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兩步躍出,狐常青的氣質爲之陡然一變,由原先溫潤如玉的公子氣質,驟然變成了上徹天庭的鋪張揚厲。
宛如兩面截然不同的哀樂佛相。
只不過,他這兩面,一面代表的是靜,一面代表的是動。
極致的靜和極致的動!
第一大步邁出,狐常青全面脫身於獸族的庇護之外。
第二大步邁出,他獨立於場中的所有勢力眼中,似驟然凌天而起的戰神,威勢無兩,鋒芒不可阻擋。
與獸族千年世仇的蒼髯樹妖們在看到那站立如標槍一般的身影之後,都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由衷讚歎道:
“獸妖族的那些畜牲們,到底還是有一些拿得出手的小傢伙的。”
先前的柳三長老亦是晃動着折枝,嘆息道:“天道如此,獸妖速成,我樹族卻要歷經千百年的磨難,方纔能修煉成型,在青年戰力這一項上,自然無法與他們相較。”
“老傢伙,莫要惺惺作態了,在芒碭山裡混久了,誰人不知道最陰險的就是你們樹妖一族!”
一旁,從屬於第三個陣營之中的一個刀疤臉大漢越衆而出,揚聲喊道:“別的不說,我們狼頭傭兵團可是沒少吃你們的虧,不少好男兒都被你們那陰險狡詐的樹妖子孫給偷襲吸去了全身精血,化成一灘灘爛肉,支持森林的土壤養料了!”
“要說你們沒有青年戰力,勞資第一個不信,昨天我可還親手劈死一個洞天境的二十年生柳妖呢,那小妖利用幻術扮成人類女子,也不知吸食了多少好兒郎的骨血,昨天我一刀劈裂她的樹臉,再一刀劈碎她的樹體,最後一刀斬掉她的樹心,一團濃稠汁液亂濺,可真是痛快人心!”
刀疤臉的大漢舔着嘴脣說道,看向柳族長老的兇悍大臉之上滿滿的盡是挑釁之意。
柳三長老還未回話,大漢身旁依偎着的一個妖豔女子蹙了蹙眉,輕聲道:“大當家何必老是說這些血氣腥腥的事呢,多麼恐怖呀,哪裡像奴家,每次殺樹妖之時,都是從樹心之中汲取靈力,反哺自身,從來不給他們一個痛快,如此纔是報仇的好舉動。”
“想必三魂七魄都被攝去的兄弟們若是見到那一幕,也會很是開心的吧。他們生前那死不瞑目的雙眼我們無法幫助合上,那就只好在他們死後,用備受折磨的淋漓靈魂,來祭奠他們當日的怨怒。”
說着,妖媚女子咧嘴一笑,本是嬌豔如花的曼妙舉措,但在她先前的那番恐怖言談烘托之下,卻生生平添了幾分幽暗的可怖之意。
她的背後,似乎有着無窮的樹影在森然浮動,放眼望去,皆是被她剝離了樹心的淒厲鬼魂。
“我要你死!”
聽着這番極致侮辱性的話語,柳三長老終於抑制不住自己的暴怒,折枝一躍而起,也不見柳葉有何動作,便有一股磅礴大氣從他胸中涌蕩而出,充斥在天地之間,似要將山川都洗出一個全新面目。
“道足匈懷,神棲浩然!”
樹族尊老怒吼一聲,化作一團流光從高天之上,倒掛而向刀疤所在的狼頭傭兵團。
“來得好!”
精壯大漢高喝一聲,擎起右手寶刀,仰天劈出一道浩瀚大痕,隨着手臂的大力揮動,環穿在刀背之上的銀圈‘呤呤’作響,幻成一道道通天巨環,罩向了從天而降的半截柳枝。
後方,無數影影綽綽的身影彎弓搭箭,拉滿千石巨弓,攜帶着無窮偉力的弓箭穿雲破月,直直射向了空中威勢無邊的三境巔峰樹妖。
饒是柳三洞天境圓滿,在面對這種千石巨弓的攻勢之時,亦是顯得小心翼翼了起來。
稍不注意,他的本體柳枝可能就會被射穿一個血痕窟窿!
一道道浩然洞天浮現在柳條身周,有巍峨高迥的青山洞天如天崩地裂一般向着人羣悍然砸下,有淵源流轉的深溪洞天滌盪萬物,洗去無盡襲到身前的人族污穢。
天空中,象徵着極致太陰之力的圓月洞天高懸,朗朗清光鋪向大地,似乎比漫天的星辰還要耀眼,落在有心人的眼中,比最鮮豔的血花還要血腥。
多星的天空中,往往月亮是不甚明亮的,但在此刻,樹妖長老憑一己之力呼喚而出的皓月洞天,卻似整個代替了天地間的朗月,以無邊的柔情,滌盪着世間的污濁敗筆。
在樹族生靈眼中,人類也許是比獸妖族更爲污穢的存在。
破壞自然的,永遠都是貪婪的人族。
柳三尊老傾盡全力,但依然敵不過萬千浩然巨箭,見狀,無數聚集在空地之上的樹族氣憤填膺地高聲喝叫,揮舞着森然樹影,加入了樹族與傭兵團的大戰之中。
巨坑之中的亂戰,似乎一觸即發。
與之相比,另一邊的狐族青年,倒似乎成了無足輕重的存在,由他而起戰鬥局勢,已然不再爲他所主導。
這種發現讓得習慣了被衆星捧月的男子神色凜厲了三分。
但他顯然是個很有耐心的人。
絲毫不顧及周遭的激烈碰撞,他只是保持着最開始的步調,一步步地走向場地中央。
“上官小女,可敢與吾一戰則個?!”
在第一百三十七步落下之時,狐常青終於走到了深坑最中心處,他的氣勢已然臻至完美,再如何積蓄,也無法更進一步。
威嚴的聲音響徹天際,遙遠的回聲接觸深山,隨後漸次傳來,不斷在場中迴響而起,讓得狐族男子的信心更充足了三分。
“可敢一戰…!”
狐族身化萬千虛影,向着高空齊吼而出。
聲出,一時動天震地。
上官月收回了看向學院的目光,面對這無邊挑釁,只做了兩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一件事是捋起了她的薄袖。
那原本就無比雪膩的肌膚在星光和圓月洞天的映照下,更是顯得分外高潔。
杜詩說‘清輝玉臂寒’,韋詞說‘皓腕凝霜雪’,皆是此意。
只不過還少了一句‘香霧雲鬟溼’和‘壚邊人似月’的意境。
既然此地‘似月’的不再是人,‘香霧’也就任意變成了血霧。
一道綻然盛開的血霧。
上官月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將這縷誰都沒有看清的血霧收歸到了一張符紙之中。
然後,女子看着天空中的雙月,一輪清亮,一輪掩映在微雲之中,頗有些悵然地說道:“這泉水本就是由我校因緣才得以現世的,更何況拳頭大小也是一目瞭然,爲何總有些跳梁之輩,要在此搬弄是非,混淆真假呢?”
語落,三境巔峰的威壓驟然鋪出,化作一隻無邊大手,擠壓着高懸於天際之上的圓月,將那不可一世的太陰洞天,生生地捏爆了去!
這一切,都只發生在一息的功夫之內。
一息之前,刀疤與柳三激戰不已,樹妖族和傭兵團各執萬法,互相轟擊。
一息之前,狐常青在狐妖族萬千虛影的蓄勢之下,通過漸漸邁出的一百三十七步,將氣勢與信心拔到了頂峰。
可惜的是,他還沒有出招,便在一息之後湮滅於人世之間。
沒有人能想象到上官月的強悍經到了如此地步。
芒碭衆人皆知她是軒文華的大弟子,也是唯一一個弟子。
其時,墨凡的存在還不爲世人所知曉。
他們也知道軒文華很厲害,通天四境巔峰的修爲,隻手可掌乾坤,覆手可滅日月,兩手之間,流蕩着萬物陰陽生死之氣。
那種境界的大能,不是他們所能想象得到的存在。
便是在大嶽帶中,這種存在都能橫着走。
這一點他們是知道的,心中也是有數的,但是正因爲他們知道這種人的厲害,便也同時知曉他們從來不會參與三境層次的爭奪。
神鍾泉即便再廣袤,也只是三境層次的城寶。
而上官月的出手,帶着四境通天的威壓。
與他們有天壤之別。
看明白了這一點之後,狐族尊老和樹族柳三同時停下了手,兩兩站位之間,隱約地相互靠近了一些。
他們再有仇,也是內仇。
在外亂面前也不值一提。
戰意正酣的刀疤默然收手,望着手中的銀環寶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代表着場中三方最大勢力的人員一時間都陷入了某種絕對的寂靜之中,僅餘的一方不受影響的青龍勢力便若無其事地走向了大湖。
就在這時,場中異變陡生!
在五名同樣是三境巔峰的學院老師走向神鍾泉之時,一道不知何時隱藏在深坑之中的幽暗身影突然發力,磅礴的暗屬性鬥氣盡數爆發,在一個瞬間便化作一張巨網,兜住了整個五名三境巔峰的學院老師。
與此同時,那黑衣人仰頭面向‘高天之境’大聲呼喊道:“浩骨靈鯨,聖山巨人,你們再在天上打來打去的話,我們芒碭的寶物就要被盡數外人奪取了!”
“還不快下來助我!”
“嘰!!”
一聲激徹雲霄的厲鳴聲從天而降,緊隨其後降落而下的是一頭浩瀚到看不見邊際的巨鯨,隨着它的緩慢降落,一整片愈變愈大陰影籠罩在了所有人的身上和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