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你給我記好了,這種屈辱就是你不久後的心聲!”
浩瀚魔氣之中,羅襄魔藤巨樹擺動着身軀,藉着遮蔽星火的衝擊力,急速遊向了墨凡。
一首詩通常不會只有兩句,除了殘篇和聯句之外,便是最短的五言絕句,也要有二十個字。
男孩剛纔只詠出了十個字。
後十個字在漫天呼嘯的風聲中輕輕傳出,平淡的語調,不被任何魔氣所攪亂:
“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
詩落,明月升騰,一個害羞的女孩坐在月色下,輕聲地唱着給情郎的歌謠。
然後這個歌聲便晃動了蕭瑟的山川。
在漂浮着的羅襄魔藤巨樹眼中,大地之上的山河好像都晃動了起來,在雲氣之中本就不易辨認的方向,此時顯得更加的模糊。
看着身周即將再度合攏的紫火,藤樹終於再也不敢小覷墨凡,樹臉之上,猶豫之色一閃而過,羅襄魔藤巨樹咬緊牙關,狠下了心,猛然從身體內部逼出了一滴獻祭精血!
藉着引發空間共振的魔血力量,細小的樹體再度加速,化成一道不遜色於墨凡喚出的明月的璀璨流光,驟然衝到了隱藏在山川之後的男孩面前!
在衝進那渺小身軀的最後一個瞬間,羅襄魔藤巨樹鬼臉上浮起了一抹喜悅之色。
如果得到了這樣一個上好的人類軀體,那麼今天所付出的一切代價都是值得的!
小鬼,在臨死之前好好懊惱爲什麼要招惹本大爺吧。
同時,也後悔爲什麼沒有立刻對本大爺進行馴化吧!
羅襄魔藤巨樹想當然的認爲馴化妖物必定要在天地之間,至少要在人類的身體之外,不然,若是人類的身體都能做到那般強悍之事的話,豈不是早就征服芒碭山脈了嗎?
它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經驗主義的錯誤。
以前的人類中並不存在這樣的奇人,不代表在未來就不會出現,更不能證明眼下也不會遇到。
他便是很輕鬆地遇到了這樣一個怪胎。
在墨凡最後想要在身前揮灑出一片血氣之牆時,塔靈的金石聲在他心間着急地響了起來:
“不要阻擋,放那傢伙進來,我有大用!”
男孩從沒有見過黑塔這般急迫。
他想着,看來這株羅襄魔藤巨樹也並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雖然只是單純地看起來,它就已經高得像一片天穹一般。
這般想着,男孩撤去了身前的所有保護和屏障,選擇了相信黑塔的話。
他似乎沒有考慮過如果黑塔背叛他會怎麼樣。
幫助羅襄魔藤巨樹奪舍他,然後和一個老謀深算的老妖怪合作,聽起來好像比選擇他更爲可靠。
黑塔的急切也可以這樣解釋——迫切地想要換一個合作對象。
墨凡好像根本沒有想到這些可能性,又或者他是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之後,再度選擇了信任,到底是怎麼回事,沒有人知道。
他只是放棄抵抗,張開了胸膛,然後被衝撞而來的沛然大力裹挾着,墜向了一個深淵。
暗不可知的沉淵底部,有一個提着玉簫和石盤的啞巴少女在殷勤地採着草藥。
……
……
在天空中急速下墜的場景是那麼的熟悉,只不過這次的主角由遮天蔽日的巨樹,變成了一個渺小至極的七歲男孩。
身形在不受控制間迅然墜落,根本難以預料將要砸向何方,但眼下墨凡卻無暇顧忌這種事情,他的身體裡面有着更爲危急的事態發生。
一道幽厲邪惡至極的意識團順着經脈衝進了他的身體之中,往常壓抑着的滔天邪氣驟然釋放,將得墨凡前兩日好不容易拓寬的經脈盡數炸成碎屑。
難以忍受的劇痛迴盪在心間,墨凡悶哼一聲,內視入體的靈識眼睜睜地看着那團幽暗至極的黑光在他的身體內大肆破壞,一路橫行衝撞,眼看着便要到達了丹田世界。
在即將邁入丹田之前,黑光回頭瞥了一眼男孩的靈識,將龐大的邪氣分爲兩股,一股直直地撞進了丹田世界之中,另一股分散爲無數細光,沿着經脈四處遊動,控制着墨凡的身體主導權。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按照黑塔的預想進行着。
巧的是,羅襄魔藤巨樹同樣認爲事態在向着他預期的方向上穩定發展。
佔領經脈和穴道,控制住男孩體內的靈力鬥氣要道,通過炸燬一部分肉體來接納他的意識,同時將這具身體改造成更適合他的魔巢。
另一道意識體也在平穩地進攻着丹田,只差消滅鬥氣和靈力,把丹田世界佔領之後,匯聚身體內的魔氣,一舉攻入靈臺,便可輕鬆地奪舍男孩。
美妙的人類軀幹,不知道較之生澀的樹體會有什麼區別呢?
羅襄魔藤巨樹美美地想着這個問題,一頭撞入了丹田之中。
然後,它就看到了平生中最不可置信的景象!
一片浩然無垠的星空之上,無數道氣星連綴成各樣圖案,在天空中熠耀生輝,天體正中心處,一顆碩大無比的巨星在蓬勃跳動,像是世間最有力的心臟一般,每一次跳動,都會迸發出無數道鬥氣練,向着身體各處周遊而去,在完成循環之後,再度迴歸到大星之中。
最爲可怖的遠遠不止是這片星空,活了三千一百七十餘年才生出靈智的老樹發誓,自己這輩子見過的景象都沒有眼前的一座黑塔更加浩瀚。
那是一座頂天立地的巨塔,七層塔身直上星空,無邊星辰在它身周沉浮,浩然星海點綴着它幽邃的塔頂,就像是一片最爲珍貴的皇冠。
用無垠的星海做成的皇冠!
羅襄魔藤巨樹這輩子見識過不少大世面了,他見過三千年前初始立校的青龍,見過芒碭山中的真正霸主,甚至,他還親眼目睹過千年以前的兩場史詩巨戰。
不是像七年前的芒碭之災那樣的戰鬥,雖然當年那場戰鬥已是十分恢弘,東域之上數百個國度都不同程度地參與了那場戰爭,離芒碭山最近的齊國和光明神國更是險些遭到覆國之災,百姓流離,生靈塗炭,數以億計的軍隊對抗着無邊的妖獸狂潮,百餘位四境通天大能在‘高天之境’中戰鬥,打得東域之上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從天穹之上泄露出的毀滅戰氣都使得無邊山河破碎……
那一戰不知道讓得東域的整體實力銳減了幾分,原本是四域之首的東方巨疆,在那一戰過後,較之其他三大域,無論是低階戰力還是通天強者,一下子都被拉開了極大的差距。
甚至是千百年間都難以追回的差距。
但這些都不算什麼,對於唯一優點就是活得夠久的老樹來說,記憶和經歷是件十分豐富的事情。
他從來都不缺少見識。
但他永遠忘不了三千年前從中域擴散而出以致最終席捲四域的仙戰餘波,和一千年前‘百年期約’初次降世之時的那場千年族戰。
這兩場史詩般雄闊深沉的戰役,改變了整個大陸的歷史進程。
不只是或燦爛或失落的文明換代,也不只是萬千個疆域廣闊的大國更替,甚至就連修真系的驟然衰落,鬥氣和魔法系的漸漸崛起這種影響大陸千年修道格局的大業,都不足以概括那兩場戰役百分之一的意義。
它的餘韻遠不止是這些,它對世界的影響也要比這些深遠得多。
持續了五百年的‘中域仙戰’,和橫跨了上千年的族戰,它們的參戰者從來都不只是人類自己,自然也不能只用人類一方的標準來衡量這兩場戰鬥,甚至於,它們的參戰者都不止於大陸之上的生靈。
也許,在無邊廣袤的五域之中,只有七千年前的‘史料大斷絕’的意義,可以和這兩場戰鬥相提並論。
見證了這樣兩場恢弘壯闊至極的戰鬥,羅襄魔藤巨樹曾經一度以爲世間是再沒有什麼奇葩異物可以讓他產生出驚異這種情緒的了。
但他錯了,錯的很離譜。
因爲在他眼中有一座開天闢地之塔和燭照萬界之龍。
在看到黑塔和燭龍的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三千多歲的壽命到此可以畫上一個並不算多麼圓滿的句號了。
他的運氣很差,差到了遇見自己絕無可能戰勝的對手,但從另一個層面上來說,他覺得自己的運氣也很好,因爲他這一輩子見過了太多的波瀾壯闊,臨死前得見黑塔,是舉世難遇舉代難求的殊榮。
羅襄魔藤巨樹想將丹田外的黑光聚攏而來,一齊見識一下黑塔的手段,同時也算是落得一個全屍。
但他的靈念已經傳達不出去了,進入丹田世界之中,就進入了絕對被支配的掌控之下。
僅有的一半黑光嘆了口氣,緩緩降低身位,看着黑塔塔前的土地,卑微而又尊敬地道:
“我萬沒想到這輩子能有幸見到您的本體。”
“你果然知曉我。”
雄渾卓闊的聲音在丹田世界中響起,往日清靈嬌俏的女童聲音,再度恢復到了初見墨凡時的奇異金石之聲。
“萬千世界誰能不曉您的偉力!”
黑光伏在地面上,眼光緊盯着身前的土地,不敢有絲毫的逾越,極盡虔誠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