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子說得有理,顧某受教了。”
顧棉張了張嘴,默然無語。她不知如何反駁,陳季禾是男孩子,她只是出自關心,從他母親的角度想,不想他涉入險境。他年紀雖小,卻勇氣可嘉。他的母親會擔心,但更多的是安慰和驕傲吧。
這具身體的母親,他不認識,也沒感情,未來估計是不會爲她討公道了。只是顧棉如此說,令他有些咽不下氣。如果他的媽媽出事了,就算再無能,就算再危險,他也會想辦法討公道。媽媽雖然對他很兇,卻是對他極好。與南少瑜之事,媽媽就是爲了幫他討公道,差點被人趁虛而入,差點被人奪走二十多年的心血。
聲譽,聲譽。危險,危險。陳季禾撅着嘴,堵着氣,突然覺得顧棉有些討厭。“那孃親真的有冤屈怎麼辦,難道我坐視不理,只顧自己嗎?那我還配做孃親的孩子嗎!”
“男孩子離家出走,會受人詬病,影響聲譽。你孃親就算死也不會願意自己的兒子離家出走,太危險了!陳公子,以後斷不可再如此任性了。”顧棉斥道。
他也想要通過科考,爲爹爹和姑姑討公道。可是,真的能考上嗎?陛下見到他,會聽他說嗎?會不會直接將他殺了?他很猶豫,他好怕,怕連累孃親,連累妻君,連累君遷哥哥。
林陌曰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陳季禾,他的眼裡都是讚許。“陳公子獨身一人去王都爲母親討公道,陳公子好勇敢。”
“不知道,好像是想要給母親討公道。”
“王都,無賴?是嘛,我記不得了。”顧棉仔細地想了想,救的人太多,她已經記不清了。“你來王都做什麼,又爲何到了廷尉府,又怎會有人打你?”
太疼了太疼了。陳季禾縮了縮腦袋,不敢再想。
陳季禾摸上自己的後腦勺,此時那處已經不再疼痛。但那涌現的記憶,又讓他感受到了一次痛徹心扉的疼。彷彿“砰”的一聲,將他打得腦漿迸裂。
陳季禾搖搖頭。“不記得。但是我好像記得,我初入王都時,遇到了顧姐姐,是顧姐姐幫我趕走了無賴。後來,我好像到了廷尉府前,然後被人打了,然後就不記得了。”
“那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嗎?”顧棉問道。
陳季禾拿起案上的石頭,又仔細瞧了瞧,喃喃自語:“這石頭好生怪異,讓我頭痛,又讓我想起了些什麼。好像我確實是來自江都,我孃親好像、好像姓劉。”
說起信安郡,說起今日頭疼時涌現的記憶,陳季禾對上顧棉的雙目,想起這具身體進入王都時遇到了無賴,是顧棉幫他打跑了那幫無賴。他對她好像有些傾心,只是現在他頭痛之症消失了,那種感覺也不強烈了。
“陳公子家在信安郡?”顧棉看着陳季禾,蹙眉問道:“不是衍國人嗎?”
“我原本還想早日去往信安郡,好早些幫助陳公子找到家人。”
“哦。”南少瑜看着被包紮好的傷口,輕輕一笑,答道:“好。”
“少主,這幾日不宜趕路,好好休息。”
小心翼翼地處理傷口,上藥,百里君遷輕柔的動作,竟讓南少瑜忘卻了痛感。果然,上藥還是要大夫來。
帕巾拆掉之後,一條細長的血痕有些觸目驚心。虧得她還說無礙,這傷口若不好好處理,一旦感染髮炎,可不容小覷。
百里君遷提着藥箱進了門來,便給南少瑜換藥。
“也好。”南少瑜點了點頭。有人要殺她,可再不敢任性妄爲,敵在暗我在明,極容易中了圈套或被突襲刺殺。爲了性命,還是小心爲上。她那岳母也太不靠譜,說好的暗中保護之人,在這等情形之下也未出現。
陳琳聽了,跟着點了點頭。“就算我們不跟着,也得有護衛跟着。”
一旁的顧棉臉色鐵青,攥緊了拳頭。“這次是我們失職,少主若要出去,還是讓我等跟着爲好。”
可是江琅鮮少離府,他能認識誰,難道那人是莊裡的人嗎?可是莊裡誰會想要謀害她呢?莊裡只有她的父母、她的弟弟和她仲母一家人啊。這些人,又怎會想要謀害她!難道前身得罪了下人,那人想要報復她?可就算如此,那人有這能力指使江琅嗎?
“一羣黑衣人,不知道是誰。”南少瑜淡淡地答道。或許是指使江琅害她之人的人吧。
果然,大家族是非多,危險也多。
陳季禾看着她的傷處,忽然想到了當時他在船上曾仔細看她的傷口。她的傷口整齊劃一,分明是利器割破的,他竟然沒多想,只以爲是在水底無意之中被碎石或其它什麼給割破的。“是誰要圍殺你們?”
南少瑜擡起腳,放在凳上,說道:“只是有些溼,並未溼透,無礙的。”
“又要上藥嗎?”林陌曰將手放了下來,露出紅撲撲的臉,看向南少瑜的腳踝。這一看,便看到南少瑜腳上的帕巾已經溼透,疑惑地問道:“怎麼溼了?”
“請少主將腳擡到凳上,讓君遷幫你上藥。”百里君遷蹙眉,起身,回自己的房裡去取藥箱。
上了藥簡單地包紮了之後,一定是放下了溼透的褲腳,又將這帕巾弄溼了。陌兒不知道,怎麼少主都感覺不到異樣麼?
“少主腳上的傷不是無意中弄傷的,而是被人劃傷的?”百里君遷蹙眉,忽然蹲身,拉起南少瑜的長衫,又拉起她的褲腳。纏在她腳踝之上的帕巾已經沾溼,外表皆是水的痕跡。“少主是先上的藥,後換的衣裳?”
“不想嚇到你們。”
“怎麼之前沒說遭人圍殺?”陳季禾睜大了雙眼,問道。
“圍殺?”除了林陌曰,衆人倒吸了一口氣,異口同聲道。
南少瑜笑了笑,從懷中摸出一塊墨綠色的石頭,放在案几上,說道:“這石頭遇水會發光,我與陌陌在水中遭人圍殺之時,因它發出強光而逃出生天。”
陳季禾轉身看了看林陌曰,見他捂着紅撲撲的臉,難爲情地笑着,識趣地閉上了嘴。
“陳公子,你怎麼不講自己撞案几那段。”秋兒有些不高興,撅着嘴,白了陳季禾一眼。陳季禾講少主和公子落水之事、包間內束髮之事講得眉飛色舞,且帶着一絲調笑,讓公子尷尬地捂住了臉,他竟然還不自知,還不停下?虧公子和少主對他那麼好,他撞案几之時,公子和少主可是死死抱住他,不讓他弄傷自己呢!
楓林客棧內,陳季禾搶着將今日的遭遇告訴了百里君遷、顧棉、陳琳和商兒,卻不講自己頭痛撞案几那段。他講得甚是興奮,絲毫不顧當事人的反應。
侍童想要跑出去,身後牙齒打顫蜷縮着身子的項北痛苦地喝道:“不準去!”
“公子,公子,你沒事吧?”侍童痛哭流涕。自家公子的身子燙如火,身子打顫,臉上無不是痛苦。“公子,公子,還是找大夫給你看看吧。”
侍童聞言,一臉驚詫地望着自家公子。直到項北忍不住喝道,侍童才掀了桌布,剪成一條條,將項北的雙手、雙腿給縛住。
房內,項北坐在牀上,緊緊抓着牀單,吩咐道:“快,快拿些布條或繩子來,將我綁起來。”
項北轉身看了看侍童,給他使了個眼色。侍童瞭然,便將二人請了出去。
“不必了!”項北強硬地拒絕。“二位請回吧!”
聞言,南少瑜擡眸,看到他面紗之下蒼白的臉色。緊咬着下脣,眉頭緊蹙,甚是痛苦的模樣。他轉過身,彷彿有些頭重腳輕,彷彿下一刻便要倒了下去。“項公子,要不要緊,要不要看大夫?”
再次咬了咬脣,項北又施了一禮,說道:“二位先回府去吧,在下身子有些不舒服,失陪了。”
藥發作了,那麼接下來會發生何事?他不敢想象!
他的眼閃着痛苦,紅潤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
藥果然又發作了!
垂首咬了咬脣,握緊了拳頭。他的拳頭雖是握緊,卻用不上力。
項北見她作揖,優雅地回了一禮。才起身,項北便覺得小腹一股暖流升起,他的身子開始發熱,他的手開始顫抖。
項家,她也曾聽顧棉說過,是信安郡第一商業大家。項燕近年來體弱多病,項家的家業由她的長子項北打理。據說項北即將二十有四,項家不想將唯一一子嫁出,已着手準備招媳入贅。
“原來是項公子。”南少瑜作揖一禮,林陌曰也跟着施了一禮。
信安郡本無遊船會,這提議便是項北出的,而鬚子湖中的遊船有五成是他的。
項家家主項燕近年來體弱多病,唯一的兒子項北挑起重擔。項家不但不落敗,反倒愈發蒸蒸向上。然而,項北因經商而備受詬病。
“我是信安郡項家項燕之子項北。”項北未加遲疑,答道。
見他並未報上姓名,南少瑜又問道:“公子家住何處?來日好登門拜謝。”
“難怪。”第一美人輕輕呢喃了句。
南少瑜點了點頭。
他們定然不是信安郡之人,但凡信安郡之人,有幾個不知道他的?如此想着,第一美人還是忍不住問道:“二位是從外地來的?”
第一美人聞言,回過神來,答道:“二位不必客氣,只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南少瑜和林陌曰還是懂的。可南少瑜也知道,貿然問男孩的名字是極爲不禮貌的,只好由陌陌來問。
林陌曰亦是施了一禮,謝道:“多謝公子贈衣,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在下名爲南少瑜,這是我的夫君林陌曰,我妻夫二人多謝公子贈衣。”南少瑜抱拳謝道。她看着第一美人,他的狀況極爲不好,有些遊離恍惚。
如果不是他們來此地見他,他和奚楠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會讓他痛苦萬分。可是,那杯茶,還是被他喝下不少。
南少瑜和林陌曰微有些失禮地看着他時,他尷尬地偏過頭。
他的眼眶有些紅,一看便是哭過了的。
面紗很薄,雖然成了障礙,卻依然能看到底下沉魚落雁般的容顏。
南少瑜、林陌曰跟着侍童見到第一美人時,美人已經恢復了冷靜,戴好了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