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灘上,朱鷺邁着長腿優雅地前進,偶爾用尖尖長啄捕食小魚。
長琴看着這河灘風光,天氣雖熱,但刮過水面的風卻有一絲清涼。大自然讓他放鬆,他仔細地觀賞朱鷺,這些未來瀕臨絕種的珍禽。在古埃及,一位名爲圖特的智慧之神便是朱鷺的外形……因爲朱鷺有着筆狀的啄。
“爲什麼那個諾布不跟着你?”
長琴正在感慨古埃及的宗教理念,聽到二世發問,就睞了這小子一眼:“諾布要保護賽里斯。”
“……”二世早知道答案,但他心裡仍是不舒服:“侍衛是用來保護你的?不是他。”
長琴從二世的語氣中分析出嫉妒,他不覺訝異地看着這長得高壯的大小孩:“諾布是我的人,我要讓他去保護誰不好?”
二世張了張脣,到嘴的話又吞回去,因爲他不希望又一次不歡而散,至少不要這麼快。
“是啊,也好,我來保護你好了。”二世想到少掉諾布那礙手礙腳的傢伙也未嘗不是好事,心情稍稍回覆。
他這點小心思,長琴倒是看得清楚,哭笑不得之餘,也拿他沒輒。
“行了,你保護好自己就可以,沒有必要保護我。”長琴拍拍二世的肩膀:“我等着看你成爲法老。”
“但你不是說過幾年就要走了嗎?”二世蹙眉:“難道這幾年我就會當法老?父親他……”
發現自己泄露天機,長琴自知不應該,連忙補救:“我並沒有這樣說,但無論你什麼時候變成法老,我都能夠看到。”
二世卻又揪了另一根辮子:“那是說,你隨時能夠回來?那你說的期限根本沒有意義。”
“這……”長琴真服了,這時候二世倒是有夠機智的,讓他辯不過來:“你究竟是想說什麼?”
二世原本是沒準備說什麼,但是經長琴這樣問,他腦中一道靈光閃過,似乎捉住一絲線索,他不覺認真思考。他想到自己的感情,想到賽里斯,他產生了危機感。
其實二世從來就不滿賽里斯太黏李長琴,但他卻從沒有將那個弱小的懦夫放在眼裡,可是經歷了之前的事情,他明白到賽里斯不是懦夫,而是一尾隱藏了毒牙的蛇。他知道賽里斯正在成長,再過兩年,那小子就擁有成熟的軀體,到時候必定會露出毒牙,掙奪李長琴。
好狡猾的人。
絕對不能讓李長琴被搶走。
二世下定了決心,他堅定地看向李長琴。
而李長琴如往常一般,對久久不發話的二世失去了耐性,竟然把注意力放回那羣朱鷺上頭去了。二世生氣之餘,卻又忍不住咧嘴笑了,因爲只有李長琴待他這般自然,從不因爲他是王子而戰戰兢兢,也從不會阿諛奉承,感覺十分真摯。
“二世,你說,這個朱鷺的肉吃起來,味道怎樣?”長琴拍着二世的手臂,好奇地問。
二世愣住,他皺眉:“不能吃那個……它們是圖特神的化身。”
長琴自然知道,但他仍是感到失望:“唉,在二十一世紀它們是一級保育動物,現在又是神聖的。”
二世不關心哪裡是二十一世紀,十分直接地問:“你餓了嗎?”
“不是,只是想要嚐嚐,算了,不吃也罷。”反正也只是一時興起。
見狀,二世對墨特說:“拿弓來。”
旁邊人驚呆了,朱鷺是聖物,怎麼能隨便殺呢?
“王子,這……不可啊……”
“少廢話,拿來。”
長琴見墨特臉色發黑,其他侍從一副要昏倒的模樣了,他知道這事做不得,就按住二世的手,說:“不用了,住手吧。”
“不用管他們,我會讓你吃到它。”二世揚揚頷,志在必得。
長琴揚眉:“我說了不用。”
“拿弓來。”二世以命令的語氣對墨特說,眯起的眼睛充滿殺氣,彷彿如果不聽他命令,接下來就要遭殃。
長琴也眯起眼睛,也滿目殺氣,他擡手就給王子的頭殼一個爆慄:“接收系統失靈嗎?我說了不要。”
一聲悶響過後,二世抱着腦袋,旁邊侍從們把腦袋耷到胸口上去了。
“接收系統?”二世萬分困惑,他的腦袋十分痛,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那是什麼?”
“……”解釋不清,長琴決定糊弄過去:“行了,我不要吃那鳥,我們還是回船上喝點酒,休息一下子吧。”
“那到我的船上去。”二世話落,一手圈上長琴的腰就要帶走。
長琴挑眉瞄了那隻手一眼,一邊走一邊注意周邊人不敢直視的動作。雖然古埃及民風開放,但二世的做法明顯有點過分。長琴有點爲他擔心,即使二世身爲王儲,但淨是這般任性並不好,長琴只怕哪天會成爲他的阻礙……那他這個神使不是白當了?
“你什麼時候纔會成熟一點?”長琴嘆息着說:“收斂一點吧,別人看了,對你不是好事。”
二世聽罷,只知道長琴是在關心他,當下心情大好:“你想太多了。”
是嗎?
長琴蹙眉:“你不能控制一下自己嗎?不要給予別人掌握你弱點的機會。”
“控制?”二世思索了一會,反駁:“壓抑自己不是很痛苦嗎?至於弱點,我相信沒有人能夠讓你成爲我的弱點,你說過要幫助我,你是神,不是嗎?”
話落,二世摟着長琴的手緊了緊:“我知道你很厲害。”
“……”長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壓抑慾望的確痛苦,但世上有誰能夠爲所欲爲、無所顧忌呢?唯心主義的二世,讓長琴很是無奈。他不明白,賽里斯和二世都是他教育的,怎麼觀念卻差天共地?
二世讓長琴充滿無力感,長琴擡起眼皮瞧了二世一眼,果然見這小子完全沒有心理壓力,自信張揚的模樣,只是自信過頭就是自大。
“二世,你快點長大。”
未來的大帝,真讓人操心。
“我已經十七歲,是成人了。”二世不滿被當成小孩,他居高臨下地注視長琴:“我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
“我……十七歲的時候也說過這句話,然後把爺爺的車子撞壞了,也差點送命。”長琴嘆氣,說的同時,也意識到自己跟二世真的很像,至少過去十分像。被寵壞了,唯我獨尊,青春叛逆的大少爺。
果真都走不出這個框框。
越是認識到這一點,李長琴也知道什麼叫做不到黃河心不死,大概就是說他們這種撞不到南牆都不知道停下來的人。
“算了,等你受挫了,你就會明白。”長琴暗歎:“希望你付出的代價不大。”
“嗯?”二世困惑地注視李長琴,直至他們回到船上,坐下來喝酒的時候,二世仍舊保持沉默。
長琴倒是已經從話題中脫離,他想了很多,包括尼撒說的話。他不知道尼撒是不是危言聳聽,但感覺這一路上危機四伏,無論是賽里斯還是二世,他都不樂見他們遇到危險。
“增援的兵力派到了嗎?法老對這一回的襲擊有什麼說法?”
二世如夢初醒:“哦!父親派來了一名將軍,帶的士兵也足夠了,上回的事情,不會再發生。”
“那就好,希泰美拉那邊有沒有動靜?”長琴睞向旁邊的侍從們。
二世立即讓墨特清場,所有人都必須退出一段距離。
“她一直留在船上,我已經切斷她對外的聯繫。”
也只有二世才製得住那位公主,長琴稍稍放心。
“我懷疑上次的事情跟她有關,最好調查她。”
“查過,但是由於沒有活口,所以很難查出他們之間的關聯。”二世想起這個,心裡也煩,又灌了一杯酒。
“的確,他們都很小心。”長琴明白這裡是古代,沒有指紋庫,更沒有DNA鑑定,要識別人物背景是十分渺茫的,更何競他們得到的只有屍體,根本無用武之地……而且埃及擁有大量外國奴隸,那些死士的來歷更是無跡可尋。
果真是不可能的任務。
“你沒有一絲絲喜歡我嗎?”
天外來的一筆,突襲。
“啊?”長琴呆住,他看着二世認真的臉,責備的話說不出來。他希望二世多放心思到正事上頭,而不是糾結這個問題:“二世,我們相處了幾年?”
“六年。”二世立即回答。
“那麼,我告訴你,六年來我並沒有討厭你,雖然你很煩,很幼稚,有時候讓我很鬧心,不過我應該是喜歡你的,不然我早就扒了你的皮。”長琴這是真心話,過去可能因爲拉美西斯大帝之名而忍耐二世,但時間讓這種忍耐變得理所當然。
即使二世不是拉美西斯大帝,也不會有所改變。
“不是說這個,我是指我的追求,你說我做得夠多了,但你並沒有接受。”
“……”
“那個幾年後的理由,我不會接受,別用這個推搪我。”
推搪?長琴不敢置信,多麼另類的理解能力。
“所以……一切都以‘你得到’爲終點?只有那時候,纔是結束?”長琴挑眉,他睞着二世,有一種想抽這傢伙一頓的慾望:“你根本沒有弄懂,算了,不要繼續,我們談別的吧。”
“不要逃避!”二世高聲喝道。
長琴瞪大眼睛:“我沒有逃避。”是你說不通。
“那你接受我。”
“……”長琴正在思索,是不是該拿這王子去喂鱷魚:“我幾年後要離開,即使我不離開,以我這種不老不死的體質,你認爲適合戀愛?”
“李長琴,你要讓這些理由扼殺一段感情嗎?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情,或許以後真的會痛苦,但因此就不去嘗試嗎?”二世扔下酒杯,一把拉過長琴:“別畏縮,我們一起面對。”
被這股狠勁拽了一把,長琴沒設防,又被這小子抱住了,他只覺頭痛之極。
“你……我該說你的思想太前衛了嗎?”扼殺?頭痛,這二世究竟是肉體需要還是心靈需要?
“我是就事論事。”二世凝視着李長琴,很仔細地把李長琴每一個表情收進眼底,然後彷彿用盡胸腔裡所有空氣般說:“我喜歡你。”
長琴瞭解,二世此刻的感情就像暴風雨,來勢兇猛,轟轟烈烈,要是遇上哪個弱勢的人,大概就會被打得昏頭轉向,墜入情網吧?
“二世,我心裡喜歡着一個人。”長琴淡淡地一擊刺中二世的紅心。
“什麼!”二世幾乎跳起來,他錯愕地瞪着眼睛,驚叫:“你喜歡賽里斯?!”
長琴差點吐血,他也幾乎跳起來:“他只有十三歲!你認爲可能嗎?!”
二世咬牙切齒,殺氣騰騰:“最好不是。”
“……”長琴甩開心中的怪異感,重重地咂了咂嘴巴:“我喜歡的那個人不在這裡,他是……神界的人。”
二世瞠目:“所以,幾年以後你就會回到他的身邊嗎?”
如果現在點頭,不知道有什麼後果。長琴這般想着,卻發現自己不想騙二世。
“不是,他不屬於我。”
“哦?”
“他有一位愛人,相處得很好。他叫夜昕,是我第一次愛上的人,是那種十分深刻的感情。還別說,那時候我跟你差不多,喜歡就要佔有,一再地強求,結果有一回我幾乎喪命,而他爲我犧牲了很多,救回了我。因爲他愛着另一個人,所以我放手了。”
“……”
“如果可以選擇,我甚至希望在他沒有爲我犧牲之前,就想清楚。”
“……”
“二世,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長琴這一回沒費多少力氣就掙開了二世的懷抱,看着這名陷入苦思的少年,知道這問題不容易想透徹,他準備離開,讓二世有一個思考的空間。
然而他才邁開兩步,身體立即就被扳回去,然後被猛力地擒抱,脣上立即受到熱吻侵襲。
當二世的舌頭襲來時,長琴僅僅呆了五秒,然後不客氣地給二世來一記重重的勾拳,直揍得這小子抱住腹部蹲下去。
長琴以手背拭着嘴脣,怒瞪着二世:“你這臭小子,你肯定沒有長腦子。”
二世蹲在甲板上,疼痛讓他難受,但他仍以沙啞的聲音說:“爲什麼一定要考慮這麼多?你過去放棄了爭取愛人的權利,我就一定要跟你做同樣的選擇嗎?”
“……”
“你不敢爭取,但我可以。”
長琴無言以對,他不知該說二世這是積極還是霸道。既然說不通,他就不準備繼續說,反正這些事情要心領神會,而二世拒絕思考,就沒有辦法了。
長琴要走,二世再一次說話:“難道你對我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沒有。”長琴蹙眉:“至少沒有你想要的感覺,我疼愛你,就像疼愛一位兄弟,但沒有你想要的戀愛感覺。”
長琴活了三十年,除了家人,就只有風夜希一位知己,只愛過夜昕,後來的六年裡又增加了古埃及的兄弟諾布,和寵愛着的二世和賽里斯兩個孩子。
“我心裡很不舒服。”二世說。
他倒直接,長琴也不拐彎:“那就不要繼續自尋煩惱。”
“我不會放棄,你也不要逃避。”二世霸道地捉住長琴的手腕:“只要你接受我,你就會愛上我的。”
好一個陳述句。
長琴掐住的拳頭緊了緊,撇脣:“你不是我的菜。”
“啊?”
“好了,我要回去。”甩掉二世的手,長琴直接跳落尼羅河。
擊破尼羅河的和諧,長琴沒入水中,留下碧波盪漾。
“長琴!”二世跑到船邊張望,只見前方水面突起一道人影,赫然是騎在河馬背上的長琴。他向這邊擺擺手,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二世站在原地,長琴說的話在腦內迴轉,他卻不以爲自己的迴應有什麼不對。想要擁有,首先就要積極爭取,不對嗎?不嘗試就妄下定論,那不是武斷嗎?
哪裡不對?
諾布正在看賽里斯練習,突然呼啦的水聲響起,長琴竟然從河馬背上爬回船上了,他看得眼睛發直。
“幹什麼?”長琴白了諾布一眼,接過賽里斯遞來的大塊亞麻布巾擦拭身體:“麻煩你幫我拿些衣服。”
賽里斯聽了,立即拿衣服去。
諾布揉揉眉心,喃喃:“沒有,只是你跟河馬的組合,很詭異。”
“是嗎?”長琴想了想,沒有結論:“是吧。”
諾布也不再去想了,他拿起一卷書信,送過來:“給,那怪人送來的。”
怪人=尼撒。
長琴接過來,疑惑地問:“他爲什麼不直接找我?”
一邊說着,已經打開來看。
[選擇給你信,是因爲我必須離開。
不需要尋找,這是我的選擇。
李長琴,再一次勸告你。法老家族是災厄的旋渦,不要沉淪,離開是最好的選擇,不要企圖帶上任何人,他們……法老的人們,脫不開羈絆,不像你我。
另外,我並不是憎惡你的小王子,我只是本能地排斥他,因爲我預知你將因他而失去最多,比起對你威脅極大的王儲更多。
以上,忠言逆耳,知道你不喜歡聽,也罷……或許是最後一回。
最後,尼羅河水將你們引向冥界,不要繼續前進,遠離水源。
我的禮物在孟斐斯等你。
朋友——願神佑你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