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前後的氣溫較於其他時候更爲炎熱,蟬鳴不絕於耳“吱吱”的叫着,花不語斜倚亭欄,臉色蒼白。
木落多異感,蟬鳴非故鄉。
此時的她或許多少能感受到一代賢相寇準寫《述懷》的心境了。
“夫人,您的臉色真的很不好,還是請大夫來瞧瞧吧。”侍候一旁的錦言擔憂道。
花不語側過臉,顯得有氣無力,她擺擺手:“無妨,我休憩片刻便好。”
荷花池面上偶爾拂來微風陣陣,帶着點清涼,望歸亭四角白紗曼動連連,飄飄揚揚,一角竟拂落在花不語身上,雪白的輕紗襯着淡粉色的薄衫,一時間淡雅清容,遠看去,花不語宛似一片綠荷之上靜靜淺眠的仙子,神韻自成。
錦言柳萱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倒是跟隨而來的時黎見狀,吩咐了身旁的小廝去請大夫。花不語氣息淺弱血色不足,看來是病了。
暑氣漸盛,亭子周圍水氣瀰漫,花不語的額頭漸漸泌出汗來。錦言掏出帕子小心小心翼翼的爲花不語拭去薄汗,柳萱持着雋花紙扇輕輕扇風,皆是不敢吵醒花不語。
時黎請來的大夫在不驚醒花不語的狀態下爲她診了脈。
“訾大夫,夫人她身體可有大礙?”時黎詢問道。
訾大夫捋捋山羊鬚,翻開隨身攜帶的藥箱,說道:“近日天氣炎熱,夫人勞累受了些暑氣中暑了,並無大礙,服些祛暑涼藥調養幾日即可。”
時黎聽在耳裡便想到,前段時間花不語一直都在忙着尋找矢車菊,來來回回的奔波是要中暑的,於是開口道:“有勞訾大夫上府來爲我家夫人看病。”
訾大夫名爲訾易,爲人謙和醫術高明勝比御醫,卻不願入仕,只在荊日街上開了間百方藥堂,爲窮苦百姓治病藥價收半或免,遇上達官貴人便翻倍上漲。但他與時非深交情要好,上次成婚之時,他也在受邀之列。
“時管家客氣了,”訾易交了幾粒解暑的丹藥給時黎,“每隔兩個時辰讓夫人服下,不必飲水,派個人隨我回藥堂取藥去吧。”
時黎收好丹藥,便遣了人隨訾易去了百方藥堂。
花不語這一覺睡得綿長,頭腦昏沉漲疼有餘。還是錦言要讓花不語吃藥才搖醒了她,不然還不知道要睡到何時呢。花不語手腳無力,只能由着錦言柳萱扶回房去,服了藥靜靜躺着。
傍晚時分,時非深歸府後聽聞花不語中暑,急忙趕回房間,看見花不語躺在牀上,時非深摸了摸她的額頭,有些發熱,他坐在牀邊,雙眉皺着問道:“很難受?”
花不語微微睜眼抿脣:“吃過藥了,還好,想不到七月份這麼熱。”
時非深接過錦言遞過來的溼巾,敷在花不語的額上降溫,語氣沉了幾分:“怎麼如此不小心?”
花不語訕訕笑道:“我是病人耶,你可不能兇我。”
“好好休息,少來貧嘴。”時非深捏了捏花不語的臉,那沒有血色的臉蛋看在時非深眼裡,疼在心裡。
花不語吐了吐舌頭,撥開時非深的手指,撅了撅嘴然後又復閉上眼,耳畔傳來時非深的命令話語:“直到病好了爲止,在此之前你給本將老實安分的待在府中,不得越出半步!”
“霸道!”奈於全身毫無氣力,花不語只能射出兩道目光以示不滿。
“本將就是霸道,你能如何?”時非深接下話來,直直問回去。
花不語扁扁嘴,向着牀裡翻了個身,決定不去浪費精力和死將軍鬥嘴。人在屋檐下,低低頭又無妨。
“錦言柳萱,這幾日你們要與夫人形影不離,出了差池唯爾等是問。”時非深對一旁的錦言柳萱說道,卻像是在對花不語警告,她要是不乖,她身邊的人可是要遭殃的。
“是,將軍!”錦言柳萱一臉鄭重其事,保證不會讓夫人離開自己的視線。
很好,她的自由又被這樣禁錮了。
接下來的幾天,花不語爲了養好身體真的沒有出府一步,天氣燥熱她全身像是被剔了骨頭一般軟弱無力,整天一灘爛泥模樣,哪裡涼快往哪裡貼,比如葡萄藤架下的大理石圓桌,比如望歸亭的石柱,再比如時非深一到夏天就冰涼無比的雙手。
花不語承認,她是個十分害熱的人,天氣熱一點她就提不起勁兒,而且記憶力還會減弱。
比如,她忘了與軒紀王爺應瀾祁的約定。
中暑後的第五日,尊貴的十五王爺親自登門造訪了,同行的還有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人——本朝丞相盛晴。
時非深聞訊親自出府相迎,病癒的花不語隨後,她猛然記起自己與應瀾祁的登門之約,暗想,這會兒子帶着丞相找上門來了,不會是想治她個戲耍皇子之罪吧?
“有失遠迎,盛相、軒紀王爺恕罪,恕罪。”時非深打着官腔,神情裡卻是透着幾分耐人尋味。
這個時候,這兩人怎麼會一起來?同朝這麼多年卻毫無交集的兩個人,今日倒一同造訪他的府邸來了,時非深不得不提了點心思,看來,非同小可。
“呵呵,將軍客氣,倒是我與王爺突然造訪,有失禮數啊。”盛晴笑道,他年莫而立,相貌平平,着一襲灰色的粗布輕衫,蹬着灰塵僕僕的軟底布鞋,整體而言,毫無半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模樣,倒像是一旁身披白色薄衫紗衣俊俏貴公子的應瀾祁的跟班小廝,不起眼的緊。
“不語見過丞相、王爺。”花不語欠欠身,行了個禮。
盛晴轉過眼來,打量花不語幾眼,繼而說道:“夫人有禮了。夫人看起來,像是抱恙初愈啊?”
“盛相說的不錯,不語這幾日中暑了,一直在府內休息,昨日方纔大愈,”時非深回答道,伸出一隻手向內一展,“來,裡面請。”
一邊走進去,應瀾祁對花不語笑道:“怪不得本王等不得將軍及夫人光臨府舍,原來是夫人病了。”
“不語之失,竟忘了派人去王府向王爺說清緣由了,請王爺恕罪。”花不語順下眉眼,又是一個欠身。
時非深臉上添了幾許不解,花不語解釋道:“那日百花宴後出宮路上碰到王爺,說好三日後與你同去王府拜訪,卻不料中暑之後忘了此事,不語真是難辭其咎。”
時非深敲着花不語的腦袋,譴責道:“如此大事爲何不同本將說?如今倒讓王爺親自前來探望,你的架子不小啊。”
“哎呦!”花不語吃痛的**一聲,目光中帶着深深的自責。(原諒她的演藝細胞又開始叫囂了)
應瀾祁好脾氣的攔下時非深的第二個爆慄,仍是有些過於常人的白的臉上微笑着,儒雅溫潤:“這也並非夫人之過,生病這種事誰也說不準,如今病癒也是可喜可賀,將軍就莫要放在心上了。”
時非深略微凝了一眼應瀾祁,便順勢收回手,只是做怒道:“還不快謝過王爺!”
“不語多謝王爺。”花不語很配合,連話都說得小心翼翼,彷彿驚弓之鳥。
盛晴於一旁將這場戲看得一清二楚,官場上,大家同臺出演,各飾其角,只不過是演戲的天分不一罷了。盛晴沒有蓄鬚,他摸摸光潔的下巴,一雙杏眼文韻卓卓,看得花不語有意無意的便斜過視線與其對上。
於男子多見的杏眼,瞼裂寬度比例適當,較丹鳳眼寬,眥角較鈍圓,黑眼珠及眼白露出較多,顯英俊俏麗。只不過,這麼一雙標準的杏眼在這個丞相身上卻發不出光來,只能讓人覺得這個人五官結構清晰端正,不顯不露,但不敢輕易小瞧。
“聽聞,夫人於百花宴上一鳴驚人,博得孝瑾皇后嘉許,親賜畫卷?”盛晴問道,兩眼不放過花不語臉上的任何表情變化。
花不語不緊不慢,神態較於之前輕鬆了許多,從容回答:“不語拙技倒是皇后娘娘錯愛了。”
“哦?那便是真有此事了?”應瀾祁接下話來,“不知可否一窺大作?”
時非深早就看過那幅書有孝瑾皇后墨寶印有鳳鑑的“就春”,剛看之時卻是驚訝,原來小女人的畫技如此出色,但細細一想,被當朝皇后看重,於有着“大將軍夫人”之稱的花不語而言,或許並非好事一樁。
“豈敢稱爲大作,”時非深說道,“只怕拿出來見笑了。”
“將軍謙虛了,得皇后娘娘嘉賞的定是上品。”盛晴搖頭道,臉上是真摯的笑容。
於是,在偏廳奉茶期間,時黎奉命去取來“就春”,在他們面前展開來,一陣隨畫卷展開攜帶的微風拂過應瀾祁與盛晴的臉頰,頓生涼意。
那是一幅未經上色調潤的黑白畫面,於畫上線條明朗清晰,層次分明錯落有條不紊,所畫五十餘人各個神態不一造型各異,只是不同尋常畫風,女子們無論臉部還是身形都圓潤嬌俏,玲瓏可愛。
雖然是從未見過的畫法,但能讓人第一眼就打心眼兒裡喜歡,不排斥。
畫卷右側書寫着“不如就春”四字,字體乃是孝瑾皇后慣用的小篆,以及那鮮紅硃砂的鳳鑑印着“應侯孝瑾”。
現下滿城風傳的這個花氏不語,果然有一手。
“不愧是出於夫人之手,據聞,此種畫風名爲‘速寫’?”盛晴的視線從就春上移到花不語的臉上。
“是,速寫乃是不語家鄉的一種鮮爲人知的畫風,只可娛樂,登不上大雅之堂。”花不語淺眉淺眼的回答,彷彿對於皇后的賞賜這種殊榮不爲所動。
“夫人不必謙虛,眼下整個荊日大街小巷都在議論夫人百花宴上‘從容就筆,一幅就春’的事呢,說是速寫能讓人一眼便喜歡上,”應瀾祁也接着說,他看着時非深繼續道,“此事,怕是將軍也早有耳聞吧。”
見花不語掃來視線,時非深只好開口說道:“本將是已聽說過了,不過礙於你抱恙臥牀,便沒有提及,免得讓你分神。”
花不語愣在那裡,她的雕蟲小技只是爲了保命,怎麼會想到,偌大的荊日王都都在風傳她的Q版速寫!?吃驚!太吃驚了!默默無聞的自己終於也有出頭之日揚眉吐氣了,她的心裡在狂笑啊!!
可是,心裡在笑,但良好的表演細胞卻在關鍵時候作祟,她只是輕輕搖頭,雙眼微閉嘆了口氣,神情平順不慌不忙不驕不躁:“不語真是錯得衆人擡愛……”(原諒她莫名其妙就會裝文藝青年的詭異心理)
盛晴與應瀾祁聽罷,各懷心思。
大將軍娶了個不得了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