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花雪牽着焦楠衣的手,沈龍淵則是揹着佔吟雲,四個人的身影在夜幕中只剩下殘影,一個又一個地,像是跳龍門的鯉魚一般,躍出了黃家正院,他們聽從了黃麒中的話,想要快速逃到東面城牆中,用那柄玉色小劍形制的掛飾逃出渝楊城。
此時的黃麒中已經沒有辦法再去庇佑他們出城了,因爲周木那碧綠身體被斬碎的時候,分出了許多的毒霧將黃麒中震飛了開來,此時的他,正坐在後院中療傷。
也就是說,逃離渝楊城這件事情,只能依靠唐花雪他們自己了。
wWW✿t tkan✿¢O
當四人從黃家正院一出來,就感受到了四周環境的不對勁。
一片寂靜,靜的可怖,似乎有一張血盆大口藏在夜幕裡。
黃家正院位於渝楊城的東面,在鬧市之中,就在不久前,這裡的街上還燈火通明,人山人海,一點宵禁的樣子都沒有,而現在,整個鬧市死氣沉沉的,居住着百姓的坊中也沒有聲音,好像這裡已經沒有人了一樣,這樣的場景太過於詭異了,讓唐花雪和沈龍淵都不自覺地微微皺眉。
夜幕安靜的像是活了過來,靜靜地伏在一邊,伏低身子,準備抓住時機,一口就將闖入這裡的人盡數吞進,然後吐出鮮血淋淋的白骨。
唐花雪放緩了速度,環顧起了四周。他左手攥着“月洪”,右手握着焦楠衣的手。白色的飛電在他的周身四遭不斷地低聲鳴響着,發出低沉又尖銳的嘶吼。
焦楠衣感受到的東西要比唐花雪更加直觀且深層一些,她沁入的這一片夜幕正在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響,似乎是有碎片正在一片又一片地被扣落而發出的聲音。
有什麼藏在那黑夜之中,數量衆多,且每一個都頗有分量,能讓夜幕顫動。
那些藏在黑夜中的,極爲小心,生怕一有異動,把整片夜幕攪亂,驚走他們的獵物。
沈龍淵也環顧了一下四周,把劍匣和“天冥紫魘”放在了地上,然後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瓷瓶,從中取出了一粒褐色的藥丸,放進了佔吟雲的嘴中。
佔吟雲在半暈半醒的情況下吃下了這粒藥丸,緊接着她感受到了一股邪異卻又溫暖的暖流涌進了她的七經八脈和丹田之內。
溫熱的暖流像是春雨一樣,喚來了新的生機。
只是三十息左右的時間,佔吟雲就感覺身體內那毒氣攻心的感覺消減了大半,她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是沈龍淵那如刀削斧鑿般棱角分明,頗有些邪異的側臉和一片寧靜卻充滿了危險的夜幕。
夜幕在蠕動,似乎要張開血盆大口,露出滿嘴獠牙。
佔吟雲的頭靠着沈龍淵的肩膀,就像靠着堅實有力的大山一樣。她有些恍惚,很難把此刻十分可靠的沈龍淵和當時在房間之中手忙腳亂,胡言亂語的那個不喜女子的“登徒子”聯繫在一起。
“多謝。”佔吟雲輕吐兩字,雖還是冷冷的,但就像正在融化了的冰一般,逐漸像是水。
似有若無的霧氣從佔吟雲的秀口中輕吐出來,撲騰在沈龍淵的脖頸之處,讓他感到有些癢。
沈龍淵微微側頭,讓自己和佔吟雲頭的距離更近些,問道:“怎麼樣了,能下來嗎?”
大概又過了二十息,佔吟雲輕輕地點了點頭,她沒有說話,從沈龍淵的背上下來了,她甩了甩有些雜亂的長髮,從地上把劍匣拿了起來,背在背上。
佔吟雲此時和沈龍淵他們同行,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唐花雪和焦楠衣同時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佔吟雲,心中各有念頭。
唐花雪知道沈龍淵的丹藥功效頗好,現在這樣的情況,佔吟雲能出手的話,總比沈龍淵揹着她成了累贅要好上許多,他心中平添了一道劍光,對他們闖出這一片“食人”的夜幕,有了更多的信心。
焦楠衣則是在爲她的佔姐姐解決了毒的困擾而感到歡喜。
唐花雪四人緩緩向鬧市更深處走去,四人貼的很近,只要一有異動,他們四人都能做出必要的反應,顧頭又顧尾。
這時,夜幕之中傳來了“啼嗒啼嗒”的聲音,這是鐵器輕輕撞擊地面發出的聲音。
一道淡銀色的身影逐漸從夜幕中走了出來,他的身軀就像是被分割了然後又癒合了一樣,從黑夜之中出現。
“啼嗒啼嗒”,聲音很是細小,但是延綿不絕,像是銀色的小蛇鑽進了唐花雪他們的耳中。
黑夜被撥開,露出了來者的面貌。
那是一個較爲精瘦的男子,他估摸着有七尺多一些,和唐花雪與佔吟雲差不多高,稍稍高一些,而比沈龍淵矮上了一些。
他的身上穿着淡銀色的鐵製盔甲,頭戴銀鐵盔,足踏銀鐵靴,腰間斜掛了一把銀白劍鞘的劍。
頭盔上還有一個由花紋組成的捌字,歪歪扭扭擺在盔的正中央。
月光照在男子全身的銀色之上,將他的容貌映襯了出來。
那是一個長得頗爲輕佻的男子,留着一撮小鬍子,兩隻眼睛左右靈動,頗有些古靈精怪的感覺。
在焦楠衣的意識裡,這樣的人應該穿着五彩斑斕的錦服,化成一隻蜂,在各色各樣的花叢中留戀往返,而不是在此處穿着這樣的淡銀色盔甲,威風凜凜。
藉着月光,焦楠衣看清了那男子身上盔甲上的花紋。
一圈繞着一圈的半弧,交合在一起,疊成無數的彎弧,焦楠衣知道這是什麼紋飾。
千雲紋,全楚國只有一種兵將穿紋着千雲紋的盔甲,那就是襄陽雙軍之一的千雲衛。
焦楠衣是楚國人,知道千雲衛出現在這裡意味着什麼,她不相信這些人來這兒,只是爲了找到她,並把她帶回去。
必要的時候,千雲衛有着先斬後奏的權力。
焦楠衣有些焦急地看了一眼牽着自己手的唐花雪,雙瞳中都是溢出來的擔憂。
唐花雪感受到了焦楠衣眼神裡的擔憂和焦急,他不知道千雲衛意味着什麼,也不認識千雲衛,他只是察覺到面前這個人大概是來把焦楠衣抓回去的。
而在他的解讀中,他以爲焦楠衣眼中的擔憂和焦急是因爲她不想被抓回去。唐花雪盯着那來者的雙眼,向前走了一步,擋在了焦楠衣的面前。
那千雲衛看到了唐花雪這個動作,嘴角上揚了一下,挑了挑眉,似乎是在看一場盛大的戲劇。
佔吟雲也是楚國人,但七星劍谷位於益州,她平常也沒有和千雲衛有糾纏,並不明確認識,只是隱隱約約地察覺到面前這人或許是襄陽城中出來的人。
而沈龍淵雖然不是楚國人,但是他的閱歷豐富,知道面前這人意味着什麼,那頭盔上勾勒出來的盛大的雲化作的捌,表明着面前這位千雲衛是十八雲隊中的第八雲主,統領着整隻第八雲隊中的所有人。
很顯然,第八雲隊的雲主肯定不會一個人來到這裡,但同樣的,他也一定不會帶所有人來。
沈龍淵眯起眼睛,看着面前那個從黑夜中走出來的第八雲主,預想着他接下來的動作。此時的他已經感受到了來自夜幕中四面八方的目光,沈龍淵知道,此時的他們已經落入了天羅地網之中。
沈龍淵微微屈身,他眯着的眼睛盯着前方的第八雲主,握着“天冥紫魘”的手鬆了鬆,握的更緊了。一旦第八雲主有攻擊的傾向,他馬上就能做出反擊。
佔吟雲也注意到了沈龍淵這準備反擊的姿勢,她能感受到微弱卻又實在的緊張從沈龍淵的身上散發出來,她想了想,從劍匣中把那把淺金色的劍拔了出來,持在地上。
那穿戴着淡銀色盔甲的第八雲主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四個人,他此次前來渝楊城是跟着大人物來的,他只是一個馬前卒而已。
馬前卒有馬前卒的使命,雖不是什麼好身份,但總能有許多意外的收穫。
第八雲主向來以發現意外收穫爲樂,他不是什麼好人,但確實是一個好的馬前卒。
當他從夜幕中走出來並直視面前這四個人的時候,他其實有些惱火。
他是負責調查焦楠衣行蹤的千雲衛,可以說正是因爲眼前這四個人,他這些天才如此辛苦,都沒怎麼睡過好覺,還要被上面那羣中飽私囊,無甚大用的廢物指指點點,頤指氣使,搞得他都有些疑神疑鬼了。
千雲衛雖然和水雲軍併成爲襄陽雙軍,但實際上它只是一種特務機構,人數並不甚多,仍然是歸兵部管的,而水雲軍不同,他們是直接隸屬於楚國國君,水雲帝。
這也就是爲什麼許多了情的老江湖只看得起水雲軍而看不上千雲衛了。
第八雲主雖然有些惱怒,但是剛剛通過的觀察,他就看出了些許多非常有趣的東西了。
拿劍的高挑女子看上去很虛弱,看上去她對身邊的那個紫衣男子有些依賴,當日在青牛山上,這個女子沒有出過手,應該是作爲那男子的附庸同行的,不足爲懼……
倒是那個紫衣男子有趣的緊,他似乎識得我是誰,用槍的,他就是青牛山上用槍的那人,槍法霸道,看上去難纏的很啊……
宣武王妃不知道怎麼跟這幾個人相處在一起的?她似乎沒有受到脅迫,是在特殊情況裡主動跟隨的嗎?看來是逃婚啊,真有趣。那眼睛裡的焦急和擔憂是什麼意思,害怕自己被我抓回去,還是害怕她身邊的那個男子被我殺了?總之,這個情況很微妙啊,這位焦小姐移情別戀了?看來,武昌侯最近受的苦沒白受啊,真有趣……
這四個人裡面最有意思的就是這個穿着白衣服的男子了,他爲什麼要站在焦楠衣的面前,還一直牽着她的手,膽子這麼大,連宣武王妃也敢勾引,不是楚國人?他應該就是青牛山用刀上的,不知道那位如果此時在這裡,看到這幅景象會有什麼反應,我好想看一下那一副情景啊,一定比襄陽城中最享盛譽的戲劇還要美妙……
這三個人是一方勢力派出來的嗎?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不管他們當時在青牛山上做了什麼,只要今天的事情傳回去,那他們就都會被列在通緝令上面。或者,我待會就可以把他們殺死,帶着焦楠衣回去向那位覆命,希望可以給我休息幾天,讓其他雲主去瞎忙去……
第八雲主臉上神情什麼變化都沒有,但是他的心裡,已經是可以寫了一篇話本了。
當含着微弱聲音的寂靜存放的恰到好處的時候,第八雲主開口了,他對着焦楠衣抱了個拳,單膝跪下。
洪亮卻有些圓滑的聲音刺破了整個夜幕,在每個人的耳邊炸開。
“千雲衛,第八雲主,洪天明參見宣武王妃,王妃千歲。”
宣武王?唐花雪不爲所動,他隱隱約約感覺到這個洪天明是在針對自己。唐花雪不知道宣武王是誰,一定是個大人物,但是他對大人物沒有興趣,對他來說,焦楠衣並不希望回去,而他則答應了這個大家小姐的請求,保護她那麼就是他現在要做的。
沈龍淵和佔吟雲都有些震驚,他們都知道宣武王是什麼人物,沒想到焦楠衣要嫁的竟然是這個楚國二皇子。
連焦楠衣自己都有些懵,她沒想到面前這個千雲衛竟然直呼自己爲宣武王妃。
“我不是他的王妃,我是焦楠衣。”焦楠衣像是反抗一樣說道。
洪天明只是笑着,沒有去反駁焦楠衣的話。
“宣武王妃,跟我回去吧,武昌侯大人和宣武王殿下二位找了王妃許久了,還望王妃不要讓小的爲難。”
很難想象,洪天明臉上掛着別樣的笑容,嘴上竟然說出了這種很是爲難的下屬說的忠心話。
他看上去一點也不爲難,也絲毫不忠心。
不過,令人意外,出乎意料的和諧。
“我有自己的路要走,讓他回去娶一個願意嫁給他的女子,我並沒有與他拜過堂,連面都沒有見過,根本不是他的王妃。”焦楠衣有些激動,她嘴上說着,身子也情不自禁地顫抖了起來。
“王妃,其實你應該是搞錯了。”洪天明笑着起身,他的手拍了拍跪地的那面膝蓋,說道。
充滿笑意的聲音在黑夜之中炸開,迴盪在焦楠衣的耳邊。
“我並不是在請求你,而是在宣讀王的令,千雲衛可是有先斬後奏的權利。”
洪天明笑着的臉在此刻被放的十分明顯,因爲有許多火把同時舉起,將這片鬧市照的如同白晝。
唐花雪和焦楠衣他們的四周突然出現了許多手持火把,身穿淡銀色盔甲的人,只是他們的頭盔上並沒有那個千雲紋扭曲而成的捌字。
“噌!”這是洪天明拔劍的聲音,此時他那充滿笑意以及滿足的笑臉看上去就如同五魔宗的魔人一樣,令人脊背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