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明珠嫣然的笑意中,卻似乎隱藏着一絲淡淡的憂傷,因爲聽到那兩個字而無法抑制的憂傷。
那個人……
喜歡的應該是如倩兮般陽光明媚的女子吧
!
明珠表面疏離,實際上性子卻十分溫和,又因爲病弱足不出戶,被保護得無微不至。因此骨子裡帶着一股天然的天真。上官倩兮則是外柔內剛,見識又高,見聞又廣,隨便說些各地的風俗人情,或者傳奇傳記,便讓明珠聽得津津有味,神色專注。兩人越說越覺得投契,就這樣坐着花壇旁邊的石凳上,只到日色偏西,老太太派人來尋上官倩兮用晚膳,才驚覺時間流逝,不捨地分手。
聽說上官倩兮遇到一位年齡相仿的少女,結交甚篤,老太太也十分欣喜。
她本就覺得上官倩兮太過冷靜理智,缺了少女所該有的天真嬌憨,很希望她能多結交一些同齡好友,尤其是性子活潑天真的,希望能感染她。聽說這位明珠溫婉中微帶天真,性情柔順,也十分歡喜,只是不知道明珠的身份,未免有些擔憂:“倩兮,以你所見,那位姑娘,是什麼樣人家的姑娘?”
倒不是她嫌貧愛富或者其他,只是面對上官倩兮的事情,總是格外緊張些。必竟,如今她的身份可謂是不同往日了。就怕一些有心人故意接近她,利用她。
“她沒有說,不過,看她的衣着打扮,以及侯在外面的馬車的模樣來看,都是豪奢卻內斂,並不張揚。而且,她本人也十分靜雅溫婉,教養很好,又是住在京城西郊。我想,應該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如果祖母實在擔心,改日我們一道前去拜訪便知。”上官倩兮十分敏銳聰慧,一下子就察覺到老太太擔憂的重點,微笑着解釋。
心中卻又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如今她比老太太聰慧得多,城府手段乃至心機都更厲害,按理說,她能夠看中的人,應該都很不錯。對於這點,老太太一向是清楚的,而且也很認可她的眼光和聰慧,根本沒必要多此一問。但是,聽着老太太連串的詢問,上官倩兮卻並沒有覺得不耐煩,反而覺得心中怪怪的,似乎有些溫暖熨帖,卻又說不清楚。
“也是,我們改日便去拜訪!”老太太連連點頭,便將這事稍微記在了心上。
見老太太對上官倩兮的熱切模樣,旁邊的上官蕊兒難免覺得受冷落,再想想那盤價值千金的墨蘭,忍不住酸溜溜地道:“當然,大姐姐的眼光當然好,那位姑娘連價值千金的墨蘭都不看在眼裡,出手就送給四妹妹大姐姐這樣珍貴的羊脂白玉佩,衣料又是華貴的雲錦,當然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大姐姐這下子是遇上貴人了也說不定啊!!”
言下之意,說得好像上官倩兮是看中了明珠的華貴,故意討好以謀算好處。
“哼!怎麼說話的?我們堂堂上官家,還需要仰仗什麼有錢人家才能過活嗎?真是笑話!”老太太見上官蕊兒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不免有些恨鐵不成鋼。
“什麼貴不貴人是不敢說,只要那姑娘別追着我,討要被二妹妹弄壞的墨蘭,我就謝天謝地了!”上官倩兮自然聽得出她的言外之意,微笑着反擊道,“聽說,那盆墨蘭是有人找遍整個鶴淵王朝,才爲明珠姑娘找來這麼一盆,當時購買時花費了一千兩黃金,卻只是幼苗。現在好不容易開花,卻被二妹妹毀掉了,不知道把二妹妹院子裡的東西都拿去變賣,夠不夠賠人家這株墨蘭呢?”
聽到墨蘭如此名貴,上官蕊兒頓時心虛起來:“都說了不是我弄壞的!”忙塞了一筷子菜到嘴裡,掩飾情緒。
老太太皺眉:“什麼墨蘭?”
聽上官倩兮把院子裡爭吵的經過說了一遍,老太太把竹筷往桌上一拍,神色極爲惱怒:“上官蕊兒,你從哪裡學的這些強橫霸道,還敢報你父親的官位,怎麼,還嫌你不夠丟相府的臉吧?我真後悔,怎麼把你帶了出來
!以後你要闖禍,自個兒出去,不要帶累了我!”
上官蕊兒雖然不服氣,但心虛於墨蘭的珍貴,倒不敢還嘴,只低頭吃菜。
白癡,這不就等於你承認了墨蘭是你弄壞的?上官倩兮暗自在心中鄙視,臉上卻掛着溫厚的笑意,打圓場道:“祖母息怒,不要氣壞了身體。我想,二妹妹個性是莽撞了些,但應該不會故意去毀壞墨蘭。好在姑娘也不計較,改日我好好罵她一頓,祖母你別生氣,好好吃菜!”說着,夾了一筷子素魚放在老太太碗中。
如若她不是想好好清靜個兩天,她才懶得幫她說話呢!
用過晚膳,衆人各自回廂房歇息。詩意是伶俐的人,又服侍慣了上官倩兮,雖然換了地方,卻仍然備好了所有的東西。沐浴過後,換了淺白色的寢衣,上官倩兮便上牀歇息。顛簸了一天,她也的確有些疲累,很快就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昏睡中,上官倩兮隱約覺得有人在急切地推她。
“大小姐,快醒醒,出事了!”
出事了?上官倩兮猛地一激靈,徹底清醒過來,起身開始穿衣,便問道:“出什麼事了?”
“奴婢也不太清楚,是老太太派嬤嬤來,說讓小姐趕快穿戴好,到她的廂房裡去。聽說二小姐、大小姐那裡,老太太也有派人去。恐怕事情不小。”詩意速度地幫上官倩兮穿戴衣衫,邊急切地道。
顧不得太仔細的東西,眼看着衣衫穿好,上官倩兮便帶着她來到老太太所在的廂房。還未走近,便看到原本應該守在院子外面的相府護衛全部被調到門前,個個神色凝重,手執長劍,一副備戰的模樣。
上官倩兮顧不得理會,匆匆進了屋子,老太太坐在主位,神色有些緊張,卻還算沉靜。令人驚訝的是,在她旁邊卻坐着臉色蒼白的明珠,綠衣上還帶着斑駁的血跡,氣息十分急促,看到上官倩兮,忍不住上前來,緊緊握住她的手,想要說些什麼,卻喘息着無法說出話來。
察覺到她手的冰涼和顫抖,上官倩兮忙輕聲撫慰着,扶她坐下。
“小姐,藥來了!”小青從內間轉出來,端着一杯水,託着一丸藥,“小姐快把藥服下!”
服了藥,明珠的氣息稍微平穩了些,原本蒼白如紙的臉色也好轉了些,只是手依然緊緊地抓着上官倩兮,不肯鬆開。看得出她被嚇壞了,上官倩兮輕輕拍着她的手,柔聲道:“明珠別擔心,外面有護衛守着,不會有事的,你先冷靜下。我們進去把你這身衣裳換了,好不好?”
老太太這纔想起明珠和小青染血的衣衫都未換下,忙道:“正是!”
抓着上官倩兮的手,看到熟識的人在身旁,明珠終於覺得安心了些,點點頭。
上官倩兮主僕帶着明珠和小青轉到內間,幫她們換下帶血的衣衫,又整理好儀容,這纔出來
。外間上官蕊兒與大小姐上官雅怡倆人也都到了,看得出被門外的陣勢嚇了一跳,神色都有些緊張。
見衆人都到了,老太太這才簡單地道:“庵廟內似乎來了強盜!”
事情是從明珠等人所住的東院起的,她和小青原本睡得很安穩,突然被護衛急促的拍門聲驚醒,說庵廟來了強盜,護衛們正在攔阻,讓她們趕快逃命。看到他渾身浴血的模樣,明珠和小青倒沒有懷疑,立刻起身,纔剛穿戴好衣衫,便看見一位黑衣人破門而入,護衛二話不說衝上前去阻攔,身後還跟着輕重傷不一的護衛。
護衛們拼死力戰,死傷慘重,終於重傷了黑衣人,又正好相府的護衛聞聲趕到,這纔將明珠主僕救了出來。
“現在護衛統領趙全正在外面審問那名黑衣人,雖然他已經重傷,但事情未必就到此結束,所以我才把你們都叫過來,讓護衛守在外面,以防萬一。”老太太簡單地道,看到上官蕊兒等人齊齊變了臉色,更覺得有些驚慌,直到看到上官倩兮依然沉靜的神色,這才稍微定下心神來。
上官倩兮此刻也並非不緊張,但她看得出來,屋內衆人這時候都緊張得很,正是缺少主心骨的時候。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道沉穩的聲音:“老太太,卑職趙全求見!”
“快進來。”
趙全推門進來,方正的國字臉上神色凝重。他原本是鎮遠候連誠訣的親兵,浴血沙場,也立下了不少功勞。按理說,鎮遠候這次調任京官,以他的資歷能力,應該能升爲副將。但他跟慣了鎮遠候,說不習慣新鎮邊大將軍的作風,直接從邊疆回來,給候府做了侍衛統領。但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
鎮遠候擔心連氏與上官倩兮母女的安危,便將他最信任的副將派到了候府做護衛統領。這樣好的事,上官堂自然樂意接受了。
按理說,這樣的人應該處變不驚的,如今連他臉上都帶了凝重,顯然事情的嚴重性更甚。
老太太難免有些緊張。
趙全拱手,稟告道:“卑職審問了那名重傷的黑衣人,然而,他卻什麼話都沒有說,拖延了這些時間後,因爲傷勢過重而亡。雖然沒有問出根由,但卑職認爲,這人很可能不是什麼強盜,而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死士。第一,這人如此硬派,寧死不言一字,這種冷硬的作風,正是死士的特點;第二,卑職試過這位姑娘的護衛,武功已經算不俗,然後,十數人圍攻一人,最後只有一人生還,可見這黑衣人的武功之高,絕對尋常強盜;第三,據這位姑娘的護衛所言,那名黑衣人出手狠毒,招招致命,專攻要害。而且,強盜搶劫,多數明火執仗,根本不必黑衣,黑巾遮面。”
老太太雖然性子剛烈,卻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那以趙統領的意見,我們應該怎麼辦?”
還不等趙全說話,上官倩兮已經霍然起身:“我們應該儘快離開紅拂庵。”
趙全一怔,有些驚訝地看着這位備受候爺疼愛的大小姐。他早就聽說這位大小姐聰慧不同尋常,如今這樣危急的情況下,所有人都六神無主,只有這位大小姐神色鎮靜,還能夠立刻想到其中的訣竅,果然了不起。拱手道:“卑職也是這個意思。”
老太太不解:“倩兮,怎麼了?”
“如果說那名黑衣人是死士,而非尋常強盜的話,按照死士的風格,在被擒獲後,就該立刻自盡而死,以免泄露機密
。但是,他卻硬撐着,既不說話,也不尋死,直到傷重而亡。我想,他就是爲了讓相府的護衛以爲,可以從他最後問出有用的東西,如果我沒猜錯,恐怕他還故作姿態,偶爾猶豫下,或者心動?”上官倩兮說着,最後的問句卻是問趙全的。
趙全點點頭,慚愧地道:“正是。”
可惜,直到他重傷不治,自己纔想通其中的關節。
“他之所以這樣故作姿態,恐怕就是爲了拖延時間,我想,恐怕這次被派來的死士不止他一人,一定還有同夥。也許他是來探風,或者想要搶功勞,所以一個人偷偷前來,結果無意中被明珠的護衛察覺,這才無奈殺人。無論是那種情況,如果他的同夥發現他一直沒有回來,一定會起疑,然後追上山來。”分析着分析着,上官倩兮反而真的鎮靜下來,認真地思考着整件事。
如果死士的話,那麼來殺的人就有固定的目標,來到紅拂庵,一定是針對庵裡的人而來。雖然說死士先摸到明珠的院子,但也不能排除是針對相府而來的可能性。
“大小姐看得一點也沒錯!”趙全心悅誠服地點點頭,神色猶疑,“但是現在,卑職擔心的是,我們沒有從黑衣人口中問出任何消息,也不知道他的同夥到底藏在哪裡,到底是在山頂,還是在山腳。如果弄錯了,我們就算逃出紅拂庵,說不定反而是自己送上門去。”
這的確是個問題,如果能準確把握到黑衣人的所在,逃生的希望就多一分。
“不管怎麼說,趙統領先派個合適的人下山求救。如果沒有援兵,我們就算能多拖延一會兒,也未必就安全。”雖然相府護衛都是浴血廝殺過的將士,比尋常護衛更加得力,但不知道黑衣人的人數,就無法預料相府護衛能否抵擋,還是要搬救兵才行。上官倩兮吩咐道,沉思了會兒,問道:“趙統領可曾仔細查看過那黑衣人的周身裝束?”
趙全點頭:“卑職很注意地查看過,但一無所獲。”
“不是,我是問你,黑衣人的身上可有什麼別的東西,比如說泥土、樹葉,草片之類的,山頂的溫度更低,山腳的溫度更高,所生長的植物也有所不同。庵內的大師久居此地,對這些一定很熟悉。何況如今庵內出了這樣的事情,她們的處境也並不安全,不如請她們過來,查看黑衣人周身的情況,或許能夠推測出黑衣人究竟是藏在山頂,還是埋伏在山腳。”上官倩兮提議道。
趙全眼前一亮,的確,有熟悉地形草木的紅拂庵的大師,未必不能探查出黑衣人的下落。
“卑職立刻去辦!”
這紅拂庵雖然危險,但在查探出黑衣人藏身所在之前,倒還是呆在這裡更好些。
屋內的氣氛沉悶壓抑,黑衣人的厲害,衆人已經聽趙全稟告過,如果人再多些,恐怕她們所有人都要死在這裡。被死亡的陰影籠罩着,所有人的心頭都是沉沉,尤其是上官蕊兒,若非實在害怕得過了,只怕早就鬧嚷起來。上官倩兮握着明珠的手,安慰着受了驚嚇的她,心頭也在暗暗思索對策。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趙全終於回來,稟告道:“按照大小姐所言,卑職請庵內的大師去辨認,雖然很多人都嚇得魂不附體,但庵主靜月大師還算鎮靜,認出黑衣人腳底的一顆草籽,是山底所特有的植物,山頂並沒有,所以,黑衣人恐怕正是藏身在山底
。卑職已經派了暗哨緊盯着山下的情況。”
這是最糟糕的情況!
上官倩兮眉頭緊蹙,如果說黑衣人藏身山頂,她們朝着山底跑,逃脫的希望還算大,但現在黑衣人在山腳,那她們只能向山頂逃生。但這種情況下,黑衣人如果人數足夠多,就有可能包圍搜山,從山腰慢慢向山頂推移,山高總有限,到最後即使她們沒被黑衣人追上,也只會被包圍在山頂,到時候情形更危險。
不過,沒有辦法,只能祈禱,她們能夠拖延到救兵前來。
“祖母,明珠,還有各位姐姐們,現在逃命要緊,今晚月色甚好,所以,請大家把身上的金銀玉石全部摘下來,或者扔掉,或者藏起來,以免被月光照到,折射出光芒,暴露我們的所在。還有,趙統領,請你去問問庵內的大師,她們可還有多餘的緇衣佛帽,全部拿過來,讓我們統統換上。”在稟告前,上官倩兮就思索過應對的辦法,和逃生的細節,這時候說出來,倒也頭頭是道。
趙全又是一頓,隨即恍悟,道:“不錯,黑衣人直接到了那位姑娘的院子,顯然不是衝庵內的人來的,如果換上緇衣佛帽,危難關頭倒是可以迷惑下敵人視線,贏得時間。卑職這就去辦!”
“趙統領,還要請你轉告諸位大師,黑衣人雖然可能不是衝她們來的,但難保發現我們都不在後,殺人泄憤,所以,請她們最好也離開紅拂庵,朝着山頂方向隱藏,不過爲了安全起見,請她們不要跟我們選相同的方向,以免被我們連累。”上官倩兮繼續吩咐道,這話的確是爲紅拂庵的衆人着想,卻也有着一點私心。
逃離的人越多,四處的動靜越大,黑衣人就越難判斷所要殺的人目標在哪裡。
而且,她們也都換上了緇衣佛帽,又是夜裡,就更加難以辨認。
趙全這時候對上官倩兮已經佩服至極,不再把她當做年幼無知的嬌貴小姐,應了一聲便依言去辦。
衆人都換好衣衫,收拾好珠玉首飾,再三察看無奈,正要向山頂的方向轉移,明珠那邊卻出了意外:“不行啊,我家小姐身體嬌弱,方纔又受了驚嚇,別說爬到山上,就是多走幾步都可能會出事,根本不可能爬到山上。而且,山頂太寒,我家小姐的身體經受不起,只怕還沒遇到黑衣人,她就先沒命了!我們這次來,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沒有多帶禦寒的衣裳,怎麼辦?”小青焦慮地道,神態悽惶。
如果小姐有什麼意外,少爺會殺了她的!
“小青說得沒錯,我撐不住!”明珠也知道自己的身體,苦笑道,“我身體太弱了,也走不快,就算勉強跟着,也是大家的拖累,不如你們先走,我留下好了。說不定那些黑衣人是衝我來的,如果我死了,也許他們就不會再去追你們了。”
看着明珠蒼白的臉色,似乎隨時都可能倒下,顯然小青所言不虛。這麼說,要明珠活着逃到山頂,希望實在渺茫。但是,雖然和明珠相交只有一日,但對這個身患重病,性子卻溫婉天真的少女,上官倩兮還是很有好感的,不忍心看她喪命於此。思索了會兒,跺腳道:“既然如此,也只有賭一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