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5月之後,畢業季的各種繁瑣手續,開始陸續辦理。姜琦突然覺得,離校時間來得太快,她甚至沒有完全適應上這個節奏,猛然回首大學便要畢業了。
仔細回憶起來,這四年,似乎真的沒有什麼太多值得紀念回憶的事情。尤其是在大一之後,沒有了洛陽的生活,顯得極其平淡乏味,跟任何冗長單調的小說沒有絲毫差別。
後面兩年裡,幾個同在北京上學的高中同學,也並沒有太多的聯繫。除了鹿轅,姜琦跟其他幾人,本就是很熟悉。而且她聽鹿轅說起過,幾個人似乎都挺忙的。隨着身邊人的改變,年齡的增長,每個人都有了每個人的小生活圈,裡面有自己的朋友和親人,還有屬於自己的事業。忙起來的時候,往往便無暇顧及過去和回憶了。
六月底,總是時斷時續地下着小雨,好似在爲這場離別哭泣難過。姜琦已經把大多數東西收拾好,等着最後的離開了。胡曉薇因爲家裡安排,早已收拾妥當返回家中,去那邊適應新環境了。宿舍裡少了一個人,便少了許多趣味和聊天的興致。
趙春雨也在這天,拿上畢業證之後,跟着家裡人走了。她七月便要去那個小鎮子上報道,自己目前都還不是很清楚要做些什麼。不過好在跟家裡隔得近,但凡有事,也能有個照應。
宿舍裡一時之間,便只剩下姜琦和白墨兩人了,顯得空蕩。趙春雨和胡曉薇的牀和桌子,全都空了,什麼也沒有,連垃圾都已經被掃地出門。人去樓空的寂寥,突然讓姜琦覺得分外悲涼。
“唉,畢業了。”白墨坐在書桌上,正對着姜琦,愁緒萬千,“真想不到,現在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是啊。”姜琦走過去,靠着她,在旁邊蹭上書桌坐下,兩條腿吊在桌邊來回擺動,“墨墨,你在北京打算做啥?”
“我啊。”白墨指了指自己,坦然道,“我已經妥協了,接受了我姑媽的安排,畢業之後就到公司去報道。”
姜琦聽了,隱約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卻還是忍不住問:“這樣不也很好嗎?”
當無數人都在爲找工作頭疼,面試筆試屢屢挫敗的時候,有的人卻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甚至不用花費任何心思,就直接得到一份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工作。也許世間就是如此不公吧,姜琦心裡暗自思忖着。自己這份工作,也算是來之不易了。想不到,白墨當初跟着去應聘,卻是爲了逃脫一份擺在面前的好工作。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白墨突然自問自答,“我知道,在你們很多人看來,我這樣做,簡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純粹的一個被慣壞的孩子。姑媽也是這麼說我,可我不愛聽這話。”
“對不起,我不應該說這些的。”姜琦微微有些尷尬,她已經十分了解白墨了。這個女孩子,佔有慾其實很強。大概跟從小養尊處優有點關係吧。只是,她平時並不怎麼表現出來,藏得很深。而且平日裡,只要沒有什麼衝突,都是待人隨和,深得人心的。姜琦總覺得自己跟她有一條不可跨越的鴻溝,可她又是那麼像江火,令姜琦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接近她。這種矛盾的心情,她很難說清
楚。
有一次跟鹿轅提起過,鹿轅也說,白墨的確十分像江火,有時候的神情,簡直可以以假亂真。所以姜琦對她有一種眷戀也是很正常的。但姜琦覺得,那是鹿轅在安慰她,因此心中一直有這個結難以解開。
白墨淡淡搖頭,笑着說道:“這並沒有什麼對錯。琦琦,我一直覺得,咱們算是挺有緣的。你說,你之前的十幾年,雖然跟我不認識,卻認識一個跟我極像的人。而後來,她不在了,我便出現在你的世界裡,陪你走完了這大學四年,也算是完了一個夢吧。雖然,我並不喜歡你說,我跟火火有多像,哪裡又怎麼像了。不過在這最後一刻,倘若你真的想要把我當作她的替身,我也不會生氣的。”
她說得極爲坦然,說罷微笑着看向姜琦。其實一直以來,她都很忌諱姜琦說她像江火,還喜歡做很多出格的事情,以表示自己跟江火完全是兩個人,沒有絲毫可以放在一起比較的地方。她向來不喜被別人當替身,很強調自己的存在感,從來都是個自主要強的人,這是第一次,她在別人面前低頭。
姜琦卻是愣在遠處,完全沒想到她會說這番話。因爲從始至終,她根本沒有想過要把白墨當做江火的替身。在她心裡,江火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雖然現在,對於她來說,江火真的像是江楓漁火一樣遙遠,但她仍舊堅定着自己的信念。她相信,終有一天,她會和江火重逢的。
白墨見她不說話,又自顧自地說道:“其實,我知道,你有時候介意我像江火。但你知道嗎,我其實很反感你們總是把我和江火比較。我就是我,從小到大都是我。我從小就被慣着,雖然暫時沒有慣出什麼多大的壞毛病,但一直都很要強。我自己也是很清楚的,從大一第一次見到你們開始,我就很反感你們把江火的影子套在我身上。可我真的沒想到,要分開的時候,我竟然,呵呵,竟然自甘讓你把我當做她的影子。”
說着,她眼眶溼潤。人人都在羨慕她家境好,出身好,不愁工作不愁生活。可又有多少人知道她心中的苦?又有多少人知道,從小被人疏離的寂寞?
“我,其實。”姜琦也坦誠道,“我其實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以爲你跟江火很像,以爲老天爺再次把火火還給我了。可後來第二眼,我就發現,你們只是長得像罷了,就算再像,也終究不是同一個人。如果我的言行,不經意間流露出把你當做了她的影子,還希望你原諒。我不是故意的,可能就是無意之中,太過想念她了吧。墨墨,你跟她,其實很不一樣的。”
“謝謝你。”白墨含着淚點點頭,“琦琦,你知道爲什麼我這麼介懷你把我當做江火的影子嗎?”
姜琦不知道她怎麼突然問這個,對於白墨,其實她瞭解得很少。不過她總覺得,這個女孩跟普通的女孩不一樣,且不說家境背景顯得有些複雜,就是她的性格,有時候也顯得不怎麼合羣。
“其實,我從小就被當做別人的影子,一直被圈養在家裡。直到上初中開始,姑媽才把我送進學校。那個時候,我已經不會跟人溝通交流了。我在學校裡,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後來有一個女孩兒,闖入
了我的生活。她待我很好,也從來不生我的氣,從來不埋怨我。我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才慢慢學會去生活的。”白墨突然開口,跟她說起往事。
這樣的情況,還是從來沒有過的。白墨很少談及自己的過往,隱約覺得她可能有什麼傷感或者難言之隱,所以宿舍三個女孩也都儘量避免不問。
“姑媽本來有一個女兒,叫做童童。”
“童童?”姜琦頓時瞳孔放大,這兩個字,她似乎,在哪裡聽到過。童童?小女孩?白衣服?她突然覺得腦子有點痛,忍不住雙手去抱頭。
“你怎麼了?琦琦?”白墨見她如此反應,不禁一陣驚慌。
姜琦皺眉,努力鎮定自己,放棄去尋找那兩個字根源的想法,片刻後,疼痛感便減少了,緩慢消失。她搖搖頭,表示自己不要緊。
“我以前,出過一次嚴重的車禍,昏迷了一年,後來醒過來,倒是跟正常人沒有什麼區別。只是,有時候聽到個別詞語,就覺得頭疼,好像是記憶力拼命要記住的,可最後有忘掉了。一旦稍微去回憶,頭便痛得厲害。”姜琦解釋道。
“那嚴不嚴重啊?”白墨關切地詢問,“有再去看醫生嗎?”
姜琦淡笑,微微搖頭:“沒有再去了,去過幾次,醫生說可能是因爲腦子裡有個地方有淤血,所以纔會導致記憶出現故障。目前暫時,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可以醫治。我想這也不怎麼影響生活學習,也就隨它去罷。反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過去了就過去吧。”
“嗯,那也好。”白墨點點頭,“只要我不說那兩個字,你應該,就不會有什麼事吧?”
“嗯,只要我不強迫自己去回憶,就不會有事的。”姜琦安慰道。
“哦。”白墨瞭然,“我小時候其實是過繼給姑媽的,因爲姑媽一直沒能有孩子。其實在我之前,她本來有一個,是個女兒,也就是我的大姐。可她在三歲的時候夭折了,之後便一直沒能懷上。我聽說,我是被過繼來壓牀的。我們那裡俗話說壓牀,就是指夫妻沒有孩子的時候,領一個孩子來養,有利於生育。白墨這個名字,其實是大姐的。我,本來不叫這個名字。”
“啊?”姜琦吃了一驚,想不到現在竟然還有這等李代桃僵的事情,“那你,本來叫什麼啊?”
“我姑媽姓劉,我本來,沒有名字。因爲我在家是超生,那會兒還沒有上戶口就被姑媽接走了。我只是隱約記得,以前有一個奶媽叫我葉子,或許,我是叫劉葉吧,我一直在心裡這麼認爲着。很可笑吧,我竟然是一個,沒有名字的人。”白墨自嘲地笑了笑,極爲慘淡。
姜琦看着她這樣,心中十分難受。她並不知道這些事情,本意也並不想提及白墨的傷心事。離別傷心刻,不想白墨如此吐露衷腸。她突然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厭惡,自己竟然那麼看白墨,實在是太不應該了。眼前這個舍友,雖然要強,雖然養尊處優,但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姜琦突然開始在心裡自責。這一切偶然的相遇,或許真的如她所說,是上天的安排。前一段時間,有江火陪她,後面這些日子,便交予了白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