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星稀,五月的夜,還算是乾爽。風從天際交界飛躍而來,用靈巧的手將白晝揮散,翻轉出暮夜,引着渝楊城裡的人進入夢鄉,點綴夜空的零零點點。
黃家正院的練功房之中,黃麒中,黃玉瑛和黃鶴羽都在,練功房很大,正中間置放了一個浴桶,桶中注滿了碧綠色的水,上面飄着些顏色各異,形狀各不相同的草木花葉。白色的霧氣伴隨着異香與異臭上升,攪在一起,在練功房中遮起說濃不濃,說薄不薄的帷幕。
這是黃麒中爲黃鶴羽準備的藥湯,這其中放了些大衆所知的,有安神靜心效果的夜交藤,合歡皮,湖泊滴等,也放了黃家的秘藥——行舟散。
行舟散,獨屬於黃家的秘藥,有安神清淨,緩痛入夢的功效,如風雨上行舟一般穩健牢固,是襄陽黃家派發下來的,少的可憐,這一大桶藥湯中,也就放了二三錢的量。
黃麒中看着藥湯冒出來的熱氣,看向黃玉瑛和黃鶴羽,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嚴肅,臉上也不再是笑呵呵的,接着他又把目光移到了黃鶴羽的身上,問:“鶴羽,你現在沒有中毒吧?”這個問題很重要,這桶藥湯中含有毒皮花,能麻痹神經,但是會放大毒素,如若身上中了毒,下去無異於自尋死路。
黃鶴羽正視着黃麒中的目光,搖了搖頭,說道:“我的毒已經解了,現在已經無礙了。”他的眼神中沒有絲毫的躲避,看上去說的是真話。
黃麒中點了點頭,他下午時刻已經從自家公子的嘴中得知了,自家的子侄到底遭遇了什麼。
七日前,龍州城本地的宗門——寒冰幫察覺到龍州附近有魔教人員在佈置活祭,聯合前來支援的玉劍宗和廣寒宮的弟子還有龍州官府,損了些人馬搗毀了祭壇,但是遭到了反撲,這場反撲突如其來,根本沒有人反應過來,一時間三大派和官府的人都死傷了不少,而且隨着戰鬥的不斷髮生,他們終於意識到了這一股莫名出現在荊州深處的龍州城裡的魔教是哪個門派了。
是五毒谷的人。五毒谷在益州深處,不知爲何在荊州深處出現了。
五毒谷的人最擅長用毒,一打一或許不行,但是殺人最在行,特別是混亂的時候,毒粉一灑,敵人都中毒死了,自己逃之夭夭,再加上三大派和官府未曾準備,被一波反撲,中招了很多人,玉劍宗最爲幸運,只死了幾位弟子,寒冰幫的十二人衝在最前,躲閃不及,死傷最爲嚴重,這次就活着回去了一個人,是他們的二長老,小宗師境界。
後來官府通報,本次龍州出現的五毒穀人員五十名,全部被擒殺,其中包括四名小宗師。
黃麒中收斂思緒,他對黃鶴羽點了點頭,看着這位自家侄子進入了木桶之中,將全身都浸泡在了藥湯之中,之露出一個頭顱。胖胖的大宗師有點疑惑,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自家公子和他說,黃鶴羽找到了對抗魔心的辦法,但是這效果也太好了,他此時就像沒有任何問題一樣。
黃鶴羽的額頭上不一會兒就浮現了汗珠,他緊閉雙眼,感受着藥湯中傳來的灼熱和清涼之感鑽入他的肌膚之下,似乎是在啃噬着他的經脈骨髓,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的眉頭越皺越深,承受的痛苦也越來越大。那些藥意,衝破了他的經脈,血液,骨髓,進入了他內心最深處,直面魔心。
黃麒中雙手一翻,化掌而出,磅礴的氣息從他的手中推了出去,直衝藥湯,藥湯似乎被這位大宗師的氣所點燃,開始燃燒它的藥意,慢慢沸騰,撲騰出一個又一個氣泡,這些氣泡炸開,迸發出了令人掩鼻的惡臭。
黃玉瑛在一旁護法,差點被這臭味震得昏過去。
在黃麒中的發功之助下,那些藥意化作洪流,一股接着一股沖刷着黃鶴羽的魔心。
這些熱流咆哮着,張牙舞爪着,撲向那魔心。魔心被灼燒的發出“滋滋”的聲音,焦黑覆蓋在它純色的黑上,變爲獨特的黑,升騰出撕心裂肺的尖嘯聲。
那些熱流藥意一股腦的涌入了進來,試圖一下子解決那顆魔心,安神清淨的氛圍壓制住了躁動的魔心,熱流灌入,洗滌靈魂。就當藥意以爲勝券在握的時候,一顆七彩的豆粒突然墜入魔心之上,魔心有如神助,扭曲着,肆意張開自己蠕動着,噁心的肌肉,張開大口將那些藥意熱血全部喝入腹中,轉化爲膿血。
黃玉瑛的眉頭慢慢舒展,因爲這藥湯散發出的臭味已經慢慢消散了。
黃麒中停下了發功,因爲他也聞到了,臭味在減弱,他知道,這是藥意被吸收了。黃鶴羽在此時睜開了眼睛,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射出了精芒。
“多謝叔父!鶴羽感激不盡。”黃鶴羽還在木桶藥湯之中,就趕忙向黃麒中道謝。他的眼神清亮,聲音爽朗。
黃玉瑛不自覺地咧嘴笑了,他知道,自己尊敬的族兄兼師兄回來了,在父親的幫助下脫離了魔心的掌控。
黃麒中則是微微地皺了皺眉,他感覺哪裡不對勁,但具體是哪裡說不出來,他總感覺他面前這個侄子跟進入藥湯之前沒有區別。
但襄陽黃家這個消除魔心的辦法是從古至今流傳下來的,頗爲有用,黃麒中身爲襄陽黃家偏支,是有絕對的自信的。
風在練功房外吹着,變得猛烈起來,像是有人在拍手,在提醒着什麼。
危機解除,一夜,便是無話。
……
今日,稍早的時候,與渝楊城較遠的龍州城裡,往屍司中。
往屍司,隸屬於典獄司,是官府存放安置屍身的地方,這個機構天下四國都有,也是一起商議出來的東西,這樣橫跨諸國的歸屬屍體處理起來就會方便些。
“你說什麼!!?”身爲往屍司司掌的王雄風大驚失色,整個人如同被獵人驚到的兔子,一下跳了好高,“那五十具五毒谷的屍首裡少了一具!?”
這回可搞砸了,王雄風大驚。
“沒錯,小的們剛剛清點的時候,反覆確認過了。”報告這件是的往屍司人員一臉苦笑,臉上是無奈,甚至是絕望。
“怎麼可能,這幾天,我們嚴守死防,怎麼會在衆目睽睽下少了一具屍體。”王雄風大喊着,受了太大刺激,感覺他有些失常了。
“除非那屍體自己長腳跑了。”那名人員苦笑着說道。
王雄風一下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那位人員,把那人看的發毛。
“怎麼了,司掌大人。”他問道,他感覺自己像是一隻兔子被狐狸盯住了。
愣了半晌,王雄風才緩過來,他看着那人,一字一句地說道。
“趕緊通知典獄司司掌劉大人,說疑似大宗師的高手混入了往屍司假扮屍體。”
他停了停,繼續說道,兩隻眼睛深邃的可怕:“不排除聖人的可能性。”
那通報人員呆在原地,一動不動,好像被雷劈了一樣。
……
第二日,沈龍淵照例去佔吟雲的房間內望氣,進門的時候依舊發出了不小的關門聲,他像平常一樣“觀”向佔吟雲。
如他所料,佔吟雲身上那青色的氣正在以飛快的速度恢復,雖然青氣的根部還有黑氣盤旋着,伺機而動,但是經過焦楠衣提醒,現在的沈龍淵也不着急完全消除那躁動的魔心,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沈龍淵看向佔吟雲的臉,眉頭一皺,上面有一個黑點,黑乎乎的,好像是一隻小蟲,讓他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沈龍淵湊過去看,果然是一隻不知爲何停留在佔吟雲白皙臉上的小蟲。
沈龍淵兩指一動,一夾,將那蟲子夾住扔了出去,然後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沈龍淵有個輕微的毛病,如果一張宣紙之上落下一滴墨,這會讓他十分不舒服,直到他把那滴墨消掉。剛剛的那隻蟲就像是墨,而佔吟雲的臉就如同宣紙一樣。
沈龍淵此刻的臉離佔吟雲不遠,還算是有些近,他的嘴咧開一定的弧度,露出潔白的牙,獨自歡喜。可就在這個時候,佔吟雲好像感受到了什麼一樣,突然睜開了眼睛。
沈龍淵被這突如其來的異變嚇了一跳,他的笑容僵在了嘴角,整個人也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麼辦。
此刻,四目相對,周圍的風似乎都停滯了,整個空間都凝住了一般。這一幕讓佔吟雲也愣了一下,但隨後怒火就隱現於她的雙眸之中,美人輕咬嘴脣,冷哼一聲。
無數劍氣突然從四面八方涌現而來,每一道都是銳利無比,直衝沈龍淵那張欠揍的笑臉之上。沈龍淵雖然因爲佔吟雲突然醒了過來而愣住了,但是那十分明顯的殺氣他還是反應過來了,他趕忙向後閃躲去,右手在空氣中一打,疊衝的氣浪和那些衝來的劍氣衝撞在一起,相互湮滅。
但是沈龍淵留手了,可佔吟雲是本能反應,以爲是有采花賊要對她下手,雖然是剛剛醒來,但是動起手來,沒有留手。氣浪向沈龍淵衝去,把他整個人震到了牆邊,重重地砸在了牆上。
痛啊,沈龍淵一臉痛苦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裡還有一道巨大的劍痕,新舊傷一起發作,劇烈的疼痛鑽入心中,差點讓他一口氣沒上來,抽過去。
他發出了“嘶”的聲音,坐在地上,一臉痛苦懊惱的樣子,對着還想出手的佔吟雲連忙擺手,嘴上趕忙說道:“別打,別打,誤會,是個誤會!”沈龍淵趕忙叫着解釋,生怕佔吟雲不分青紅皁白就打上來。
但是此時他心裡想的卻是,不愧是聖女,眼睛居然是青金色的,明眸善睞啊。
佔吟雲此時也反應過來了,她把被子裹在自己的身上,一個翻身靠近牀邊和牀旁的牆,一雙眼睛中充滿了警戒,一手向前對着沈龍淵,另一手按在自己的心脈處。
“你要幹什麼?”佔吟雲的聲音冷冷的,和唐花雪是兩種冷。如果說唐花雪的冷是外面覆蓋着雪,裡面確實溫潤的玉的話,那麼佔吟雲的冷就是裡外都是千年寒冰。
話語出口,呼出一口寒氣。
佔吟雲已經記起面前這個人是誰了,是在那個祠堂中救她的三個人其中一個,她微微皺眉,不知道這個救命恩人要幹什麼。
“誤會啊,我看你臉上有個蟲子,我就捻走了,真的,你要信我啊!”沈龍淵趕忙解釋道,他一邊擺手,一邊鬼叫着。
佔吟雲皺了皺眉,她纔不會相信沈龍淵這個解釋,她開始思考面前這個人爲什麼要這麼做,想了半天,就想出了一種可能。
“登徒子。”佔吟雲白脣翕動,冷冷地吐出了這三個字。劍氣又一次聚攏過來,它們似乎長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沈龍淵。
“誤會啊,我沒騙你啊,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只是爲了捻走一隻蟲子,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啊。”沈龍淵欲哭無淚,他知道佔吟雲誤會他了,但是他這個理由確實不足夠讓人信服,是有嘴也說不清。
眼看劍氣就要再次衝過來了,這時房門被打開了,只見唐花雪和焦楠衣衝了進來,兩人一看這樣一副場景,都愣了一下,唐花雪想踏步進來,但躊躇了一下,還是沒有動腳,他不會處理這種事情,有的時候說話又蠢,容易把事情越鬧越大,就站在了門口守着,倒是焦楠衣直接就衝了進去。
“佔姑娘別動手,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她趕忙揮舞着雙手,擋在了沈龍淵的身前。
佔吟雲一看是焦楠衣,劍氣瞬間就散了,她也記起了面前這個十八九年歲的姑娘,當時在祠堂中,是她一直扶着自己,拼死也沒有鬆手。
焦楠衣見佔吟雲的情緒穩定了,趕忙來到了沈龍淵的身邊,把他扶起來了,輕聲問他怎麼回事。
沈龍淵一臉苦笑,把事情說了,讓唐花雪和焦楠衣都驚了一下。
焦楠衣硬着頭皮,走到了佔吟雲面前,說道:“佔姑娘你也聽到了,這,這,我還是很相信沈公子說的話,她這個人雖然不靠譜,但是應該不會是採花賊,登徒子的。”焦楠衣此時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這確實難以解釋,捻蟲子這種事情說出來就像是假的一樣。
佔吟雲看了一眼焦楠衣,舔了舔嘴脣,兩隻眼睛仍然盯着沈龍淵,說道:“那爲何笑?”
冷冷的聲音像是冰刃一樣刺穿了焦楠衣的腦一樣,讓她一陣眩暈。
爲何笑?!我也想知道,焦楠衣欲哭無淚。
難道要我跟你說我有一點強迫症嗎?沈龍淵也是欲哭無淚。
“這…這……”焦楠衣想解釋,但是解釋不出來,可突然她想到了一種說法,她鼓起勇氣,湊到了佔吟雲的耳邊,“雖然我不知道沈公子爲何要笑,但一定不是登徒子,因爲他不喜歡女子。”
得罪了,沈公子,我這也是爲了爲你解釋,就委屈你一下,焦楠衣在心中想。
佔吟雲的眼睛中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驚訝,然後求證似地看向了焦楠衣,後者堅定地點了點頭,好像掌握了什麼大秘密一樣。
什麼啊,這小妮子亂說了什麼啊?沈龍淵突然後背一陣拔涼,倒吸了一口涼氣。
佔吟雲這時又看向了唐花雪,滿眼錯愕。
唐花雪微皺眉頭,不知道佔吟云爲何看自己。
這場鬧劇鬧到此處,也算是結束了。最後,佔吟雲說她要自己調息休養,就叫其他人出去了,沈龍淵離開房間之時,來到佔吟雲的身邊,說道:“那個,你剛醒,別過分運功啊。”經過剛剛一事,沈龍淵有點尷尬,說話都有些顫抖。
佔吟雲看了他一眼,輕吐一字,冰凍三尺。
“滾!”
沈龍淵灰溜溜地走了,關上了門,發出了“砰”的一聲。
佔吟雲看着被關上的房門,再也忍耐不住了,吐出了一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