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火帶着不可置信的表情,認真看着鹿轅:“你是說,他,跟琦琦?”
“我們出去邊走邊說吧。”鹿轅卻是不正面回答,“柳寧難得下雪,更難得下這麼大的雪,不出去看看,也可惜了,不是嗎?”
說罷,他便先一步往住院部樓下走去。江火嘟囔着嘴,望着他的背影,最後還是跟了上去。不管怎樣,她可不希望姜琦跟那個洛陽不明不白地扯上什麼關係。在她看來,無論是東方旭還是洛陽,這種類似的富家少爺,還是少有瓜葛的好。
從進入電梯到出電梯,兩個人一直沉默相對。江火不願意先開口說話,心裡有幾分怒意。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本來聽到任昶說鹿轅也在的時候,她還有幾分緊張。但是進入病房的剎那,看到他與柳眉牽着手,還那麼理所當然的樣子,她就覺得有幾分憤恨。只是她自己也沒有太過在意,只當是看到洛陽了,心裡憤懣。
從電梯出來,走到住院部門口,便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下來。地上已經堆積了一層雪白,樹杈上也累積了白花。殘存的樹葉上,枝椏上,都像是開出了一朵朵潔白的花朵。
“想不到今年,柳寧竟然下這麼大的雪啊。”江火不禁感慨一句,最終還是打破了沉默。
“是啊。”鹿轅點點頭,繼續朝着外面的小花園方向走去,江火跟隨在他後面,始終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不多靠近分毫。
“我記得,我剛剛出生那一年,似乎也下過一場雪,可是沒有這麼大。而且,眼下才不過十二月下旬,竟然就下起這麼大的雪來。好像,很少見吧。”鹿轅微微仰頭,任憑雪花飄灑在他的臉上,冰涼刺骨的感覺,瞬間傳遍整個神經。
江火上前一步,與他並肩站在小花園的涼亭前面,亦仰頭張望:“白雪紛紛何所似?”
“撒鹽空中差可擬。”鹿轅接了一句,“私自以爲,如此大雪,不是柳絮隨風起能夠形容得了的了。”
江火扭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
“你變了很多。”鹿轅突然沒由來說了一句,“真的。我聽他們說,你叫蘇芸。”
“嗯。”江火應答一聲,“自從離開之後,江火便已經消失了,站在你眼前的,只是蘇芸。蘇氏蘇文的女兒,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
鹿轅聽出了她話語裡的怨氣,不大願意在繼續這個話題,轉口道:“我們進去坐會兒吧,雪大了,容易着涼。”
“你是不是對每個女生,都如此溫柔體貼?”江火突然擠出一絲笑容,帶着戲謔和嘲諷說道,心裡十分不是滋味兒。對上鹿轅那雙迷茫的眼睛,她就感到更加的生氣,只是依舊面帶微笑,將怒火壓制在心底。
“你這是什麼意思?”鹿轅反問一句,語氣裡也帶了幾分不滿,“難道你對每個男生,也都若即若離嗎?”
說罷,徑自先一步走進了涼亭。
江火皺眉,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小跑一步上前,心中一急,拽住他的胳膊肘:“並非我自願跟他一起去美國的。”
“是否自願,那也是你的自由。”鹿轅淡漠地說了一句,“我沒有任何權利干涉。”
“你不是說要好好談談麼?難道我們就是這樣談的?”江火依舊拽着他的手,話語裡帶了哀求。她突然有一些厭惡自己,怎麼能如此低聲下氣地跟眼前這個人說話呢!明明是他不對,怎麼弄得反倒好像是自己的不是了。
“我們,確實需要好好談談。”鹿轅轉身回望着她,“坐吧,剛剛是我太沖動了。”他說得淡然,眸子裡卻閃現出與江火眼中相同的哀怨。
江火碰觸到他的目光,心中一顫,垂眸道:“好。”
兩個人相對而坐,目光均是四處遊離。江火有意避開鹿轅的目光,心裡覺得十分別扭,也不知道用什麼樣
的開場白來結束這尷尬的局面。想要快點結束,又想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坐着,無人打攪,心裡很矛盾很煩躁不安。
“你,還過得好嗎?”最終,鹿轅先開口,問了出來。這句話在他心裡憋了好久,他一直想開口問,但總覺得難以啓齒。實際上,似乎並不是什麼難事,但他自己也不明白,爲何問候一句這麼困難。
“如果可以,我能說不好麼?”江火扭頭,心中苦澀。雖然心裡明白,不應該跟他這麼說,但她覺得控制不住。有太多的話想說,卻又有更多的話說不出口。有太多的委屈苦楚想表達,卻又有更多的心酸難以言表。
“既然不好,那就回來吧。”鹿轅看着她認真地說道。除此之外,他覺得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話來安慰。這麼長時間的分別,他每天都覺得過得冗長,似乎生活中少了點什麼。
課間閒聊的時候,少了一個微笑,目光掃視教室的時候,空了一個座位。南門橋邊,再也碰不到那個曾經熟悉的身影。陌上香坊的新酒,也找不到舉杯共飲的人了。一切似乎都沒變,但似乎又變化巨大。
江火愣了愣,卻又搖頭:“我要去完成,母親的遺願。”
她只是那麼簡單一句,十分堅定不可動搖,但並不細說那遺願究竟是什麼。聽到她如此說,鹿轅也不細問。對於江火的家庭條件,他知道一些。從小沒有母親的人,但凡觸及到跟母親有關的事情,便會表現得很執拗。只不過,他沒有想到,江火的父親,竟然是蘇文。
兩個人又是一陣沉默。看着雪花紛飛,江火心裡,不禁有幾分失落。
“幫我好好照顧琦琦。”江火目光有幾分迷離,“我很害怕。”
鹿轅聽了愣了愣,趕緊點點頭:“你什麼時候走?”
“很快,大概。”江火答道,顯得憂鬱。
“哦。”鹿轅明顯表現出失落,“你放心,不用怕。”
江火抿嘴,搖了搖頭:“我擔心洛陽。”她說得直白,不加絲毫掩飾。
“這。”鹿轅恍然明白她的意思,本以爲她擔心姜琦的病,沒想到卻是指這個。可這種事情,要他去監視阻攔,也未免太尷尬絕情了些。他顯得驚訝爲難,不願答應。
“洛陽是認真的,我看得出來。”鹿轅微微搖頭,“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在悉心幫忙照顧。醫生說,多對病人說話,多跟病人溝通交流。他便常來給琦琦唸書,學校的課程,他都一一讀給琦琦聽。對外公外婆也十分照顧。我相信,他的確是認真的。”
“那小琳子呢?”江火有幾分生氣,“對小琳子,他就不是認真的嗎?你要琦琦日後,如何去面對小琳子?”
冷風吹來幾片雪花,落在鹿轅的脖頸中。他本能地縮了縮脖子,接着搖頭道:“你看錯小琳子了,這麼久,她只來過一次。”鹿轅的聲音顯得十分冷漠,透露出對翁梅琳的不滿。“她變了,火火。她不再是當初你們認識的那個南國姑娘了。”
江火皺眉,是她弄錯了?怎麼會?當初若非小琳子告知,她甚至會一直被蘇文矇在鼓裡。她能感受到小琳子的哀傷和無助。
“我們偶然撞見的。”看到江火懷疑的樣子,鹿轅解釋道,“我和琦琦都看到了,親耳聽到翁梅琳說讓洛陽不要再糾纏她。那時,她和另外一個男生在一起,已經是衆所周知的事情了。琦琦或許是出於同情,所以纔會跟洛陽有了交集。”
是這樣的?江火在心裡問自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對小琳子產生了幾分懷疑。同時又有些矛盾,責備自己竟然去懷疑朋友。
“不相信?還是不願意相信我?”鹿轅的眼中流過失落,“難道,我們不是朋友嗎?還是說我自作多情了?”
對於兩人之間的關係,雙方都不願意去捅破那層紙。鹿轅第一次說得如此直白,不禁給江火強烈的壓迫感。雖然他的
話沒有任何出格不妥,但江火仍覺得十分壓抑。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江火露出慌張的神色,欲言又止,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解釋,又要解釋些什麼。臉上神色變化,尷尬不已。自己都有些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了。
“能給他一次機會嗎?”鹿轅最後詢問道,“難道他不應該有公平競爭的機會麼?”鹿轅目光灼灼,緊追不捨。江火想要逃避,卻發覺在他面前無處可逃。出去這段時間,江火覺得自己在很多方面都得到了提高,變得堅強沉穩了很多。面對蘇文的時候,也顯得遊刃有餘。但這一切,在面對鹿轅的時候,全部消失了,她沒有任何僞裝反抗的勇氣。
“給他一次機會,你能保證琦琦不受傷害嗎?”江火咬脣,不甘心地說道,“倘若給他一次機會,便是給琦琦一次傷害呢?”
鹿轅聽了,身子微微顫抖,眉頭緊鎖:“不要這麼悲觀。”
江火搖頭:“我不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走上母親那條不歸路。難道,你不覺得,不理智的感情是不能長久的嗎?一旦冷靜下來理智思考,其實門當戶對是個很重要的條件。”她很淡然平靜地說着,顯得有點過於理智。
又跟她母親有關。鹿轅不禁在心裡嘆口氣,那件事情,對她的影響太大了,可能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吧。但鹿轅又不忍心說重,怕碰觸到江火的傷口。
“別這麼悲傷,凡事都要樂觀一點。”鹿轅安慰一句,轉變話題,“以後有什麼打算?會回國發展嗎?”
他說話的時候,眼裡帶着希冀和期望。前路迷茫,他有時候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走下去。但或許,只要有了一個承諾,他便可以堅持很久很久。
“會回國的,但跟柳寧的緣份,很能將要結束了。”江火勉強一笑,“我現在才明白,自己當初和琦琦那樣的約定,真的好傻。高考?又能算什麼呢?那隻不過是人生一個小小的轉折點罷了,甚至有可能微不足道。”
“但它也可能很重要,改變很多人的一生。”鹿轅接過話,“尤其是對一些家裡窮困的學生來說,這能夠改變他們的命運。”
江火微微一笑,也不反駁否認,心裡卻有自己的想法。在國外的這大半年裡,她接觸到了很多新的東西,學到了很多,思想上也有了很大的改變。
“回國後會留在哪兒?上海?北京?深圳?”鹿轅接着問道,“我們還有可能再見麼?”
江火眉頭微蹙:“不知道,也許還能吧。回國後,很有可能去北京了。”
她還要說點,身後卻傳來呼喚聲。兩個人同時扭頭望過去,東方旭正微笑着走過來。
“十分抱歉,打攪你們談話了。”他收起傘,風度翩翩,“雪下大了,我擔心芸兒沒帶傘着涼,便來接她了。我不會,打攪到二位了吧?”
“你很有自知之明。”江火沒好氣地說了句,“他催了麼?”
相處這段時間,她雖然感激東方旭的照顧,但對他無事獻殷勤的做法,依舊不能給與好臉色。
“芸兒如此聰慧,又何須我多說。”東方旭依舊微笑,絲毫不介意江火不給他好臉色。
鹿轅看着兩人一唱一和,深深覺得自己是多餘的,暗暗捏緊拳頭,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既然有事,就先去吧,我會遵守諾言的。”鹿轅儘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柔和平穩,目光有意無意掃過東方旭的臉。他在心裡暗自思忖:當年全校風流的花花公子麼?火火,你寧願給他一次傷害你的機會,也不問問琦琦的想法就擅自決定不給洛陽機會了麼?
“也好,那我們就先告辭了。”東方旭禮貌地接過話,爲江火撐開傘。
江火朝鹿轅點頭道謝,便隨東方旭一道離去了。
鹿轅看着兩人的身影,咬咬脣,暗道:北京,等我追上你的腳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