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灰色背影色,看似單調而空洞,卻反而襯得畫上被從上打下一束光影籠罩下的女人觸目驚心。
女人彷彿剛經歷過一場慘烈浩劫,她身上完美驚豔的禮裙凌碎,精心扎挽的頭髮散亂,一些拂在她臉上,一些垂貼在她細長白皙的脖頸上,她的雙手微微伸出擡起,修長纖白的手指小心彎着,似要抓住什麼。
這是夏雲舒看到的第一幅畫。
畫中,她只能看到女人的側面,悲涼、惶恐、膽怯以及卑微的哀求,和她眼睛裡哀寂晶亮的淚,在譚婧高超的工筆下,彷彿活了。
第二幅。
女人蹲坐在地上,她眼角的淚依舊晶亮,可她臉上的表情如數消失,就好像一塊沒有紋路的木板,可她曳地的被撕裂的禮裙卻好似在話裡片片飛了起來,像花一般微微包裹着她。
夏雲舒眼角涌起滾滾熱流,雙腳不自覺朝前走。
徐長洋心頭的震驚久久不平,他看着夏雲舒走到那面牆下,她的背脊清瘦卻挺得筆直。
徐長洋好像看到了訂婚宴那晚的夏雲舒!
第三幅。
是女人穿着那套被撕裂得禮裙疾奔向前的背影,而她奔跑的方向,卻是狂風烈烈卷席而來的方向,禮裙高高飛揚,可她腳下的高跟鞋,且顫烈的崴斜着。
第四幅。
女人孤單單站在街道邊,雙手緊緊攥着,她眼角那滴淚,還是那麼的明亮攝魄,只是她的眼睛卻黑得只能融進刻骨的恐懼和無助。
第五幅。
女人臉朝地栽倒在走廊上,裙襬滑到她小腿上,她斷掉的鞋跟以及後腳跟的血痕直直蔓延到走廊上,這一副也同第三幅般,看不到女人的眼淚,而代替眼淚的,是那雙好似在顫抖的高跟鞋,以及女人臉下方和腳後跟潺潺攤開的血。
“感覺在看一個故事呢。”
有低低討論的聲音從耳畔拂來。
夏雲舒盯着第五幅畫,雙眼通紅。
”你看這副,她是不是想抓住什麼人?或者她抓到了什麼人?她是在參加一場婚禮,還是訂婚宴?難道她被心愛的人拋棄了麼?“
“又或者她心愛的人沒有來,是因爲出了事故。女人聽到後着急的便要趕過去見她的愛人,可是等她趕到,她的愛人已經……所以女人受了刺激,倒地不起。”
“不。我覺得可能是女人被拋棄了,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女人的家人出了事故,女人趕過去時,她在意的家人已經不在了。”
“看着好難過。”
“嗯。只能說大師就是大師,畫得太好了,讓人看了,彷彿能與畫中的女子感同身受。”
“你們說,這個女人承受了這麼多苦痛和屈辱,她會死麼?”
“不會!”
一道斬釘截鐵的女聲從衆人背後傳來。
衆人回頭去看,見是譚婧,便自覺往兩邊讓開一條道。
夏雲舒也微微收回神,偏首看向譚婧。
譚婧徑直走到夏雲舒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說,“她很堅強,是我遇見過的,最頑強的人。”
夏雲舒眼眸裡的紅潤怎麼都眨不掉,她看着譚婧,心緒很複雜。
因爲這些畫,讓她好似身臨其境,又再次的經歷了一回。
瀰漫到她心尖的微疼無法消褪,她只能勉強對譚婧扯了扯嘴角。
“難道只有我發現,她跟畫裡的女人很像麼?”
突然有人盯着夏雲舒說。
瞬時。
無數道目光朝夏雲舒投射了過來。
夏雲舒眉心一跳,瞥開了頭。
譚婧見此,便輕提氣,領着衆人去看她另外的畫作。
周圍的人散去了些,夏雲舒才覺得稍稍自在些,擡眸重新去看那幾幅畫。
她完全沒想到,譚婧會……畫她!
而且還是訂婚宴那晚,如此狼狽絕望痛苦悲慘的她!
也許。
是真的需要足夠慘,才能引起共鳴吧?
常曼從驚愕中收回心神,看看身邊的徐長洋道,“萬萬沒想到,譚婧會畫下當時的雲舒。雲舒這孩子,受了太多本不該在她那個年齡階段承受的苦和痛。以後,我們一定要好好對雲舒,彌補這麼多年雲舒所遭的罪。“
徐長洋雙瞳牢牢鎖着夏雲舒,心口處,猶如被鈍刀一點一點的劃割。
如果當時他沒有那麼多的顧慮,沒有管林霰,而是在她問他相不相信她時,堅定的告訴她,他相信她!
如果他沒有抱林霰離開,一直守在她身邊,那些痛苦絕望和無助,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媽,我真是個混蛋!”徐長洋啞沉道。
是他因爲一個突然冒進他腦海裡的念頭,不計後果,不顧她的意願而強行招惹了她,將掙扎排斥的她幾乎強迫性的拉進了他的生活裡。
他事先沒有問她願不願意,甚至,一意孤行的沒有在乎過她的想法。
他非要跟她在一起,跟她結婚……
一切只是他想,他在強迫,他在主導!
他雖然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她。
可是,他還是狠狠傷害了她,更可笑的是,他傷害了她,反而恨上了她!
恨她什麼呢?
恨她在被他傷透了心,懷揣着一顆千瘡百孔的心頭以死相逼離開了他!
憑什麼呢?
徐長洋,憑你是個混蛋麼?!
常曼看到徐長洋眼角滲出的暗紅,在心裡輕輕一嘆,伸手握了握兒子的胳膊,說,“長洋,媽相信,你是真心愛雲舒。媽也相信,你一定會讓雲舒幸福。”
徐長洋艱澀的滾動了下喉結,便要朝夏雲舒走去。
“長洋。常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