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它就怨怒地剜了一眼旁邊欄杆上的小鬼,心想要不是這個傢伙,它哪裡落得到如此田地,此時恐怕正在花叢之中和蝴蝶妹妹快樂地嬉戲玩耍呢……
“還不快說,發什麼呆呢!”
高高在上的女子將鳥身又向下按了三分。
“哎呦!我給您指路!您先把我從鼎裡面撈出來吧!”二黃怪叫一聲,努力地撲扇起了翅膀,雖然在女孩緊緊攥着的小手之中,一切掙扎都是徒勞。
一旁看着這一場鬧劇的男孩不明所以,本想當做一場玩笑看過便罷,但兩人的話語中有許多值得他在意的地方。
且不說黃鸝是代替他受那大小姐一般驕縱脾性的女孩手下的湯煮之刑的,便是那平淡無奇的‘老驢’兩個字,就很值得思索。
很顯然,從她們的談話中能聽出來,那頭老驢不但會說話,而且在山谷之中的地位還不算低,至少,也要在那兩隻插科打諢的黃鸝之上。
最重要的是,他還很醜。
會說話的同時還很醜的驢,他這輩子只見過一隻,那就是被村主帶出西麓的驢先生。
可是,想到這裡又有說不通的地方了,老驢不是在村主的三十里桃園中放養的嗎?退一萬步說,就算他能跑出或者說不小心走出桃園,又是怎麼跨越千萬裡之遠來到芒碭山中這個神秘小山谷的?
是因爲這些事背後的一切都有什麼他想不到的因素在推動着嗎,還是說,他方纔在那個採藥女孩的木筐中不知不覺通過了某個大傳送法陣,傳送到了萬里之外的某處所在。
也就是說,這座山谷其實並不是在芒碭山之中。
這樣的解釋似乎也說得過去,但也有許多紕漏之處。
首先便是動機,爲什麼要在芒碭山之中建一個如此大能的傳送法陣,又是哪些人建造出來的。
要知道,想在妖氣瀰漫的芒碭之中建造一個傳送法陣,難度是外界的千百倍之大,至今東域之上,也只有青龍學院做到過這一點,還是那種只在校區內部流轉的小型傳送法陣。
不然的話,妖獸縱橫的芒碭山豈非成了人類的後花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最不濟的情況下,如果被一些四境大妖發現了這個傳送陣,恐怕早在幾年之前的芒碭妖潮,就不會以芒碭山的落敗而告終了。
墨凡的小腦袋快速運轉,但思來想去也沒有想明白眼前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正待再一步擴大思考範圍時,一旁的神秘女子和黃鸝已然是達成了某種一致,只見倒黴的小鳥被女子輕輕地捏住鳥脖,三隻蔥白一般的手指攥住鳥肚,女孩提起二黃就走向了木臺之外。
臨下臺階時,空着的右手順手撈過了欄杆之上動彈不得的墨凡。
“走咯,見老驢去咯!”
女子快活地吆喝着道。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墨凡在心頭深深地腹誹道,若不是此刻他的經脈盡數斷裂,全身穴道都在移位,在靈府中的主意識已經由於過度疼痛而昏厥了過去,他一定要跳着腳地給女孩來幾個爆慄,讓她知道知道什麼是築基後期的千石偉力!
不過此刻,他也只能在心頭如此想象着,連嘴癮都沒法過一過。
被柔弱的少女夾在臂彎之中,在充滿着泥土芳香的花田阡陌之上悠悠行走,墨凡心中的悲憤已經快要到達極致,險些連梵衍決的運行法訣都默唸不下去。
被同齡人如此戲耍,於他還是頭一次的遭際。
所幸他此刻還是被女孩半摟着,而不是像先前在屋中一般直接被女孩一手倒提而出,不然的話,眼下他只怕要把腦袋都當做犁地的鋤頭,在山谷的泥土之上肆意耕地!
那樣子的話,他連死的心都有了……
由黃鸝在身前帶着路,女孩在廣袤的山谷之中左行右繞,想到即將要見到那頭神秘的老驢,她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微笑,嘴角輕輕綻開,哼起了許多年前在家裡時常哼的小調:
“浴蘭湯兮沐芬芳,華采衣兮若流英。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覽冀州兮有餘,橫四海兮焉窮。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
歌聲婉轉,低迴處百花搖盪,齊齊洇出露珠成片,高亢處直入雲霄,響遏行雲,端的是千姿百態,魅力無窮。
只看先前這個女孩的嬌蠻舉動,是萬萬想不到她唱起歌來竟是那麼悽美動人,那種苦求而不得的落寞,在女孩的歌聲中竟顯得是那麼傳神。
墨凡聽出了她唱的是《楚辭》中的一篇——《雲中君》,記得以前和三公子一起私塾授課之時,先生說這篇是講人對神的眷戀和期待,以及神對人的祈求的回報。
只是女孩在清唱之時,卻把中間關於神力描寫的一段都給省略了去,只低唱着神來神走的過程,獨留下一片迷惘在人的心間,徘徊不去。
“覽冀州兮有餘,橫四海兮焉窮。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
聽着女孩反覆地低聲唱着最後四句,頗有陽關三疊的迴環流轉之味道,墨凡心頭不由得感慨一聲,暗歎會唱歌的女孩真是發着光,那種不自覺間散發而出的溫潤光芒,把他先前的成見和將來想好的報復手段都給一併抹消了去。
這個女孩可真是一個奇怪的女孩。
一邊這樣想着,沉醉在清靈的歌聲之中,墨凡再一打量周圍,發現已然是被女孩拎着,來到了一處崇山峻嶺之下。
仰望處,山峰高迥無際,直直地插在雲層之中,連流雲和陰陽都給割斷了去。
四周籠罩在一片清涼的山陰之下,幽靜至極,連風聲都罕聞,又哪裡有老驢往日那不安分的叫聲呢?
女子掃視了周圍一圈,攥住鳥肚的手指向內用力了三分,冷聲道:“就是這裡?”
“是這裡沒錯呀,我們往常都是到這裡來求見驢先生的。”黃鸝嚥了口唾沫,唯唯諾諾地道。
“你唬我不成!周圍盡是峭壁崇山,哪裡有醜驢的影子,還是說,你覺得它會從天而降到你身前嗎?”
女子一揮手把墨凡丟到了旁邊的草地上,提着黃鸝湊近了自己的臉畔,盯着快要嚇傻的對方,靈動的大眼珠轉了轉,突然張大了檀口,便要將黃鸝活生生地吞入肚中!
“救,救我啊!驢兄!”
看着越湊越近的好看小臉,黃鸝口不擇言地大叫道:“不對,驢叔,驢爺爺!快來救我呀。都是靈物,您老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回聲遠遠傳出,山谷之中闃寂一片,聽不到半點其他的聲音。
眼看着鳥毛都要沾上了口水,黃鸝停止了先前的撲騰,像是認命一般,鳥眼一閉,只覺身周本都是黑暗,即使葬身於黑暗之中也沒什麼壞處。
就在這時,山峰的拐角處突然傳來一聲驢嗥,洞門中開,原來嚴絲合縫的山石上,忽然裂開了道一人來高的口子,從中,悠悠然走出一隻禿了毛的老驢。
……
……
“我想不明白,你爲何那麼執着見我?”
山峰中逐漸扭出的驢先生是一隻禿了毛的老驢,此時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女孩,驢臉之上正氣飄蕩,顯得別有一翻仙味。
躺在草地上的墨凡想着,數年不見,老驢竟然較之以前更醜了三分,早先時候他身周還有幾圈鋥亮的黑毛,看去還像些英姿颯爽的斑馬,如今驢毛全無,越發像了養殖工廠中的白皮豬。
聽着老驢的問話,看着那一開一合的驢嘴中盡是脫了牙之後的斑駁齒痕,站在山前的女子笑了笑,似乎隔得遠了,便聞不到驢嘴當中噴出的酸腐之氣。
“有些事,總要見你才能問個明白。”
明明是同一張面容,女子的笑卻分毫不類先前在山澗中搭救墨凡時那個女孩的暖意與天真。
老驢瞅着這抹笑容,咂了咂驢嘴,把先前未消化而反芻上來的穀子吞嚥回腹中,吐着舌頭道:“你明知道就算見了我也得不到答案。”
“何況說,我又怎麼敢把答案告訴你呢。”
驢先生想着一個溫潤女子的左手劍,驢臉上的表情生動了三分。
“是啊,你不敢告訴我,你也不知道答案,但是,見你總還是要見的。”
女孩走到墨凡身邊,一把將後者拎了起來,問出了最開始疑惑的問題:“你說的不該有的味道,可是源自於這個小傢伙嗎?”
聞言,老驢邁開蹄子,跳下了山峰,在空中踢踏了兩下,便穩穩落在了草地之上。
他想靠前去嗅一嗅男孩,猶豫了一秒,突然嘆道:“何必呢,你今日見我,也許還是那人的安排。”
女孩搖了搖頭說道:“篠兒的師父只算天命,不算人命。”
躺在女孩臂彎中,墨凡聽着她說話的口吻,覺得‘篠兒’這兩個字並不是自指。
也許指的就是先前在山澗中救下他的那個聾啞女孩。
只是弄不明白的事情還是太多了,老驢的毛雖然禿了,但那奇醜無比的模樣,明顯就是四年多前與他一同到林村去的驢先生,如今怎麼會出現在這個神秘山谷之中,還和這個佔據了‘篠兒’身體的神秘女子看起來頗爲相熟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