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如期進行，洛陽也不敢太過怠慢。雖然已經跟家裡人商量好了，等過完年就離開中國，但他希望自己在裡走之前，能夠盡點孝心。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家人在關心照顧自己，但自己似乎並不曾做過什麼關心他們的事，反而事事都令他們不省心。
如今經過這番事情，他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不少。過去很多執迷不悟的事和人，如今回過頭去看，他突然覺得釋然了。甚至連翁梅琳，他都覺得成爲了過往雲煙。既然人去樓空，他又何必糾纏不捨。有舍纔有得，這句話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
眼下，他心中唯一擔憂的，便是姜琦了。雖然父母已經在法國聯繫好了醫院，主治醫師也是最出色的，但這種事情，誰都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期末考試結束，他將宿舍裡的殘餘物品收拾妥當，四下看了看這個熟悉的宿舍，忽然有一絲惆悵襲上心頭。這種感覺，第一次體驗，他心中不禁覺得，自己老了。
當人們開始回憶過去，悵然傷感的時候，便說明他們的內心開始變老了。
不知道是在哪兒聽誰說過的這句話，一下子從洛陽的腦子裡冒出來。他嘴角扯出一抹憂傷，微微搖頭，提着箱子走出們去。從宿舍一路下樓，到大廳，中央的四角各自擺放着一盆萬年青，雖是寒冬臘月，那樹卻依舊蒼翠盎然，生機勃勃。
“什麼時候回來呢？”背後突然傳來一聲詢問，幾分耳熟。
洛陽轉過身去，便對上鹿轅那張嚴肅淡漠的面孔。自從江火上次回來離開之後，他便整日帶着一張冷冰冰的臉，做什麼事情，似乎都沒有多大的興致，但似乎也談不上厭惡。有時候，洛陽覺得這個人挺奇怪的，喜歡把自己的喜怒哀樂都藏得很深很深。很多時候，他覺得都不能將鹿轅看穿，甚至你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暫時也不清楚。”洛陽仰臉望天，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你總不能帶着她在法國住一輩子吧。”鹿轅冷不丁來了一句，依舊面無表情。他也跟着微微仰頭，望了望天空，表情卻是更爲凝重一份。
洛陽聽到他這麼說，起初驚訝了片刻，他沒想到，若鹿轅這般的人，竟然還會有幽默的一面。雖然這個笑話十分冷，但終究是有幾分幽默感了，比起那萬年不變的表情，一沉不變的語氣，這樣也好多了
“你希望，我帶着她在法國住一輩子麼？”洛陽嘴角微揚，調侃反問道，收回目光，盯着鹿轅。
兩個人就這麼對峙在男生宿舍樓的大廳中央，四角的萬年青仰面向天空，每一株都展露出最爲旺盛的生命力。
鹿轅沒有笑，嚴肅正色地點點頭：“如果可以，我倒覺得如此甚好。”
這大跌眼鏡的回答，又令洛陽心中驚歎。這個鹿大班長，腦子裡究竟想的什麼，今日說話，怎麼一句比一句噎死人。
“怎麼，不相信我說的話？”鹿轅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表情，又說了一句。
“認識
你這麼久了，我怎麼沒發現，你竟然還有這麼幽默的一面。”洛陽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想要試探他的真實想法。
“我是認真的。”
兩個人都沉默了，各自思量着心中所想。洛陽對他的話，也開始認真思考起來。既然是認真的，那麼鹿轅定然是三思過，不然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跟他這麼說。
“那江火那邊呢？”最後，洛陽開口。他早已猜到，那江火上次回來，一定是交代過鹿轅，求他幫忙好好照顧姜琦。否則，即便是身爲班長，也不至於那麼勤勞地到醫院探病。就連他們班主任易方，都沒他跑得勤快。而根據洛陽的觀察，鹿轅對姜琦，真的是哥們兒一樣的感情，沒有參雜絲毫的男女情懷。他在情場歷經多年，這點兒經驗，還是有的。
反而是鹿轅當初看江火的表情，有些微的異樣。這種情感，看起來江火那個傻丫頭似乎沒有明白透徹，但不能說渾然不覺。而鹿轅則是在有心隱藏，卻又隱藏得不好，時不時表露出來。在這方面，他倒是覺得，鹿轅比不過自己。既然喜歡，爲什麼不大膽說出來呢？敢愛卻不敢開口，這是懦夫的表現。
“只要琦琦能夠安然無恙，火火也不會把你怎麼的。”鹿轅淡然道，“對於她來說，能夠讓琦琦出國治病，那也是她所希望的。”
“聽起來，你很瞭解她。”洛陽順勢說了句。
鹿轅立即沉默片刻，臉色又冷了幾分：“我們是好朋友。”
“哦？就僅僅如此而已？”
“這是我的事，你不需要打聽這麼多。”鹿轅立馬轉移話題，打斷他的詢問，“你是怎麼說服你父母的？我覺得有幾分好奇。雖然你們洛家，的確也是大家族，但越是大家族，行事羈絆越多。你竟然能夠如此輕而易舉說服他們，我倒是有幾分佩服你了。”
“能夠得到鹿大班長的佩服，看來我這個柳寧一中的學渣，也算不枉來人世一趟了。”洛陽笑了，“你猜不到嗎？”
鹿轅默認。
“你知道，對於我們這樣的大家族，最怕的是什麼嗎？”洛陽引導一句。
“後代不成才。”鹿轅針鋒相對。
“噗。”洛陽也不介懷，“大班長你也真是太過看重成纔不成才的問題了，你看，就算我不成才，他們也會想盡一切辦法，逼迫我成才的。所謂成才，不就是能夠回去繼承那一堆破事，管理好那些錢財嗎？其實說真的，如果那些財務都是自己的了，誰還會管理不好麼？傻子纔會讓自己的錢財消失得不明不白。”
他那樣高談闊論地說着，鹿轅點頭表示贊同。傳言中的洛陽，的確有幾分走形了，跟現實中接觸到的這個人，差異有幾分大。大概這就是以訛傳訛的效應吧，也難怪江火會對他如此忌憚不放心。
“其實啊，身爲父母，他們最怕的，就是我娶不上媳婦兒。”洛陽又露出一副不正經的樣子，“你可別笑話，我說的是真的。想來你爸媽，也怕這個。按
理說吧，像我這樣的，不怕娶不上媳婦兒，只怕娶不上稱心如意的。而且按照我過去的脾性，娶個媳婦兒也不是什麼難事。所以我爸媽過去，從來不擔心這個。”
“你跟他們說了什麼？”鹿轅微微皺眉，突然又覺得，傳言雖然是傳說，但也不是空穴來風，這個洛陽，有時候，的確顯得太不正經了。
“我就跟他們說了，我這輩子，除了姜琦，誰都不娶，什麼女孩兒都不會碰。”洛陽露出一臉奸笑，湊到鹿轅身邊，“他們一聽就嚇着了，尤其是我媽，生怕我真的不結婚生孩子了。我跟他們說了，姜琦一日不醒，我就一日娶不上媳婦兒，那樣，他們就別想抱孫子。”
“無恥。”
鹿轅只是憤憤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來。
“我怎麼就無恥了？”洛陽依舊帶着笑容，“老弟，我這是敢愛敢言。”
他拍了拍鹿轅的肩：“其實，我看得出來，你也有心事。雖然我猜不透徹，但都是男人嘛，總還是明白那麼一點點兒的。但是我覺得，你雖然學習比我好，比我有出息。可感情這方面，你卻不如我。既然喜歡，既然愛了，爲什麼不敢直接去面對。你這個樣子，當心有一天，那個女孩兒被人搶走了。”
鹿轅扭動肩膀，將他的手挪開，臉上流露出不屑和不悅：“我纔沒你這麼無恥。”
“這不是無恥，老弟我告訴你，我那東方老弟，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洛陽正色道，“我只不過是看那江火，心不在他身上纔跟你說這些的。我從來不拆人姻緣，就像當初小琳子離開我一樣，我努力挽回過，但事實證明，不是你的，強求不來。所謂強扭的瓜不甜，的確是這個道理。”
“你到底想說什麼？”鹿轅有幾分怒意，不願再跟他糾纏這些。
“我並不想說什麼。”洛陽卻是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子，“只是無意中，就跟你說了。不過我要走了，你自己也好好保重。我是不用參加什麼高考了，你還要好好努力。我知道，你是鹿校長的兒子，但你不用有任何壓力。這件事情，估計整個柳寧，暫時也就我知道罷了。”
“你！”鹿轅狠狠瞪了他一眼，卻啞口無言，多說不出一個字。
“老弟，好自爲之。”洛陽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拉起自己的皮箱，往外走去。
走到大廳門口，背對着鹿轅，他伸手揮了揮，大聲叫道：“班長大人，好好保重，別太想念我喲。”
聽到他如此叫喊，鹿轅捏了捏拳頭：“滾！”
洛陽踏出宿舍樓，聽到他的回答，嘴角的弧度更高了：“我回來的時候，一定請你去陌上香坊喝上幾杯。”
說罷，他便跟着司機消失在鹿轅的視野當中。
鹿轅目送他們離去，站在宿舍樓大廳，對着四角的萬年青，良久挪不動步。腦子裡千頭萬緒，心中千迴百轉，箇中滋味，輪番襲上心頭。最後，只剩下那個堅定不移的信念，更爲清晰深刻地銘記在腦子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