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山上出了慘禍這件事情,很快就由那武昌侯府內的嬤嬤傳遞了出去,武昌侯府第一個得知消息,隨即快馬將消息傳入了皇宮裡,幾路人馬或快或慢都涌入了青牛山,在青牛山上並沒有發現宣武王新婦的蹤跡,反而發現了兩件更大的事情——
第一件是青牛居士竟然死在了自己的家中,院子裡還有一具賊人的屍體,第二件就是,宣武王劉宗嵐竟然被迷倒在自己的臥房,頭上還有一處傷口,他的貼身侍衛被發現死在離住所五里開外的地方,背後遭人刺了一刀,顯然是遭遇了暗算。
再加上宣武王妃失蹤之事,三件事情加在一起,一下就把襄陽城的每一個角落都給點燃了,武昌侯府和皇宮裡瞬間炸開了鍋,頃刻間,皇城的禁軍——水雲軍就把青牛山以及附近圍了一個水泄不通,連一隻鳥都飛不出去。
一時間,襄陽城內外議論紛紛,耳舌紛雜,衍生出來無數版本的閒話,在百姓中間翻涌着。
也幸虧,唐花雪三人離開的早,此時已經離開了青牛山的包圍圈,只是天色漸晚,三人還沒有尋到住所,只能在一小山丘的深林中,點了些柴火,湊活過夜。
附近沈龍淵探查過了,沒有野獸叨擾,很安全。
火焰在黑夜裡閃爍,升起嫋嫋青煙,精靈般的火舌靈動地跳躍着,或高或矮,左搖右晃。柴火周圍被沈龍淵清掃了一遍,防止火焰躍出來,燒到地上的雜草,樹葉之類的造成不必要的麻煩,特別是這樣的密林,在生火時很需要注意這一點。
唐花雪從包裡拿出來了一些乾糧,分給了焦楠衣吃,焦楠衣雖然生在大戶人家,但是卻沒大戶人家的嬌生慣養這類的毛病,對吃食也沒有要求,幹如黏土的白餅她也能吃的津津有味。
吃了些白餅,三人圍着柴火準備歇息了,唐花雪尋了些乾草軟木,墊在了一棵樹邊,好讓焦楠衣舒服一些,而他自己則沒有這樣弄,打算湊活一夜,至於沈龍淵,他有自己獨特的習慣,在野外密林,他更喜歡住在樹上。
焦楠衣坐在乾草軟木之上,靠着樹幹,周遭有些奇怪又若隱若現的香味在空氣中飄蕩,然後闖進她的鼻腔中,她雙手抱着雙腿,把臉靠在膝蓋之上,兩隻眼睛盯着躍動的火焰,似乎是在想些什麼。
火焰有時張牙舞爪,就好像她的父親炸毛一樣,面相醜陋,有時又絢麗多彩,又如同她的母親一樣,和藹可親。有些想念母親了,焦楠衣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那嬤嬤回到家中,想必自己那軟糯的母親一定是驚壞了,這次或許真的要生場病來。
至於,父親,或許正在暴跳如雷吧,焦楠衣想着。這還算是她第一次真正地離了家,就好像和那個囚籠徹底切斷了聯繫一樣,明明是很歡喜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焦楠衣還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就好像最開始,那個小手牽着父親大手的小女孩還留在心中一樣。
這時,一個聲音把焦楠衣的思緒拉了回來。
是唐花雪,他把水袋遞到了焦楠衣的面前,輕輕地問道:“要喝水嗎?”
焦楠衣側過頭來,看向唐花雪,他的面容還是面無表情,冷酷臉,但是能明顯感受到他的溫熱,焦楠衣不知道爲什麼這位公子總要冷着個臉,她搖了搖頭,說道:“多謝公子,只是我現在還不渴。”
唐花雪點了點頭,隨即把水袋收了起來,他又看了看焦楠衣悵然若失的臉,問道:“是哪裡不舒服嗎?”
焦楠衣又搖了搖頭,這時她發現唐花雪是蹲着的,她意識到了什麼,把自己的位置向右邊挪了一點,露出了一部分乾草軟木,示意唐花雪坐下。
唐花雪輕輕地道了聲謝,然後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左側,沒有和焦楠衣緊挨着。
焦楠衣心裡只覺得一陣好笑,明明這些乾草軟木都是唐花雪收集的,這時還要謝自己,她覺得又好笑又奇怪,她從未遇到這樣奇怪的人。
但是很明顯,唐花雪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和她遇到過的江湖人,廟堂人都不一樣,像是一個真正的人。
“我只是有些失落罷。”焦楠衣輕輕說道。
她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對着剛認識還未滿一日的男人吐露心聲,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一說出來,焦楠衣就覺得心裡一陣舒暢。
唐花雪看了看焦楠衣,他似乎明白了身邊這位大家出身的姑娘的感受,但是他不怎麼會安慰人,只能說道:“風起有息,焦姑娘,我們算是朋友了,你需要,唐某便會在你的身邊。”
唐花雪說的話有些甜膩膩的,讓焦楠衣一下子就“噗嗤”笑了出來,她扭過頭去,看向唐花雪,留得唐花雪冷冷的臉上殘留了些迷惑的神情。
“怎麼了?”唐花雪問,他有些不解,是否是自己的話語有些不妥當。
“沒什麼,只是覺得唐公子很可愛。”焦楠衣笑着,露出兩顆若隱若現的虎牙,如燈上青絲般絢爛。
唐花雪從未聽過有人這麼評價自己,他不經意地歪着頭,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焦楠衣又問:“唐公子,你明明是一個很溫暖的人,爲什麼一直冷着臉?”
“可能是習慣吧。”唐花雪沒有說實話,含糊其辭,他不知道怎麼把心裡那點極其痛苦又血腥的往事說給這麼一個絢麗的姑娘聽。
焦楠衣點了點頭,突然她動了起來,兩根手指在唐花雪的嘴角勒出來了一個微笑的彎弧。
“唐公子,你笑起來可真好看,要多笑啊!”
焦楠衣輕輕地說道。
唐花雪愣了一下,他還沒有說話,焦楠衣又開口了。
“唐公子,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焦楠衣先是看着那團柴火,然後側着頭,真誠地看着唐花雪。
“太長了。”唐花雪說。
“那就從公子你下山開始講吧。”焦楠衣兩隻美目中閃爍着靈動的光,盯着唐花雪。
唐花雪又愣了一下,嘆了一口氣,然後開始說起了他的故事——
唐花雪穿着一襲白衣,腰間懸着他的刀。
這把刀是他十歲開始練武時,大師父贈予他的禮物。唐花雪有四位師父,大師父好鍛造,這口長刃單刀就是他的傑作,刀成之際,大師父用它在明月之下,斬斷了一脈洪流,取名爲“月洪”。
唐花雪很喜歡這個名字,寒月流洪,清淨和狂躁的結合品。
月洪的刀制是大師父改良的,兼顧到了唐刀的橫,苗刀的銳以及單刀的便捷,行將起來,或如寒月長光,冰凍三尺,清幽孤鳴,又或如奔流長洪,迅如閃電,猛烈長嘯。
唐花雪坐在路邊一個茶鋪的位置上,喝了一口涼茶,思考着自己接下來的路線。今年,他年歲已有二十二了,按照一般大族冠禮,已是可以結婚生子的年紀了,而一直在那名不見經傳的四象山上,雖然能保持着一顆赤誠之心,但眼界確實窄小了些,所以唐花雪的四位師父決定讓他下山歷練一番,三年後再回去。
而聽從了師父們囑託的唐花雪也有自己的打算,他這次下山除了歷練,還爲尋藥,可以治他身上奇疾的妙藥,這一路上聽各方豪傑所言,再加上在山上時也多聽過傳聞,得知南疆有奇人奇派,藥蠱雙絕,或許知道他這個奇疾的根源。
所以,唐花雪決定前往南疆,這時,他便身處在趙國與楚國的邊界。從趙國出發,再過楚國,一直南行,便就到了南疆。
而這時,四周嘈雜的聲音打斷了唐花雪的思緒。
是一隊人馬,一共有十人,每人都騎了一匹馬,爲首那人手拿三股鋼叉,騎着一匹獨特的青鬃馬,頭上扎着紅頭巾,一雙惡目。
茶館中的客人都不明所以,一個一個都被這陣勢震懾住了,他們不知道這幫兇神惡煞的人要幹些什麼。
那爲首的人下了馬,三股鋼叉頂在地上,清了清嗓子,喊道:“諸位,我們是這附近地界山上的好漢,這地方歸我們管,想要從這裡安全通過,得交些買路財。”
此話一說,衆人瞬間躁動了起來,他們也不是呆傻之輩,瞬間都知道了,這些凶神惡煞的人就是土匪,事發突然,沒有人逃脫了這裡,全被這十人十馬給圍住了,而且這些茶客們大多都是女眷,陪同的男客們每一個都是神情嚴肅,死死地將身後的女眷擋住,而女眷們則紛紛低下了頭,這些年土匪響馬強搶民女的事情也多有發生,遇上了,也多是自求多福。
那爲首的土匪顯然看出了這個問題,他又喊道:“各位,不必擔心,我們只收錢財,不收人,而且不要妄想着等官府的人來幫你們解圍,這裡屬於三不管地界,他們只會管今天收了幾具屍首,所以,各位,交錢吧。”
那其餘九騎人也都從馬上下來了,他們很熟練地拿起來了一個布兜,走向衆人面前,把那布兜對着茶客,用來收錢。
“每人只要交十兩,便可離開這裡了。”那土匪一邊笑着,一邊說道。他已經看到有白花花的銀子入了布袋,這樣順利的收穫讓他不由得展露了笑顏。
唐花雪看着周圍的人或是勉強或是無奈又或是不願,但最終他們的十兩銀子都入了布袋之中,這時,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頭看向了那茶館博士。
只見那茶博士正立在盛放茶湯的桌後,兩隻眼睛笑吟吟地打量着周圍,看到這幅情景,唐花雪就已經確定了,這茶博士顯然和這地界山達成了什麼交易,簡而言之,他們是一夥的。
這時,有人在唐花雪的桌子上敲了敲,粗魯的聲音從他的右側傳來。
“小子!!拿錢來!”
唐花雪轉頭看向那人,是一個滿臉橫肉的胖子,左眼處還有一條刀疤,單論凶煞程度和那賊首相比,也是不遑多讓。
唐花雪沒有理會這人,他繼續喝着茶湯,若無其事的樣子。胖子被唐花雪的舉動激怒了,伸手就要去抓唐花雪肩上的包袱,要自己去拿這十兩銀子。
那滿是肥肉的手剛剛碰到包袱,就被唐花雪抓住了,潔白的手死死地鉗住了那肥手,那胖子不管怎麼掙扎都沒能掙脫開來,唐花雪越來越用力,胖子吃痛,身形慢慢往下蹲,到適當處,唐花雪才撒了手。
胖子吃癟,向後退了幾步,他滿目怒氣,從自己的馬上拽下來一把刀,嘴裡惡叫:“混蛋,你找死!”
大刀奮力斬向唐花雪的後腦勺,周圍的茶客也注意到了這裡,其中膽小的女輩已經尖叫了起來。那賊首顯然也注意到了,他只是雙手抱胸,一副看戲的看着唐花雪和那個胖子,顯然這樣不願交錢的場面他不是第一次見了,對他來說,殺一個人而已,家常便飯。
就當所有人都以爲唐花雪會被這一刀劈爲兩半的時候,只見一道銀影閃過,“月洪”瞬間出鞘,在空氣中劃開一道氣浪,在那刀還沒斬下來的時候,就斬斷了那胖子拿刀的手,刀和手臂同時掉落在地上,血像泉涌般,灑了出來,濺了那胖子一臉,就在胖子剛剛反應過來自己的手臂被斬斷的時候,慘叫聲還沒有完全傳出來就戛然而止了,因爲唐花雪又補了一刀,這一刀直接將那胖子的頭和身子分離了。
胖子的頭顱掉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周圍的人全都看了過來,一切聲音都戛然而止了,只剩下刀上血滴答滴答點在地上的聲音和如同哭嚎一般的風聲。
短暫的寂靜之後,就是暴烈的尖叫聲和憤怒的怒吼聲。
其他茶客哪裡見過這樣的場景,有幾位膽小的女眷甚至嚇的昏了過去,而那剩餘九個賊人則是怒火中燒,各自拿着兵器涌向唐花雪,即便是這樣他們還不忘將收來的錢放入了自己的懷中。
那爲首的賊人更是拿着那三股鋼叉,衝在第一個,他氣極反笑,怒道:“竟然敢殺地界山的人,小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唐花雪看着那個賊首,想了想,把“月洪”收進了刀鞘之中,他左手握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在那九人圍過來的一瞬間,“月洪”出刀,傾瀉出一湖月色,如高懸寒月之光,冷豔高貴。
血色化作驚鴻灑落一地,慘叫和驚叫聲混雜在一起,揉了起來,被月光一同攪碎。
短暫的幾息過去,這小小一個茶館已經大變樣了。
茶館中的茶客都已經離去,他們重新拿回了屬於自己的銀兩,只留下了那賊首和唐花雪。
此時的賊首哪裡還有之前的囂張和狂妄,他痛苦的臉因爲疼痛變得更加扭曲,他整個人癱倒在地上,身上沾滿了血和塵埃,他的雙腿已被唐花雪斬斷,在地上拖沓出兩道長長的血痕。
唐花雪踩着那賊首的胸膛,手上提着那茶博士的頭顱,那首級之上還殘留着不可思議的驚異。
“混蛋!!殺了我們這麼多弟兄,當家的是不會放過你這個混蛋的!”不甘心的怒吼攥在最後一口氣力,怒吼了出來。
唐花雪冷冷地看着被他踩在腳底下的這人,冷聲說道:“不用他來找我,我自會去尋他,賊寇都該死。”此時的唐花雪就像冷麪的催命閻王,讓那賊首不寒而慄,他又回想起了那一刀,如同天上神光落地的一刀,在這一刀面前,哪怕是已經達到了乙等境界的當家的或許都擋不住,想到這裡,他又是一陣絕望。
他咬着牙,如一隻死到臨頭,卑劣的狐狸。
“殺了這麼多人,你就不怕被官府通緝!”
唐花雪的表情沒有變,依舊是冷冷地說道:“這裡是三不管地界,官府的人只會管今天收了幾具屍體而已。”
唐花雪說的話正是之前這賊匪所說的話,他徹底絕望了。
刀刃卷着飛電,劃破了他的脖頸,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只看到一片白花花的銀子正在一塊一塊的破碎,最後化作星星點點,沉入了他自己的血海中。
唐花雪擦了擦刀,頭也沒有回,上了那匹青鬃馬。他的心裡有些不好受,不是因爲殺了這些匪衆,二師父曾告訴他,遇到極惡之人,若是天道不殺,便讓他來殺,所以對此,他並沒有什麼負擔,而真正讓他鬱結於心的是那些茶客最後離去看他的眼神。
畏懼,害怕,緊張,沒有一樣是他所希冀的那樣。
唐花雪舒緩了一口氣,騎着青鬃馬,前去尋找了那座滿是賊匪的地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