我聽你的,回來時就該換你聽我的!回家好好歇着,做好對口供工作,我可不想要全校知道我有一個臨陣脫逃的男朋友。”晏初曉也加入討伐的隊伍,命令道。
這番話果然有用,見江湛遠沉默不語,她探向前座,禮貌地說道:“伯母,能靠路邊停下嗎?我走進去就行了...”
還未等她說完,江伯母破天荒地和氣道:“送進去吧。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在路上走不太安全。”
昏暗的光線下,晏初曉看清了鐵觀音說這句話時臉龐變得柔和了,她不禁心裡一陣狂喜,像是被肯定了一般答道:“那好,伯母,你隨便停。”
下車後,和他們揮手告別時,江湛遠伏在車窗上小聲打趣道:“恭喜你,碉堡攻下有望!”
晏初曉喜滋滋地轉身,朝寢室走去。沒想到這次清遠之行還是有點收穫的,改變了江伯母對自己的一點態度。她越琢磨越感覺自己有點發國難財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