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的我,從來沒有感覺到那麼難過和心痛。我極想回到義父的懷中尋求他的安慰和庇護,我覺得哥哥的笑刺傷了我的眼睛,淚水肆意下落,那是我第一次那麼狼狽,在大街上,在他的腳下,我哭得聲嘶力竭。
“哭泣吧,我愚蠢的弟弟,爲你的無知和懦弱使勁地顫抖吧!”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就算死在哥哥的刀下也是一種解脫。也許我死了,大家的日子都會好過,而我也不會這般傷心難過。
一陣風吹過來,將小蒼蘭的那股花香吹進了我的鼻腔中,我似乎在淚水朦朧間看到了義父那張溫柔的笑臉。他對我笑着,那麼溫暖,我心口那道被撕裂的口子似乎因爲這笑臉而慢慢癒合了起來,我像看到了一抹陽光,在黑暗中拉着我顫抖的手不肯鬆開。
“……我、不要死!”我高聲地衝他說道。
我怎麼忘記了,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將我拋棄了,我的義父他仍會溫柔地守在我身後,給予我無盡的力量。爲了義父,我不能死!更不能就這麼低頭認輸!
【“流兒,縱然將來你會碰上令你傷心的事,你也要學會笑着面對那些苦難,要像個男子漢一般,挺直你的背脊。”】
挺直你的背脊,用笑容去面對。我的腦海裡一直迴響着這些話,我掙脫開他的腳,離開他幾步遠,然後將身上的白衫拍淨灰塵,直直地站在他的面前,淚水未乾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
他看到我這樣十分詫異,可沒一會他便羞辱着說:“怎麼,喪家之犬在做死前的掙扎?你是想反抗麼?就憑你,能逃得過我的刀麼?”
他就這麼一刀劈了過來,速度還很快。我來不及反應那把刀就劈到了我眼前,就在這時白居出現了,他抱起我縱身飛躍迅速地離開了這條大街。
原來白居被我那哥哥的人絆住了手腳,幸好他功夫到家,這才趕得及來救我。
白居想帶我馬上回雀止去,可我惦記着白天裡看中的那盆小蒼蘭,所以執意留在南疆。我不知道我的哥哥會不會追殺過來,但是我覺得我並沒有先前的那麼怕他了,我只想要那盆小蒼蘭。
最終,還是白居幫我買回了那盆小蒼蘭。我高興地和他一同乘坐馬車往雀止方向趕路,一定要趕在義父生辰前將它送到義父手中。
不料路上,我們真的遭到了哥哥的追殺。他派了許多高手來,白居不能全部應付,於是在那片林子裡我和白居跑散了。
我很幸運地遇上了一個獵戶,他救了我然後帶着我到了封陌國的西局,他說那裡有他的熟人正好要去雀止,他可以順路帶我回家。我跟着獵戶來到了西局,在那裡我人生地不熟,而且離義父越來越遠,我很害怕,我知道我的哥哥他不會輕易地放過我,如果我回家,甚至有可能連累到義父,這是我最不願看到的事。
九歲時,我抱着那盆小蒼蘭來到了均鳴鎮,同時在那裡,我再一次與哥哥相遇。不出意料,他把我追到了一座大山上,然後將我從山谷邊上推了下去。
山谷裡到處是積雪,我聽見有冷冽的風劃過我的耳旁,我聽見他得逞的笑聲刺耳地迴響在山谷裡,我感覺到身體落地時那種被四分五裂的錐心之痛,我看着那盆白色小蒼蘭在我身旁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小蒼蘭的花香粘在厚厚的白雪上,在我意識尚且清醒的時候,我覺得小蒼蘭的花瓣已經和白雪融爲一色,它的香味像極了義父身上散發出的溫暖的氣味。
我感覺到身體內的血液正在不停的往外流淌,我感覺自己越來越冷,連胸口間都十分冰冷。我看着白茫茫的天,一時間什麼沒想,就是那麼直直地看着。
義父,也許我再不能見到你了,也許我再也不能將背脊挺直了。
義父,我很想你啊。
“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有人將我的身體從雪地裡抱起來,用帶着體溫的衣裳包裹住我。
“……東流……”這麼溫暖的懷抱,這個人應該是救我的。我不能告訴他我的姓氏,但是卻告訴了他我的名字。
“從今往後,你便跟着我。”他這樣對我說。
跟着你?那我的義父怎麼辦?可是現在的我別無選擇。
“……好。”我回答道。
這個人就是我的師父,大家都叫他方伯,但是他告訴我,他的真名叫百似錦,是四十年前名動天下的僱傭殺手。從那以後,他教我習武,因爲我的身體被雪凍傷了,必須藉由習武來強身健體。師父也是個學識淵博的人,他也像義父一樣,教我做人教我生存。
他對我極好,他是除了義父之外對我最好的人。像我的第二個義父,唯一不同的是,師父他不喜歡小蒼蘭,也不喜歡任何花草。
他還有個孫子,叫方尹,總是跟在我的身後“兄長兄長”的喚着,第一次我感覺到兄弟的感情原來可以是這樣的,不像我哥哥和我。
我一直沒有回雀止,我知道義父肯定以爲我死了,然後他會傷心,會在時間的沖刷之下漸漸將我從記憶中抹去。這樣也好,就在他所不知道地方讓我獨自成長吧,我應該學會適應這種孤獨。
師父說:“流兒,我知你並非籠中鳥、池中魚,日後你要走的路還很長遠,切記不可大意。”
幾年以後,如師父所料,我成爲了無所不能的“無痕公子”,而我的名字——澹臺東流,也再一次出現在衆人眼前。我想,我應該回雀止一趟見見我的義父,就在回去的路上,我救下了一名女子,她無父無母十分可憐,我便將她留在身邊,她嫺雅恬靜的樣子,讓我爲她取了個“海棠”的名字。
義父這些年蒼老了許多,在見到我的時候不禁潸然淚下,將我牢牢抱在懷中失聲痛哭。我知道,我確實傷害到了他,我那溫柔英俊的義父,因爲我而白了頭。
丞相府裡的小蒼蘭早已不是原來的那些了,義父將它們換過,是因爲他再無精力去照料那些花兒們,所以一盆接着一盆死去,然後一盆接着一盆送進府來。
而我的那盆白色小蒼蘭,早已在誡山的山谷中被大雪掩埋了許久,化成了碎片。
看着自己比義父還要高出一些的個頭,我知道我已經長大了,而那些時間卻是再也回不去了。就好比小蒼蘭開出的白花,雖然每一天都有花朵綻放,但永遠不會是同一朵。
我跪在義父跟前,溼潤了眼睛:“義父,流兒回來了。”
義父仍像記憶中的那般模樣,對我溫柔且寵愛地笑了起來,他將我的雙手握在粗糙的掌中,帶着繭的手指抹過我的眼角,帶去一些淚珠。
攤開手掌,在我的手掌中間靜靜地躺着一朵白色小蒼蘭花兒,它的香氣依舊芬芳細膩。義父說道:“流兒,再吹一次吧,蒼蘭譜。”
他取來幼年時我練習用的那支紫竹笛,遞給了我。我站在他的面前,挺直了背脊,細細地吹響那熟悉的旋律。
義父靜靜地聆聽着,滿足的綻開笑容。我見到了白居,原來在我們分開之後,他死裡逃生回到了丞相府,這些年他一直都在找我,只是從未找到均鳴鎮。
義父對我說:“永遠不要收起你的羽翼,天空還很寬廣,你要在那裡飛翔的時間還很長。你會遇到許多人,你身體裡的溫暖也會越來越多,義父已經沒有能教給你的東西了,流兒,只希望你能活得幸福安康,你就帶着這紫竹笛,離開雀止吧,去見識更廣的天空。”
他說話的時候,目光閃爍,我成來沒見過他那般明亮璀璨的眸子,彷彿是放下了心頭重擔,鬆了一口氣。
臨別前,他將一盆尚在含苞的白色小蒼蘭交到我的手中,然後拍了拍我的肩,對我點了點頭。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因爲我不再是九歲的孩子了,我的面前還有很長的路要一步一步踏平。
我從丞相府裡帶走了四樣東西,白居、紫竹笛、白色小蒼蘭,還有義父所有的愛。
我帶着海棠還有“無痕公子”的名號,從歆迢國出發,走過了鹿麒國,虢洱國還有封陌國。期間與楚東風無數次交手皆能全身而退,我的武功內力盡得師父真傳,不僅治好了被雪凍傷的身子還激發出更大的潛能,讓我走遍天下無阻。
我帶着那張笑容,面對着每一個人。我用我從義父和師父那裡學到學識在四國內暗暗遍佈勢力,做到任何事都像水流一般,水過無痕。
我在封陌國建立了最大情報收集站——飛花琉閣。那是間青樓,整個封陌最大的青樓,海棠請求進去裡面爲我效力,我命令她只賣藝,她答應了。走過了那麼多地方,我知道,四國間早晚有一天會發生不可收拾的動盪,而那個最有可能會贏的便是封陌國。
於是我留在了封陌國的王都荊日,置了一處別院,讓白居在那裡做起了管家,而我則依附了封陌國當朝的六王爺應瀾汮,在他手下做門客,如此便很容易得到我想要的情報。
飛花琉閣裡有十三飛花,海棠居於第二,我見過那個飛花之首的女子,她叫牡丹,只要一接觸我便知道她身懷絕技,後來秘密打探才得知,原來她是封陌國大將軍時非深的部下。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時非深的部下留在飛花琉閣裡,而我,對這個叱吒風雲心思縝密的大將軍很是有興趣,決定結交一番。
那是我第一次,心生出要與個素未謀面的人成爲知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