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男子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地上,拍了拍白衣男子的肩,說:“唐兄你處理一下這裡吧,我就先回竹屋那裡了,畢竟有事相求。”
“好的,路上注意。”白衣男子點了點頭,說道。
這還是他在這裡第一次開口。
他的聲音有些冷,但是又帶着些暖意,就好像一塊捂着火的玄冰一樣。
紫衣男子也點了點頭,他把手中的長槍一轉,分爲兩截,裝進了隨身攜帶的長布袋中,隨即他化作一道紫影,乘風而去,轉瞬間便無影無蹤了。
白衣男子看了看紫衣男子離去的地方,也開始動身處理現場。
不過,在這個時候,男子的身體發生了變化。
那白皙的皮膚,蒼白的長髮和玉白的眼瞳都恢復成了常人的狀態,與此同時,他身邊那些無形的飛電也都消散不見了。
男子抖了抖披下的長髮,用一根發繩將長髮束了起來。
他最先來到那仍然跪着的護衛面前,密密麻麻的裂痕佈滿在護衛的全身上下,從衣物上一直連到他的皮膚之上,裂紋之下是細細的血,已經凝結在了他的肌膚之處。
護衛一動不動,一直保持着他本來的動作,他的雙眼直直地盯着前方,睚眥欲裂。風吹過來,只是拂動了他的髮絲。
沒有上去驗明實況,白衣男子就知道了,他面前這位護衛已經死了,是因爲與那黑衣男人境界相差過多,先被一刀損了心脈,後強行受了這一面所有的殺氣,承受不住而死。但是,哪怕是人刀俱碎,他仍然保持着這樣保護身後人的姿勢,一動未動。
白衣男子認真地看了一眼護衛,後退了一步,作了個揖,表達了自己的尊敬之情,隨後他走上去右手輕拂,拂過護衛的雙目,將他的眼睛合上了。
死後之人,無論尊貴卑賤,皆應合目,這是自古便有的禮。只有這樣,天地萬物纔會迴應死者的魂靈。
白衣男子走過了死去的護衛,來到了焦楠衣的面前。
焦楠衣倒在地上,橫着和他對着視,她從那雙清亮的眼眸中看到了驚訝,不解,同情還有一點不知何解的情緒,她不知道這是什麼,但就是覺得很熟悉又很模糊。
白衣男子將焦楠衣扶了起來,同時將綁着她的繩子解開了然後又拔掉了鎖住經脈的銀針。
束縛解開,焦楠衣只感到一陣輕鬆,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頭上那紅紗蓋頭給扔在了地上,她鬆了鬆手腕,張了張嘴巴,似乎是想說話,但是並沒有發出聲音。白衣男子立即就明白了,他面前的這位新娘子還被點了啞穴。
指如迅電,只是一瞬間,白衣男子就解開了焦楠衣的啞穴。
焦楠衣咳了咳,試探着的,這一次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她對白衣男子行了一個禮,說道:“多謝公子相救,小女感激不盡。”
焦楠衣的聲音像是潤玉一般溫潤柔和,就像是那年山谷中的清風一樣,那樣清甜又回味無窮。
真好聽,白衣男子想。
焦楠衣表現出來的樣子像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大家閨秀,但是白衣男子還是看出了端倪,行禮的姿勢幾乎是瞎做的,假正經捻出來的腔調也很好辨認,再加上那重重保險,顯然這個不知是誰家的新婦並不是一個省心的主兒。
白衣男子的嘴角抽了抽,說道:“你不必如此拘謹。”
焦楠衣愣了愣,但她倒也不含糊,應了一聲,便將頭上那鳳頭釵還有一些首飾全部拔了出來,扔在了地上,看上去一點也不在意這些名貴的首飾。在焦楠衣的眼裡,這些首飾沒有任何價值,唯一讓她覺得它們存在的證明就是,她感覺頭很重。
白衣男子顯然是愣住了,他沒有想到,面前這個看上去比他還要小上一些的女子竟然會做出如此令他眼睛一震的事情來。到這裡,他也看出來了,顯然,這個新婚並不是什麼兩情相悅的事情。
在焦楠衣的注視下,白衣男子也做了一件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這個翩翩公子彎腰將被焦楠衣丟在地上的首飾和紅紗蓋頭都撿了起來,並且用紅紗蓋頭小心翼翼地把首飾包了起來,重新遞給了焦楠衣。
“我不知你爲何要扔掉它們,想來是不稱心,但是亂丟總是不妥當的,先放着吧。”白衣男子的聲音依舊冷冷的,但是能聽到那薄薄一層冰殼之後溫暖的火光。
焦楠衣顯然沒有想到男子會這樣做,換了別人,她一定會拒絕,但是看着雙目一汪湖光的白衣男子,不知道爲何,她並沒有排斥收下這些首飾,而且在接過之時,還輕輕地“嗯”了一聲。若是熟人來了,見到焦楠衣這番模樣,顯然是要大呼見鬼了。
焦楠衣接過紅紗蓋頭包着的首飾,將它們放進了喜服衣懷中,雖是接受了,不過她還是覺得好重。
白衣男子看着焦楠衣,雙手作揖,自報了家門:“四象山,唐花雪。”
唐花雪,很好聽,不過過於輕柔了,倒像是女子的名字,焦楠衣在心裡想。
“我叫焦楠衣,你叫我楠衣就好了。”焦楠衣裝模作樣也作了個揖,學着唐花雪的樣子,右手抱拳,左手包住右手。
唐花雪看了一眼焦楠衣的手勢,面目表情的臉上好像抽了抽嘴角,他突然毫無徵兆地用手握住了焦楠衣的纖纖細手。
焦楠衣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嚇了一跳,她的手下意識地一抽,卻被唐花雪緊緊的攥住了,她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這突然的動作讓焦楠衣有些手足無措。
不過,唐花雪根本沒有看焦楠衣的臉,他直直地盯着焦楠衣的手,然後把她的左手放在下面,右手壓在上面,說道:“女子作揖,是右手壓左手,左手不必成拳。”
擺好動作之後,唐花雪收手,兩隻神光炯炯的眼瞳看着焦楠衣,裡面充滿了傳道受業解惑的智慧。
焦楠衣的表情徹底僵住了,手上還保持着作揖的動作,她千想萬想沒想到唐花雪是要幹這個,終於,焦楠衣擠出了一個笑容,連忙點了點頭,意思是瞭然了。
“大家的女兒,還是要懂些這些禮數,日後人前現了醜,日子會難過些。”唐花雪越過了焦楠衣,走向那些橫屍於地上的屍身,他一個一個查看,發現都沒有活口之後,同樣的,將他們的眼睛都閉合上了。
焦楠衣看向唐花雪蹲下的背影,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呼了一口氣,也走向那些屍體,幫唐花雪合上這些護衛下人們仍然驚恐長大的眼睛。
唐花雪看了一眼焦楠衣,輕輕地說道:“我當你會恨他們,現在看來不是。”
焦楠衣一邊合上一個護衛的眼睛,一邊回答道:“這場婚事也不是他們安排的,他們也只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而且到死,他們都在保護我。”
唐花雪沒再說話了,兩人都沒再說話,只剩下風在呼嘯地吹。今日是焦楠衣和唐花雪第一次見面,但行事起來卻像是故交,默契十足。
兩人將死在這裡的所有人都埋了起來,焦楠衣立了一個碑,上書“武昌侯府英烈諸君之墓”。
等到他們回來的時候,那位昏倒在一邊,被唐花雪攙扶着坐在樹下的嬤嬤已經消失不見了,他們二人都知道,這是嬤嬤醒了過來,下山去了。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是去夫婿家,還是回武昌侯府?那嬤嬤下山去了,估計不久便會有人尋來。”唐花雪看了一眼身邊的焦楠衣,問道。他問的問題很重要,也很致命。
焦楠衣也看向唐花雪,不過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道:“我什麼都沒有和唐公子你說,你卻好像什麼都看出來了,在你的眼中,我是什麼人?”從剛剛開始,唐花雪說的話就處處中的,就好像十分了解她自己一樣。
“武昌侯府的小姐,乙等武人,這門婚事是你不中意的,想必連新郎都未曾見過,與一般女子又不同,喜動不喜靜。”唐花雪簡單地說了說,雖然不多,但是大體都對。
“唐公子真是有一雙慧眼,這都是你猜的?”焦楠衣有些震驚,因爲他知道唐花雪說的大多都中了,甚至連她沒見過新郎這件事情都能猜出來。
“觀人之術,在山上時,師父們教的。”唐花雪簡單地回答了一下。
“唐公子的師父教的真好。”焦楠衣看向了一個方向,那裡是武昌侯府所在的位置,“既然唐公子觀的這麼準,想必知道我是不會回去的。”
唐花雪沒有說話,因爲他知道焦楠衣說的是對的。
“我決定了。”焦楠衣回過頭來,看向唐花雪,“唐公子,我想跟着你,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唐花雪愣了一下,但他其實隱隱約約預想到焦楠衣會這樣說,他搖了搖頭,說道:“你我畢竟男女有別,再說我此行危險異常,到時候我不一定能保你周全。”
焦楠衣後退了一步,用唐花雪教給她的動作,作了個揖,說道:“唐公子今日搭救楠衣性命,本就應該報答,楠衣雖不如二位,但也身居乙等,也有辦法自報。本來我已經萬念俱灰,進了新房便是自盡,但唐公子令我再活一次,此後願意身隨公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還望公子應允。”
焦楠衣的聲音還是那樣清亮,只不過這一次還多了幾分鄭重,讓唐花雪知道她不是在胡說八道。
說完,焦楠衣就想着跪下,她的動作很快,沒有一絲猶豫,但是唐花雪更快,他急忙扶住了焦楠衣,點了點頭,說道:“焦姑娘不必這樣,若是姑娘實在不想回去,跟着唐某也可以,不過唐某要加點條件。”
一聽這話,焦楠衣的雙眼頓時充滿了色彩,她急忙說:“什麼條件?只要能逃離這座囚籠,即使是爲奴爲婢,楠衣也願意。”
唐花雪搖了搖頭,說道:“我不需要僕人,只是缺些朋友,焦姑娘你把我當成朋友便可了。而且到時候,若是焦姑娘不願再與我同行,隨時走便好。”他說這話時,仍然是面無表情,但是焦楠衣卻能感受到那收斂不住的溫熱。
焦楠衣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開來,點了點頭。
聽了這話,焦楠衣心下大喜,她也想過自己一人下山遠走,但是那嬤嬤一下山,武昌侯府必是有大動作,就憑如今的她,藏匿雖然容易但是如若被發現便是板上魚肉,跟着唐花雪走反而更加安全,行了些許時日後,再脫身也不遲,畢竟,出走在外有個照應還是很有必要的。
這時,焦楠衣才仔細打量起唐花雪的長相。
若玉漸白的面容,目若朗星,眉勾春墨,嘴似冷湖,不苟言笑,但是那常常保持的面目表情裡又藏着些微妙的神采,不像刀般的玄冰,更像是冷麪的暖玉,雖說稱不上十分的俊美,但也是君子仙氣各佔一半,妥妥的俏郎君。
焦楠衣藏了眼裡神光,問:“唐公子,接下來我們要去哪兒?”
“去找沈兄和青牛居士。”
唐花雪看向紫衣男子離開的那個方向,輕輕地說道,他的神情有些嚴肅,好像那個地方發生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