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君遷,都是孃親害了你。”
但是她沒有放開,也不會放開。
剝至最後一層內衫,陌懷參將百里君遷抱在懷中,用自己的身體來溫暖他。他的身體如麓雪山巔的白雪,排山倒海的寒意刺入她的骨髓。只片刻,她的身體便已凍得發顫,凍得發僵。
林陌曰見她一雙鳳目凌厲,害怕地縮了縮脖子。
陌懷參甩開了他的手。
他拽着陌懷參的手臂,拉扯道:“您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君遷哥哥畏寒之症發作了,而且,而且他是清清白白的男孩子,您不能……”
她在做什麼,做什麼?且不說她沒承認是君遷哥哥的母親,就算是,君遷哥哥都凍成這樣了,她還解開他的衣裳,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林陌曰驚訝地瞪大了眼。
掀開被子,解開他的衣帶,一層一層剝開他的衣裳。寒氣透過他的衣裳,滲入她的手掌,侵入她的手臂。
溫熱的手掌貼在百里君遷的額頭,如碰冰柱,冰入骨髓。陌懷參驀地抽回了手,驚訝於他現下的溫度。
“陌兒,你離開些。”陌懷參將可憐兮兮樣的林陌曰拉起,自己坐在牀邊。
牀上之人,臉色蒼白,脣色發紫,眉頭深鎖,呼吸低淺,安靜地詭異。
陌懷參不顧趙樑的阻攔,衝進了屋子,掀開了牀帳。
牀帳內,林陌曰拿着百里君遷冰冷而僵硬的手又揉又搓,時不時呵氣,卻半絲不起作用。他的眸子氤氳着水氣,擔憂地喚着“君遷哥哥”。
她記得他畏寒,可怎就忘了他不是一般地畏寒。寒氣襲身,他隨時有可能斃命!
陌懷參快步朝她們走去。
顧棉的房間前,南少瑜的護衛在門口時不時地張望,搓着手,滿臉擔憂。
擡頭,擦了擦眼淚,陌懷參踏出房門,卻不知往何處走。
最終,熱淚隨着她略有些蒼老的臉龐滑落了下來。
南少瑜一邊嘆息不停,一邊拽着顧棉快速離開屋子,留下顫抖的陌懷參踉蹌了幾步,隨後看着畫像顫着雙脣想言卻不知言何。
“顧棉,快些帶我去,君遷的情況你也知道,我真怕他長睡不醒。唉,明知身子有病,還敢上山前來尋母,若是尋到了便也罷了,可偏偏沒有尋到,若是出了什麼事,我要如何同岳母大人交代啊,臨行前,她老人家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保護好君遷啊!”
顧棉還欲說些什麼,被南少瑜抓住了手臂。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下陌懷參,隨即似乎想起了什麼,焦急地扭頭看向顧棉,問道:“廚房在何處?君遷他,畏寒之症又犯了,服了抗寒藥也無濟於事。我想,此地如此寒冷,陌前輩定是有準備老薑禦寒的,所以便想借廚房一用,煮些薑湯。”
南少瑜慢步邁進門檻,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衣裳,誇張地哆嗦了一下。“別緊張,我只是來問,廚房在哪裡?”她的嘴角略有些彎起,深不見底的眸子清晰地映出陌懷參的影子。
一聽到淡淡的話語,顧棉和陌懷參皆看向她,驚訝而擔憂。她都聽到了嗎?
屋門大開,裡面的兩人忘我地吵架,一聲高過一聲,是怕別人聽不到嗎?
“你們吵架不把門關上嗎?”屋外,南少瑜裹着棉衣,在風中凌亂。
“我知道母親會不信,因爲母親從來只信她而不信我!”顧棉擡眸哀慼地對上陌懷參的雙眸,悲慟言道。母親喜歡奚楠,自小就是。
“胡說,楠兒怎會是這樣的人!”陌懷參怒不可遏,顫抖地指着顧棉,“你爲何中傷楠兒,你與她一向和睦?”
“像她一樣霸男欺女、狠辣無比嗎?母親可知,她這幾年怎樣虐待她的夫君,怎樣欺騙良家男子,得不到就用強奪走他們的清白,最後還要殘忍將他殺害?”
她想要的是聽話的女兒,而不是處處指責她的不是的女兒!
“對,沒有什麼比復仇更重要!”陌懷參難忍怒氣,猛然一轉身指着顧棉的鼻子,逼近一步斥責道:“棉兒,你爲何不能像楠兒一樣,支持我,幫助我?”
“母親,請恕女兒直言,家人比復仇重要,何必爲了仇恨將自己的親生兒子推走!你不認他,或許便是一輩子不得見。這是您想要的嗎?”
不是的,不是的。
聞言,陌懷參怒意凌然,負手瞪着顧棉。片刻,她將身子轉了過去背對着她,不說話。她閉着眼,將顧棉的話想了好幾遍,卻仍未將紊亂的情緒平定下來。是這樣嗎?復仇,牽連?孩子都不想要了,爲何怕他受到牽連?
“母親,我知道我常惹您生氣,所以相較奚楠,您更疼愛她。可是母親,請允許孩兒大膽問一句,是不是因爲母親想要復仇,又擔心牽連到他,所以纔不敢認他?”她是如此想的,畢竟,母親愛父親之深,怎會拋棄他們的孩子?大抵因爲愛之深,所以纔不敢認他的吧?
“棉兒!”陌懷參有些惱怒。
“何況,我們從未說過百里君遷是衛國人,您怎知道他是衛國人而不是衍國人?”
顧棉走到陌懷參前方,直視她的眸子。“母親何必自欺欺人?他若不是,您爲何突然對着父親的畫像流淚?”
“他不是!”陌懷參一見顧棉,便扭頭看向畫像,將悲傷和心虛隱藏了起來。“我是衍國人,他是衛國人,他怎會我的兒子?”
“母親,他就是您的兒子,是不是?”顧棉一眼望見陌懷參溼潤的眸子,語氣中盡是篤定。
母親說,她曾過了幾年田園生活,日子雖是清苦,卻有最愛之人陪伴,所以過得幸福。父親死後,母親搬到麓雪山,將當年的傢俱也都陸續搬了來。十七年了,這裡依舊是那時的佈局和陳設,幾乎無異。
門只是虛掩,顧棉敲門之後,便自行推開。她掃了一眼,屋子的陳設幾乎未變,看來母親對父親真的愛得太深。
顧棉敲響了房門。
篤篤篤。
“我既然把他交給弟弟撫養,就沒打算認他。這個孩子,就當我沒有生過他!”陌懷參神情悲痛。十月懷胎辛苦生下,又放在手心裡疼愛了五年的孩子,被她狠心丟棄的孩子,現在居然找過來了!
“阿參,我們的孩子來找我了,但是我沒有認他!”
陌懷參輕輕拂過男子的臉,眼眸立即溼潤了起來。
畫中是一名遺世而獨立的男子,風姿綽約。他着白色藍邊錦衣,墨發及腰,頭上斜插一支碧玉簪。他盤膝而坐,腿上放着一架古琴,如畫的眸子看着前方,面帶微笑,眉宇間卻隱約有些憂傷,有些無奈。
屋外寒風呼嘯,陌懷參一入屋子便站在牆前,哀傷地看着牆上的丹青。
她與奚楠都不在身邊,她原本以爲她不會出現在老屋,而她今日卻在,這令她很是驚訝。
顧棉安頓好衆人,朝陌懷參的屋子走去。
“少瑜,你的房間在隔壁。”
她原本已做好喚他名字的準備,然而今日母親沒有認下他。母親她,爲何不願提起她的親子?
“沒想到,我的屋子竟然一塵不染。”顧棉輕輕摸了一把案几,感慨道。“百里大夫,這幾日你就住我的屋子吧。”
百里君遷徑自走向大牀,手指拂過精雕的花紋,神情黯然。
這茅屋從外面看極爲破敗,大廳亦看似簡陋,到了臥房,卻煥然一新。房間的大小恰到好處,緊密排列的木板密不透風,天然未漆的大牀、櫃子、案几、屏風等泛着好看的色澤,以及散發着悠遠的清香。
南少瑜從他身上取下藥箱,讓林陌曰扶着他隨顧棉去房間休息。
他與南少瑜對視,從她的眼裡也看到了疑惑和不信。
難道她不願認君遷哥哥嗎?這是爲何?
“君遷哥哥,不哭。”林陌曰小心翼翼地擦拭百里君遷眼角的淚水,輕聲地安慰。君遷哥哥向來堅強,不輕易流淚,現下卻哭了,一定很傷心。那位前輩雖否認與君遷哥哥的關係,卻仍有疑點,她的舉止和神色着實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