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龍淵的聲音很好辨認,他的聲音洪亮,聲線略粗,帶着很明顯的桀驁不馴,拉扯着些粗鄙還似有似無地透露出一點邪異。這股聲音在風的傳播下傳到了焦楠衣的耳中。
焦楠衣離開自己的房間,順着躁動洪亮的聲音前往,來到了沈龍淵房間之前。這座黃家小院有兩個別院,焦楠衣和佔吟雲住在東院,而唐花雪和沈龍淵住在西院,中間由一片小池塘隔開,靠一座木板橋連通。
焦楠衣到沈龍淵房間外面的時候,驚了一下。此時的沈龍淵正在吵鬧,他的眉頭快擰在一起了,兩隻眼睛裡有可見的火舌在噴涌出來,表示他現在很憤怒。
沈龍淵的狀態看上去並不是很好,他的臉上有好幾處劍傷,上面塗抹着蠟黃色的藥粉,再加上他如今的臉色頗爲蒼白,看上去十分滑稽。沈龍淵胸前那一道巨大的劍痕被白色的布條所纏繞,藏了起來,身上其他各處的傷痕也都處理過了,他的左手骨頭有些斷裂,被那個郎中纏了起來,整隻左手吊了起來,布條掛在了沈龍淵的脖子處,他的右腿也受了不輕的傷,有些斷裂,被用夾板固定住了,裡面敷了些“增骨粉”外部用石草灰(類似石膏)做了個保護殼。看上去,這位郎中治外傷的本事似乎不低。
沈龍淵右手撐着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木拐,左手正在推兩個丫鬟打扮的姑娘,似乎想從門裡面擠出來,他一邊推,嘴裡還一邊噼裡啪啦地說着。
那兩個丫鬟顯然也不知道怎麼辦,面露難色地開口道:“公子,你別這樣,老爺說過,你還沒完全好的時候,不能從房間裡出來的!”焦楠衣能從她們的聲音裡聽出了爲難,擔憂和無措。
“別來這一套,老子要去看看我兄弟怎麼樣了。我知道你們家老爺救了老子的命,但是也不能關着我啊,大不了,一命還一命。”沈龍淵說這話的時候,惡臉一橫,看上去凶神惡煞,似乎是要嚇退那兩個丫鬟。
焦楠衣看到了這一幕,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她知道沈龍淵根本不想爲難這兩個丫鬟,不然憑他的力氣,這兩位姑娘早就被推的飛出去了,摔得頭破血流了。很顯然,他這麼大喊大叫是想引人過來,特別是這間院子的主人——黃麒中。
焦楠衣有些吃驚,她聽黃麒中說,沈龍淵明明傷的很重,但沒想到也就是一夜,他竟然從昏迷中甦醒了,還能下牀走動,在身體素質這方面,沈龍淵確實強的恐怖,比他傷的輕的唐花雪現在還在昏死中,全然沒有一點甦醒的跡象。
焦楠衣拍了拍那兩位丫鬟,示意讓她們離開這裡,自己和沈龍淵交談。那兩個丫鬟看見是焦楠衣來了,雙手放在身前右側,雙膝並屈了一下,行了個禮。
“焦姑娘,老爺說過,千萬不要讓這位公子隨意出屋舍,他傷的真的很重。”其中一位丫鬟一臉擔心地說道,顯然是真的擔憂沈龍淵的身子。
“沒事,我自有分寸。”焦楠衣笑着點了點頭,因爲剛剛練了一會兒功,她現在的精神狀態很好,臉色也好了許多。
兩位丫鬟對視了一眼,黃麒中曾讓她們要聽這位焦姑娘的話,只要不提一些特別過分的要求,就把她當做這座小別院的主人來看待。想到了這兒,她們兩個也就不多管閒事了,再次行了一個禮,轉身離去了。
“沈公子,你想見黃家主,差她們去請就好了,何必吵鬧,容易傷着身子,還容易吵到其他人休息。”焦楠衣作了一個揖,淺笑了一下,說道。
“這不符合我的身份。”沈龍淵挑了挑眉,說道。顯然他有些沒想到焦楠衣竟然看出了他的用意,而且他本來要說的也不是“身份”這個詞。
這小妮子是不想我吵到我旁邊房間的人吧,估計是唐兄,心思都快溢出來了,沈龍淵心想,沒點破。他可不想現在這個鬼樣子看見姑娘臉微微紅。
“你怎麼把面具摘了?”沈龍淵皺了皺眉,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沒有了易容,焦楠衣的身份就已經暴露了,剛剛那兩個丫鬟就是很好的證明。
“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黃夫人說我在這小院內不易容也可以,但是出去就要帶着那人皮假面。”焦楠衣回答道,“而且,沈公子你的面具也沒了。”
沈龍淵愣了一下,然後摸了摸自己的臉,確實不是那種人皮假面的材質,他剛剛醒來,還有點神志不清。
“你傷的怎麼樣?”沈龍淵轉移話題似地問道。
“楠衣幸運,傷的不重,比公子早醒了一兩個時辰。”焦楠衣淺笑着說道,“倒是公子,實在是高深莫測,傷的這麼重,竟然這麼短時間就醒了。”她並沒有吝嗇自己的稱讚和驚歎,對焦楠衣來說,沈龍淵確實是高深莫測。
“術業有專攻而已,而且我現在確實很痛。”沈龍淵不經意地說着,“我如今十分後悔那時聽了你和唐兄的鬼話,摻了一腳。”
沈龍淵假裝十分後悔,裝作懊惱的樣子,但是這逃不過焦楠衣的眼睛,她有一雙晶瑩閃亮的瞳目,知道沈龍淵並沒有後悔,只是發個牢騷而已。
焦楠衣對沈龍淵行了一個禮,說道:“多謝沈公子捨命相救。”
沈龍淵擺擺手,顯然根本不在意。“唐兄如何了?”沈龍淵問道,他確實有點擔心。季天酉的本事都化作傷痕橫在了他的身上,他知道唐花雪明顯沒有煉體的手段,吃了兩三劍,肯定也傷的不輕。
焦楠衣的表情趨於嚴肅,但不知道怎麼了,就微紅了臉。
“唐公子雖然還沒有醒,但是他的情況已經趨於穩定了,估計過些時日就會醒了。”
沈龍淵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這也能臉紅,反應這麼大?沈龍淵內心驚了一下,想到。他全然沒有想到焦楠衣剛剛對唐花雪偷偷做了什麼。
焦楠衣收斂心神,還欲說話,突然感覺到了一股氣勢磅礴的氣息。她驀然回頭,是胖胖的顯現富態的黃麒中。
這位黃家家主臉上帶着憨態可掬的笑容,緩步走來,但每走一步,似乎整個院子都往前走了一步。
這就是大宗師的步法嗎?沈龍淵微微皺眉,心想。縮地成寸?感覺很像是術法啊。
“這位小友,還不知名姓?”黃麒中笑着,雙手抱拳搖了搖,對着沈龍淵問道。他走來的時候看到了焦楠衣,微笑着點了點頭,焦楠衣行了個禮,作爲回禮。
沈龍淵本來想說個假名唬眼前這個胖子的,但是想到對方的態度很好,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如實答道:“沈龍淵。”
“如龍出淵,好名字。”黃麒中笑了笑,豎了個大拇指,奉承似的誇獎道。他轉而又說:“沈小友,跟我單獨聊聊可以嗎?”
焦楠衣看了一眼黃麒中,又看了一眼沈龍淵,往後走了兩步,意思是不打擾兩人。
沈龍淵沒說話,點了點頭,便緩慢地往屋裡挪動了。
黃麒中跟了上去,輕輕地關上了房門。沈龍淵坐在了自己的牀上,黃麒中則是站着沒有坐下,他揮了揮右手,有什麼東西從他的手中被潑灑了出去,籠罩了整個房間。
沈龍淵挑了挑眉,他感受到了自己好像被對方的氣包裹住了,他知道,這是黃麒中用自己的氣將這個房間隔絕了,外面聽不見裡面發出的任何聲音,除非偷聽的人境界要高過黃麒中,很顯然,在渝楊城裡,這是不可能的。
沈龍淵稍稍坐正,既然黃麒中釋放出了這種氣息隔絕了整個房間,那麼肯定是要問一些隱秘之事了。
“沈小友,你是從北面那個地方來的吧。”黃麒中依舊是笑着,不過此時他的笑容讓他更像是一隻笑面虎。
果然,不愧是大宗師。沈龍淵心想。
“沒錯,看來你不是尋常的大宗師。”沈龍淵笑了一下,看上去很輕鬆,哪怕是面對大宗師,他都沒有顯得很害怕,甚至他的手指在有規律的敲擊着,這表示他有點興奮。
“有幸知道些秘辛,不過,你爲什麼要跟着唐小友?”黃麒中笑着點了點頭,隨即又問道。
沈龍淵眉頭一皺,他知道唐兄的名字,原來是這樣。
僅僅是一句話,沈龍淵就已經判斷出了,這個和他們幾乎沒有關係的大宗師爲什麼要救他們了。本來他以爲是因爲那個叫佔吟雲的七星劍谷遺徒,現在看來,是因爲唐花雪啊。
“路上遇上的,志同道合,一同前往同樣的目的地的同行者罷了。”沈龍淵沒有心虛,他仍然昂首挺胸,看着黃麒中,絲毫不怕。
黃麒中盯了一會兒沈龍淵,笑着點了點頭。這個小傢伙沒有說謊,雖然北面那個地方來的人都很危險,但也不能一棍子打死,畢竟好人哪裡都有,黃麒中在內心想着。
“你是擔心我對唐兄圖謀不軌?”沈龍淵挑了挑眉毛,把話挑明瞭,問道。
“畢竟北邊那個地方的人做過什麼事,我想沈小友你是清楚的。”黃麒中沒有正面回答沈龍淵這個問題,而是轉了個彎,說了些往事。
沈龍淵的臉一下就變黑了,黃麒中說的這話,確實沒有問題,那個地方里的人幾乎都是瘋子,其中有個傢伙在五年前徹底瘋了,把幽州一座小城裡的活人全部變成了死屍,一夜之間。比五魔宗裡的那些魔宗妖人效率還要高。
沈龍淵很清楚,黃麒中含沙射影的事情中其中一件就是指這件事。
九州並不像它表面表現的這樣,它蘊含了很多秘密,東南西北都有這樣的秘密,這些秘密不是誰都知道的,但總的來說,這些秘密都是被九州之下的王朝所壓制的,所以上面的人並不擔心,下面的人不知情,真正對這些秘密頭痛的,就是中間的那些人,因爲他們要處理這些秘密帶來的混亂。
沈龍淵突然感到有些頭痛,他覺得他被人罵了,還反駁不了,畢竟出身這件衣服,你怎麼脫都脫不掉。
“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沈小友你,要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氣,不然可能也會出問題的。”黃麒中和藹地笑着,像個憨厚老實的富貴郎中。
好個大胖子,又在罵我,沈龍淵在心裡想着。
“那我現在能出房門了嗎?”沈龍淵似乎是在質問,他歪着頭,好像脾氣不是很好。
黃麒中完全沒有憤怒的兆頭,他笑笑,說道:“當然可以。”
又閒扯了幾句,確定了沈龍淵沒什麼問題,黃麒中揮了揮手,撤掉了籠罩住這間房間的氣,打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黃麒中對沈龍淵笑了笑,轉身想要離開,但是這個時候,焦楠衣追了上去,她的神情似乎不是很自在,好像是在問黃麒中借錢一樣。
伴隨着黃麒中爽朗的笑聲和一聲“沒問題”,焦楠衣又行了一個禮,表示了感謝。
焦楠衣看着黃麒中漸漸遠離的背影,心裡正盤算着別的什麼。
“你問他要了什麼東西?”沈龍淵問道,這時他才從門裡走了出來,看的出來,他身上的傷確實還很嚴重。
“一件兵器,之後跟着你們我也得有趁手的兵器,不然憑我的手段,殺傷力有些太小了。”焦楠衣有些欣喜地說道。
好個小妮子,竟然還想着之後跟着我們的事情,沈龍淵在心中暗暗咋舌。
其實,沈龍淵很想問問焦楠衣是什麼流派的,爲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內力和罡氣,但是轉念想了想,這似乎不是很合乎禮,就按耐住了內心的好奇。
這時,焦楠衣開口說話了。
“沈公子,從明天開始,你幫着照顧下佔姑娘吧,可以嗎?”焦楠衣淺笑着,像只林間的白兔一樣,問道。
“我?爲什麼?她不是住你旁邊嗎?”沈龍淵皺了皺眉頭,問道。他已經猜到了自己身邊住的估計是唐花雪,那麼那位佔吟雲就只能是住在焦楠衣的房間旁了。
“因爲我要照顧唐公子啊,那麼佔姑娘那裡只能麻煩你一下了。”焦楠衣理直氣壯地說道。
沈龍淵愣了一下,然後問道:“這黃家家大業大,還要我一個傷患來照顧人嗎?”
“黃家主救了我們,能少麻煩他們就少麻煩些吧。”焦楠衣狡黠的目光裡閃了下光芒,說道。
這小妮子,明明是在假公濟私,沈龍淵在心裡想。
“而且,也不是要沈公子你全心全意照顧,只是有空去看看佔姑娘。”焦楠衣繼續說,“而且,假如佔姑娘早些好了,或許你們還能切磋一下,我有預感,佔姑娘一定是一個高手。”她的目光裡充滿了狡黠和機敏的靈光,她知道沈龍淵是個武癡。
“而且,沈公子,按照你這個恢復速度,明天應該就能恢復得差不多了吧。”焦楠衣繼續說道,她雖然覺得這很不可思議,但是按照這兩天沈龍淵的恢復速度,確實有這樣的可能性。
“哪有這麼快?你可太高估我了。”沈龍淵皺了皺眉,沒好氣地說道,顯然被焦楠衣氣的不輕。
起碼要後天才能好的差不多,沈龍淵在心裡糾正了焦楠衣。
“我可沒有高估你,沈公子,是你自己低估了自己。”焦楠衣淺笑了一下,她認真地看着沈龍淵。
沈龍淵看着面前的焦楠衣,有些發愣。他覺得面前這個武昌侯府的大小姐似乎和之前不一樣了,經過了劉家村一戰,她的心境似乎發生了改天換地般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