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十三跟我說感到累時的倦憊與頹然,我就心亂,雖然十三什麼都跟我說,但他在我面前示弱還是頭一遭,好象史上的十三也是英年早逝的,難道是過勞死?安逸日子過得太久,我竟然失去了該有的警覺!
還說讓胤禛放十三假,結果假沒放成不說,因噶爾丹.策零不肯再向清廷稱臣,朝廷決定對準噶爾用兵,爲保證這場戰爭的順利進行,胤禛下令在內閣之外建立軍機房,十三當仁不讓又是軍機大臣,這樣一來,十三不止要總管戶部,還要統領軍機房,更是忙上加忙。偶爾見他一面他也是來去匆匆。
我憂心衷衷地一再提醒胤禛,讓他儘量減輕十三的負擔,並且派太醫密密地給十三診脈調養身子。然而,雍正七年十一月,十三還是病倒了。接到他告病的消息,我心都涼了,十三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告病的,難道……
胤禛悔恨萬分,“青錦,我應該早聽你的,應該讓十三弟好好在家休養。”
“太醫有沒有說十三是什麼病症?嚴不嚴重?”我抱着一絲希望問。不是說宮廷御醫醫術最高嗎?難道整個太醫院都沒辦法?
“十三弟是舊疾復發,早在康熙五十年聖祖爺就延太醫爲他診治過,雖沒痊癒,但這些年也不見他提,我以爲……哪知是十三弟一直在瞞我。”胤禛的眼眶泛紅,“都怪我疏忽,近年來也曾見過他*於行,他總說是舊患,不礙事。”
“他到底是什麼病?”
“是外寒入侵引發的鶴膝風,而今已深入四肢百骸,怕是……”他自責得哽咽,“是我誤了十三弟。”
鶴膝風?什麼鬼東西?“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難道整個大清就沒有一個人能治得了嗎?”我焦急地問。
他絕望地搖頭。
不可能!我不信!連夜修書急召雲飛回來。*無眠,天一亮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十三家。
隨着十三身份地位的水漲船高,他的親王府與當年的貝子府早就不可同日而語,但對這豪宅美景,我無半點欣賞的閒情。
當月蒔和十三的其他妻妾急慌慌地跑出來迎接我時,我才發覺自己來得太過唐突,面對月蒔等人疑惑的目光,我訕然,擺出貴妃該有的架勢,端莊有禮地說:“聽說怡親王病了,皇上一時抽不出空,命我先來看看。”
“謝皇上、娘娘隆恩。”衆人齊聲道謝。
在月蒔的引領下,我來到十三的病榻前,不過一月不見,十三整個人就落了形,瘦削的臉上蒼白得讓人心痛,顴骨高高突起,深陷的眼窩下兩抹觸目驚心的陰影如死亡的魂靈籠罩,他時而粗重,時面微弱的呼吸讓我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
月蒔說,他昨晚咳了*,直到臨近天亮才昏昏睡去。
月蒔坐在*邊,溫柔地看着十三,不時爲他拭去額上的冷汗,她沒有要叫醒十三的意思,我更不會想吵醒他,與月蒔一道,靜靜地守候着。
月蒔,這個女人,我對她的瞭解不深,交往更不多,按說以十三和胤禛以及我的親密程度,我應該和月蒔多來往纔是,但我仍在下意識地抗拒着。
此刻,我悄悄打量她,或許是經歷了太多的風雨,她也顯老了,當年那個柔美幸福的小女人,如今變得沉着堅強,與其他驚慌絕望的妻妾不同,她臉上看不出絲毫的傷心,是那麼的平靜,那麼的淡然,彷彿十三得的不是絕症,而是最普通不過的風寒而已。
她看着十三的眼神是那麼的溫柔,那麼的深情,她的眼中只有一個十三,她最愛的丈夫……
咳咳……一陣猛烈的咳嗽,十三皺着眉悠悠醒轉,月蒔忙扶起他上身,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輕輕揉着他的胸口,“醒了?要不要喝點水?”她的語氣淡然而平和。
“唔。”
月蒔抽出隻手伸向*邊小桌的水壺,因爲怕吵到十三睡覺,房裡只有我和月蒔兩人,見她不便,我忙起身過去幫她斟水。
“謝謝。”月蒔朝我微微頷首。
“四嫂?”十三這纔看到我,露出驚訝的神情。
“先喝水。”我說。
十三就着月蒔的手喝了水,痛苦的神情稍稍緩和。“四嫂,怎麼來了?”
“皇上讓我來的。”我隨口答。這個解釋根本糊弄不了人,但也只能這麼說了。
十三會意地不再提。
“爺,您和貴妃娘娘談吧,妾身去爲娘娘準備些點心。”月蒔幫十三舒服地靠在*頭,找了個藉口退了出去。
“十三,你怎麼樣了?”月蒔一出去,我的端莊馬上消失,站在他*邊,急急地問。
“沒事,讓你擔心了。”十三輕描淡寫地說。
“你……爲什麼不早說?”心中彷彿堵了團厚厚的棉花,悶得喘不過氣來。
“人各有命。你不是最看得開的嗎?”
“誰說我看得開,我最小心眼了,你敢丟下你四哥一個人辛苦,讓我獨守空房,我會恨你一輩子。”我胡亂地責備着。
十三扯起嘴角笑笑,“恨我一輩子,豈不是要惦着我一輩子?四哥會吃醋的。”
他還有心情開玩笑?“那就讓他吃。”我想學他,但眼淚卻忍不住涌了出來。
“別哭。”十三原來黯然的眼眸漾起憐惜,他溫柔地說:“你哭起來不好看。”
“要你管,我本來就不好看。”我抽出手帕胡亂擦了把臉。
“不,你很好看。”
人之將死,其言亦善?他只會笑我善妒,罵我狠心,從沒這麼溫柔地對我。我更是心酸。
“真的,你很好看,不然,我那幾位哥哥也不會被你迷暈。”
咦?他怎麼這麼說話?他痞痞的笑容好象剛認識時的他。死性復燃?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傻了?我又沒說錯。”
“十三,你腦袋燒壞了?”我問。這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在提那些陣年往事。
“沒壞。”
沒壞爲什麼要突然提到他們?“喜歡我的人都沒好下場,我是黴星。”
“你不是,你是帶他們帶來歡樂的仙女。”
他今天出其的甜言蜜語。莫非他……我又傷感。
十三無奈地苦笑,“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喜歡哭?八哥、九哥走的時候也沒見你這樣。”
那不同,他們是走,不是死。“不許你胡說。十三,你不會離開我們的,對吧。”
他沒應允,看着我的眼神滿是悽然、失落與不捨。
“你不能就這樣放棄,你若走了,你四哥怎麼辦?”他不是最心疼他四哥嗎?怎麼捨得讓他一個人支撐這個國家?
“他還有你。”
“我沒用,幫不了他。”淚眼朦朧中,但見他撐起身,心疼地用他熾熱的大手輕輕擦拭我臉上的淚水。
“不要傷心了,總有這一天的,一切都會過去的。別哭了。”他柔聲勸着,“你應該笑,你的笑容比陽光還溫暖。”
笑?我怎麼笑得出來?“都是我不好。”
“關你什麼事?”
當然關我的事,八阿哥九阿哥我都想到了,卻獨獨把他忘了,如果我早點想到預防,早點讓胤禛找太醫盯着,也許他的病情不會惡化得這麼快,不,也許根本就不會惡化。
“你已經做了很多了,爲我們。”十三意有所指,“不要再操心了,好好和四哥過日子吧,他是真的愛你。”
我怎麼能不操心,這麼多年來,我早把他當成知心的好朋友、最親的家人。
“十三,我不放棄,我一定要想辦法治好你的病,你也不能放棄。知道嗎?”我收起眼淚,奇蹟既然發生過一次,就一定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面對我突如其來的堅強與鬥志,十三沒有驚訝,只是笑,溫柔地笑……
看雲飛的表情越來越鄭重,我的心跟着一直一直往下墜……
“怎麼樣?有辦法治吧。”等雲飛幫十三把完脈我迫切地問。
雲飛低頭,沉默不語。自我發出書信,短短七天時間,雲飛就單匹急馳而回,來不及休憩,直奔十三家。
“娘娘,不要爲難雲飛了。”十三像是早料到這個結局,沒有絲毫的失望,淡淡地說。
連雲飛都沒辦法?唯一的希望也要破滅?
“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雲飛遲疑着說。
“你有辦法?”月蒔和我異口同聲問,我看了眼她,她一直溫和淡定的臉上呈現出渴望的神情。十三一倒下,她就成了這個家的精神支柱,她畢竟只是個柔弱女子,一直強撐着,也很辛苦吧。
雲飛搖頭,“十三叔的病已侵入五臟六腑,縱是華佗再世亦難醫治。但世事無絕對,若十三叔有強烈的求生欲,意志堅定,也未必全然無望。”
求生欲?對啊,以前不是聽說過這種例子嗎?有些患了癌症被醫生叛了死刑的人不也靠着自身堅強的意志活了下來?
不過……我看看十三,他根本就一副無所謂,生死隨天的認命樣。
“怡親王,你有*美妾,幼兒弱女,這一大家子的人要你養,你不會那麼狠心的拋下他們吧。”
聽我這麼一說,月蒔可憐兮兮地望向十三,美麗的雙眸中霧氣迷朦。
“十三弟……”一直沉默不語的胤禛亦朝十三投去希冀的目光。
被許多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十三淡定的臉上出現了些裂痕,他的目光從我、胤禛、雲飛身上一一掠過,最後停留在月蒔的臉上,慢慢地,他眼中現出歉意與絲絲柔情,“我,盡力吧。”
只是盡力?“怡親王,不能只是盡力,你必須好好地活下去,這是聖旨。”我加重語氣說,然後轉向胤禛,問:“是吧,皇上?”
胤禛點頭,“對,十三弟,你可不能辜負朕的期望。”
“是,皇上。”十三被迫無奈,唯有應允。
回到錦軒,我問雲飛,“十三的病是不是真的沒治了?”
“沒有一個大夫會這樣說自己的病人,我只能說我會盡力。”雲飛冷靜地說。
“你有幾分把握?”胤禛問。
“沒有。”雲飛直言。
胤禛頓時失望萬分。
“這麼說,如今只能靠他自己的努力了。”我開始理智地思考,“雲飛,你們現在是住在雲南吧。”
“是。”雲飛答。
“你想幹什麼?”胤禛問。畢竟在一起久了,我的心思都瞞不過他。
“我想讓雲飛把十三帶到雲南去。”我說。
胤禛和雲飛一起詫異地看着我。
“不行。十三弟身患重症,不能去那種偏遠的山區,宮中有各種靈藥,讓雲飛留下就行。”胤禛強烈反對。
“胤禛,你聽我說。”我緩緩地分析,“現在不是藥的問題,御醫已束手無策,而你也見了,十三並無多大的求生*。他這病,一半是因舊患惡化,一半,是因國事操勞,心力交悴。若是給他換個環境,讓他可以靜心休養,這對他的病也有好處。”
“那也不用去雲南那麼遠。”
“正因爲那裡夠遠纔要去,一來不容易讓他知道朝中的煩事,二來有云飛樂樂陪他,三來雲南山清水秀,盛產藥材,雲飛的師傅也在,或許,在那裡可以找到治療他的辦法。”更主要的理由是,我要讓他見一些人,或許,見到他們,能解開十三心中的結,讓他重新燃起對生活的希望。
胤禛久久不語。
“你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我問他。
胤禛頹然地塌下肩,連日的操勞與擔憂已讓他筋疲力盡。“你們和十三弟商量吧。”他喟然長嘆,邁着沉重的步伐離開錦軒。
“額娘,十三叔若是去了雲南,那些,怎麼辦?”雲飛慎重地問。
“這正是我的主要目的,十三之所以沒有求生的*,輕賤自己的身體,除了舊患之外,我覺得更主要的是他心結未解,內心的煎熬和自責纔是他放棄的原因。也許,到了那裡,他會得到解脫。”
“若是被皇上知道……”
我也不明白,他們住在一起,以胤禛對樂樂的關心,他怎麼會不知道?難道他真的那麼放心雲飛?還是因爲國事繁忙而疏忽了?或者,他根本就是睜隻眼閉隻眼?
“你確定他沒派人跟着你們?”
“應該沒有。我帶着樂樂在全國各地遊玩了近兩年纔到雲南定居,一路上沒發現有人跟蹤。我們如今居住的地方地處偏僻,當地的官員品階低微,沒有上京面聖的資格,與京中大臣亦無來往。皇上只是下了密旨給他們,並未派出暗士。且當地民風淳樸、熱情好客,有個人更是善結民心,無人起疑。”
我稍稍放心。其實,胤禛的暗士現在都歸十六直接管轄,要瞞他,並不難。
善結民心?是八阿哥。他那麼個溫和的謙謙公子,當然惹人喜歡。不知有沒有女子爲他傾心?若是有,那個醋罈子又要打翻了。還有那個招蜂引蝶的人,聽說那裡的少數民族女子大膽熱情,沒鬧出什麼*韻事?
“那麼,我們只要阻止皇上派人跟隨十三同去就可以了?”
“沒錯。”
“這個容易。”要他不派人跟着,不難。“對了,他們都還好嗎?爲什麼不順便把樂樂帶回來?”
“回來得急,樂樂跟不上,所以沒帶她。”說到樂樂,雲飛酷酷的臉上總算有些表情,“他們都很好。”
很好?那就好。“他們開心嗎?”
“只是都惦記着您。”雲飛眼中帶笑。
惦記?我心中涌起陣陣甜蜜,他們沒忘了我啊。
和十三商量了一下,軟硬兼施,他不得不同意去雲南,不出所料,月蒔也要跟着去,真是同命鴛鴦。
胤禛本欲派幾名太醫、侍衛跟着,但我跟他說爲了讓十三徹底遠離俗事,安心養病,不能派人跟着,反正也沒用。而且,怡親王離京的消息要保密,越低調越好。胤禛知道我一向和十三要好,當然不會懷疑我別有所圖,全依了我。
雲飛回來後的第八天,一輛不起眼的青蓬馬車載着十三、月蒔絕塵而去……涅槃重生之步步生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