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終於肯見皇上了,兩個月,帝后已兩個月未曾謀面。雖然以前有過更久的時間,但畢竟那時夕菡總是在宮外,可是即便在皇宮裡,只隔着一道宮門,或者只是一道屏風,甚至一簾暖帳,就將兩個人的心隔開了,隔遠了。
夕菡坐在梳妝鏡前,兩個月了,她沒有照過鏡子,再看到銅鏡中昏黃的臉,憔悴的面孔,兩眼深陷,眼珠無光,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脖頸似乎比以往更細了,連一直烏黑順滑的青絲,此時也枯黃了,鎖骨彷彿要衝破那一層毫無光澤的皮質,透着形同枯槁的腐朽。
“這是我嗎?”帶着疑惑,雙手撫上臉頰,觸摸到的只是毫無彈性的皮膚,包裹着刺刺的骨頭:“真可怕!”她摔掉銅鏡,連帶着桌面上所有的東西一併推到在地,東西撞擊在地上發出清脆而又沉悶的怪響。
“娘娘……”四兒捧着茶站在一邊,看到皇后這樣她連忙跪下,也不敢把茶碗奉上。
“小姐別怕,塗上些脂粉就會好一點了!”汀蘭心疼的說。
“汀蘭,我什麼時候塗過這種東西,唉……”夕菡有些悲哀的說:“嘴上說不在乎自己的容貌,明知他們因着自己的容貌而對自己有心,可總以爲不是,原來我也喜歡自欺欺人呢?”
陸志凌轉了一圈來到她面前,手裡拿着她的靠枕,他剛纔爲皇后診脈的時候發現皇后的脈象紊亂,不像普通病症,銀針探穴,果然發現皇后體內有種危險的慢性毒藥,兩個月了,她竟然兩個月不肯讓人診視,幸好她今日想到請太醫過來,否則毒藥一旦爆發,後果不堪設想
。
“娘娘,這東西微臣先帶回去慢慢勘察,如果有什麼發現,一定會讓娘娘知道,還有,娘娘一定要吃微臣開的藥,這樣身體纔會儘快康復!”陸志凌加重了語氣,這個女人,太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了。
夕菡點頭:“知道了,我這個鬼樣子,任誰看到都會害怕,還怎麼見人呢?爲了不嚇着別人,我自然會快點康復!”
陸志凌微微一笑,她的容貌帶來了她與生俱來的優越感,世間所有的女子都會自負自己的容貌天下第一,真如皇后這樣的天人,不管她是否有心這樣認爲,也許外界的傳言和身邊之人的讚揚,她早就對自己豔傾天下的美貌感到理所當然了,可是如今卻變成現在這副尊容,難怪她會接受不了,看她以後還敢不敢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頷首退下,回到太醫院研究靠枕裡的慢性毒藥到底是什麼?一定要儘快將解藥研製出來,現在只能用藥理拖住皇后身體裡的毒藥不發作,可是很難擔保有一天毒藥不會爆發出來。
“娘娘,皇上來了!”簾外,綺雯快步跑着來稟告,想是希望皇后能夠好好打扮一下,恢復往昔的風采。
夕菡靜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汀蘭,你說我是就這樣見皇上呢?還是躲在暖帳後面!”
汀蘭驚訝的看着她,這怎麼回答,小姐的心裡想必有了什麼想法,果然,夕菡又喃喃低語:“太后已對我下手,而我,就怕自己的身體等不及了!”
她霍然起身,卻因爲動作太猛而有些頭暈,雙手胡亂的抓着,汀蘭慌忙去扶她,但她卻故意避開,由於慣性,她整個人都倒在了地上,右腳被椅子勾住,連帶着椅子也倒了下來。
那把椅子是實木梨花的,很重,倒在地上的聲音很響。
皇后的體質如此虛弱,怎麼可能輕輕一勾就把這麼重的椅子勾倒了呢?
因爲她必須讓皇上聽到這聲音。
果然,蕭豫剛剛穿過中宮殿,就聽到皇后內室的一聲巨響,他慌了,連忙奔跑着往內室去
。
“稚兒……”他看到他日思夜想的愛人倒在地上,無助的雙眼飽含淚水,他的心又痛了:“稚兒……”
“蕭大哥……你別過來,我不願意,不願意你看到我現在這狼狽醜陋的樣子……”夕菡哽咽着,扶着汀蘭站起來,別過臉去。
蕭豫哪裡聽得她說這樣的話,他上前輕輕摟住她,輕輕握住她瘦弱的下巴,讓她的眼神看向自己,可她避開了,垂下眼瞼默默的流淚,蕭豫心疼着,他低下頭,去親吻她的眼瞼,睫毛含着淚珠,微微顫動着。
“當初稚兒以爲朕是因爲你的容貌才愛你,你知道朕有多不開心嗎?稚兒怎麼可以誤會我呢?我愛你,不管你是美是醜,是年輕是老,我都愛你,而且,我只愛你一個,那些別人……朕從未對她們用過真心,唯獨稚兒你,你是不一樣的,知道麼,不一樣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對天起誓,我會陪着你,一直到我不在這世上爲止,即便我不在這世上了,我的靈魂也會守在稚兒的身邊,照顧着你,陪伴着你,直到我們團聚……”
這大概是蕭豫所說的最動情的話了,不管他作爲一個帝王還是男人,無論哪個女子聽到都會感動,都會爲之流淚,可是……爲什麼橫在他們面前的,是他的母親呢?
先是權力,然後是自由,現在又是親情,所有的阻撓都是那麼沉重。
夕菡的心狠狠揪着,原來兩個月未見,也是如此的思念,宮人們不知什麼時候都退下去了,內室裡只有他們夫妻二人,空氣裡到處瀰漫着曖昧的氣息,就連檀香木也不像以往那麼清香飄逸,而有些情意綿綿的錯覺。
她踮起腳尖,用力吻上蕭豫的脣,很用力的吮吸着,蕭豫沒預料會有這樣的變化,他的迎合甚至有些跟不上節奏。
好吧!太后,不管你對我做了什麼?但你是蕭大哥的母親,就算是爲了他,我不會再和你爲敵。
夕菡這樣想着,因這一時的心軟,讓她日後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代價並沒有付諸在她的身上,而是在她孩子的身上,讓她因此悔愧一生。
也許是身體太過虛弱,也許是情緒太過激動,夕菡竟然暈在了蕭豫懷中,不知過了多久,再次醒來的時候,看到蕭豫清晰的面孔,卻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了……
恍若隔世……
原來自己是這麼愛着蕭豫的,即使他賜死了如初,也磨滅不了對蕭豫的愛
。
如初,只是她年幼時一個美好的夢,更像陽光下五彩的肥皂泡,看上去五光十色,可是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因那絕世的容貌,在心底留下一點空隙,但隨着歲月的變遷,那點空隙漸漸被其他的人或事所填滿代替。
原來失去如初並不是那麼痛苦,痛苦的是想不起那個中年男人到底是誰,也許想不起來更好吧!
忘記是一味良藥,但必須是徹底的忘記。
“他是誰!”夕菡有些恍惚的喃喃問道。
“他,哪個他!”蕭豫端來藥碗,欲親自給她喂藥。
“那個中年男人,很奇怪,我經常會夢到他,看到如初哥哥的時候就會想到他,真的很奇怪……”
蕭豫的手輕微的抖了一下,但夕菡並未發覺,如果這樣她還不能忘記的話,那麼如初死的就太不值得了,蕭豫平靜的說:“吃藥吧!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你這樣朕會心疼的!”
夕菡抱歉的一笑,很乖順的吃藥。
蕭豫慢慢喂她吃了藥,舒心的一笑,剛想說什麼?卻聽王春在外面稟告:“皇上,薛寶林請皇上移駕騰煙居!”
蕭豫皺一皺眉,不滿的說道:“你沒看到朕陪着皇后麼,不去!”
“是!”
夕菡寬容的笑了笑,說:“皇上若是真心喜歡秀寧,反正都是自家姐妹,不如就……”
“稚兒!”蕭豫打斷她:“你不是娥皇,她也不是女英!”
夕菡怔住,蕭豫看着她的眼睛,又補上一句:“你是朕的唯一呀,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