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心情不爽的時候只有那幾個地方可去,所以卡羅伊十分順利地在酒店樓頂找到了李長琴。
凱莫爾大酒店所處地勢較高,從樓頂能夠俯瞰整個城鎮的夜景,長琴就坐在邊上,雙腳懸了空,再往前挪一下就能摔成肉泥。
卡羅伊不能不說沒有一股心驚膽顫感,不過那個人氣在頭上,說教的話只好忍住。
“少操心,我就是摔下去也死不成。”早就注意到卡羅伊到來,長琴哪能不清楚他的想法,這個人的思考邏輯跟賽里斯很相近。
“嗯,難道不會痛?”
而且關注的重點都一樣。長琴暗想着,退回安全地帶雙手環胸,語氣不善衝着卡羅伊喊:“怎麼?有什麼事?”
在卡羅伊眼中,長琴滿身帶刺的模樣就像一隻炸毛的貓,不但沒有威懾作用,反而顯得可愛有趣。但這感受只能放心裡,他不會說出來。頓了頓,他語輕平淡地打開話匣子:“我長得跟賽里斯很像嗎?”
倒沒想到是這麼平常的問題,長琴輕挑眉,回答“的確很像。”
“那麼,他的性格與我相差多少?”
談及賽里斯,長琴的表情不覺放柔,而後又有點無奈:“他的性格?說到性格,不知道你是不是也一樣。”
“什麼?”
“那小子是個腹黑。”溫柔地算計他N回。
“……腹黑是什麼?”
“找百度去,我懶得解釋。”
卡羅伊倒沒有再追問,也學着長琴那樣依在牆邊,吹着夜風觀賞夜景。二人的沉默還以夜色寧靜,除去風聲,一切是那麼的寂寥。
“你決心要回古埃及去嗎?”
“對。”長琴睨視卡羅伊,聲明:“別想阻止我,不然先我把你敲碎,再去救賽里斯。”
卡羅伊微愕,繼而失笑。
要不是他的模樣太過恐怖,長琴倒能想象這是不錯的景緻。
“你這不是本物倒置嗎?”
本物倒置?的確是這麼回事,所以長琴並不反駁:“反正……就是這樣。”
“他也愛你嗎?”
“賽里斯?”
“嗯。”
“怎麼說呢?”長琴蹙眉:“是他先表白。”
“那就是他愛得比你深……那王子幹得不錯。”卡羅伊發出一聲讚歎。
“啊?!”長琴瞪着卡羅伊,像看到了怪物……的確,眼前這個通常被列入怪物行列。
卡羅伊笑了:“總算明白爲什麼第一眼見到你,就很安心。”
“嚇?”這算是告白嗎?李長琴自問。他和卡羅伊真正相識也就幾天,雖然說遇到讓人刻骨銘心的事,但這種深刻更多的是驚悚感吧?雖然卡羅伊極可能是賽里斯的輪迴轉生,但是現在他心裡滿滿的是賽里斯,面對這種告白,總感到彆扭。
掙扎都寫在臉上了,卡羅伊哪能不知道,只是看到那樣鮮活的表情,特別感興趣,所以他保持沉默……就看兩分鐘吧。幸虧他沒有眼珠,所以悄悄注意腕錶也沒有被發現,看了120秒,他也滿足了,就掏出一個東西遞給李長琴。
“還你。”
長琴看一眼,原來是一盒香菸,跟下午捏壞那個同樣牌子,還未開封,是新的。尷尬氣氛傾刻被打破,長琴急忙接過來,稍有不安地偷瞄卡羅伊一眼,見後者兩顆洞洞朝着前方,似乎沒有再關注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殊不知卡羅伊正看着,暗笑在心裡。
長琴立即開封叼上一根,可是樓頂上風大,怎麼也點不上,要卡羅伊探身擋風才能點燃。
漆黑中一點火光明滅。
“我聽說戒菸需要時間,所以現在少抽一點,尼古丁對身體有害。”
突然的說教讓長琴嗆了一下,他無語望天,故意抽了好大一口。
卡羅伊也不在意,又說:“我有一個秘密,連法尼斯都不知道。”
聽說是秘密,長琴拿煙的手頓住。他對此不感興趣,知道別人的秘密從來不是一件另人愉快的事情。
“那就不要說。”
卡羅伊卻妄顧李長琴的意願,繼續說下去:“你認爲詛咒解除以後,我會怎麼樣?”
“我認爲?”李長琴倒沒想過這方面,他一邊抽菸一邊偷瞄卡羅伊:“恢復吧?不對,你已經變成木乃伊6年,那你原本的身體在哪呢?”
“自從我受到詛咒變成木乃伊以後,原來的身體被送去急凍,等待轉機出現的一天。”
急凍這種事,長琴是聽說過,當下就心感豁然開朗:“那就好,之後你應該可以復活。”應該如此。
“不。”
“不?”
“其實在五年前發生了一場小意外,我原來的身體已經壞掉了。”
長琴以爲自己幻聽了,他掏掏耳朵,說:“風太大,我什麼也沒有聽見。”
卡羅伊甚至沒有重複一遍,接着說:“所以,詛咒解除後我大概會死。”他就彷彿在討論今天天氣一般平靜,還補充一句:“值得慶幸的是理賠方面很合理。”
隨着尾音被風吹散,香菸也落地,撲閃幾下微光,最後一縷煙也隨風散了。
風真的很大,在耳邊凜凜作響,問題是風再大,話還是聽清楚了。只是李長琴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這個賽里斯的轉世界告訴他,如果救了過去賽里斯,如果解除了詛咒,那麼這一輩子的賽里斯就連木乃伊也不是了。
他能有什麼反應?
卡羅伊突然伸手搓搓李長琴的發頂:“所以,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一股危機感升起,長琴蹙起眉頭,戒備地盯着卡羅伊:“先說把事情說清楚。”
“果然很小心。”卡羅伊惋惜地低嘆一聲。
他惋惜個屁啊!長琴瞪着卡羅伊,一副瀕臨爆發的暴戾模樣。
“你對賽里斯也這麼兇嗎?”卡羅伊突然來了一句。
長琴總算明白了,即使過個幾千年再換了個殼子,有些人打從本質上無法改變。像這種精明狡猾的性子,還有善於瞄準要害的好眼神,是徹徹底底的沒有變。
中了這一擊,長琴別說氣了,連扶牆出走的力氣都沒有了。
大概是把李長琴咬牙切齒有怒難舒的模樣看夠了,卡羅伊終於接下去說。
“如果你真的成功解除詛咒,而我也因此而死,那麼我希望你能夠收養拉美西斯家族下一個擁有金眸的孩子。錢和法律方面的問題你不需要操心,我會妥善處理,而法尼斯那邊也會有所安排,必定讓你沒有任何負擔。你只需要接受他,並用你的方式安頓他,教育他。”
着實地被這個荒唐的請求嚇了一跳,長琴瞠目結舌,半晌反應不過來。
“你這是什麼要求?!如果我不接受呢?!”
“那麼法尼斯保留養育權,直至你改變主意,並不強迫你。”
“喂,你有沒有替那個孩子想過?他會贊成嗎?!”太自私了,都沒有人權了。
然而卡羅伊卻別有見解:“我以爲比起法尼斯,你更會照顧小孩。當然,這也無權剝奪他身爲父親的資格,但是考慮到即使過了千年,我們有着同一個特徵,所以我絕對有理由相信下一個金眸的孩子,也會擁有賽里斯的靈魂。因此,我今生與及賽里斯過去的夙願,你願意給予機會嗎?”
記得那時候少年童稚的臉也帶着希冀,說過來世再見面。
死心眼的缺點是一成不變吶。
長琴的心頭就像抽亂了的線團,糾結在一起,怎麼也理不清。拒絕嗎?說不出口。答應?太荒謬了。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即使面對這種請求,他不單沒有立即將人揍飛,還在這裡認真思考。真***沒出息,幾千看前被吃得死死的,跨越幾千年還是一成不變。
“說的容易,你以爲養孩子很簡單嗎?混賬!”
罵了一通,長琴轉身罵罵咧咧地跑走,順道踹了鐵門一記,轟一聲響,像天上響的悶雷。
卡羅伊目送李長琴離開,直至階梯將腳步聲送遠,他纔將視線轉向比繁星還要璀璨的夜景。他知道自己很瘋狂,竟然預約下一輩,可憐還是可惡?
要是那個賽里斯王子,又會怎麼想呢?
他真想知道那個王子跟李長琴之間又是怎麼樣的愛戀。
“既然是同樣的靈魂,爲什麼會忘記?”
“在中國的說法是因爲喝了孟婆湯。”
從黑暗中冒出一句答話嚇了卡羅伊一跳,他瞪向潛藏在黑影中的不速之客,全身戒備。
不疾不徐的腳步聲響起,陰影中的輪廊逐漸分明,髮絲泛着淡金色光澤……是吳榮。
“……”與這個人不過認識幾小時,卡羅伊並不放心。
吳榮卻輕鬆,走過來撿起李長琴落下的那包香菸,遞還給卡羅伊:“我想,他不需要了。”
卡羅伊不動聲色地接過它,沒有答話。
“其實從兩年前開始,李長琴那小子就爲了夜昕而戒菸。”
這倒是個意外,卡羅伊在意:“爲了夜昕?”那個長得漂亮,看似文靜的東方男孩。
“你肯定不知道,李長琴追求過夜昕,要不是因爲我,他說不定就成功了。”提起舊事,吳榮還是不爽,咂着舌頭:“那小子很麻煩,既死心眼,又拼命。所以當聽說他開竅了,找到新戀人,我還真嚇了一跳。畢竟這兩年他都沒有變。”
卡羅伊的確未曾知道這一件事,可是他比較在意吳榮說出這些的居心:“那又怎麼樣?”
吳榮聳聳肩:“只是覺得你很狡猾,知道捉住他不容易死心的弱點。唉唉,我看李長琴那小子這輩子要栽在你手上了。”
“……”
“沒想到會是這麼複雜,我推你一把,是害了那小子。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別人的情愛事我一向不插手。但我勸你不要欺負他,不然結果不會是一般的慘。”念念叨叨着,吳榮信步離開這大風的樓頂,離開前又朝暗處喊了一聲,夜昕走出來,跟他一起走。
這兩個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偷聽了半天,卡羅伊錯愕之餘,也很無奈。終於樓頂上真的只剩他一個了,他也沒有心情繼續留下。至於被指責狡猾這方面,他並不否認。
李長琴度過了一個失眠夜,但是第二天卡羅伊不再提起那件事,接着夜昕也答應幫忙,於是忙碌中,這件事就被遺忘了。長琴一心期待着回到古埃及,然而事情並不簡單,因爲某些複雜原因,這一堆文物不足以幫助長琴迴歸,必須要去現場堪察。
於是一行人帶上那堆古物,浩浩蕩蕩地趕到埃及去。乘坐私人飛機到達開羅機場,也沒有停留,立即就到尼羅河乘船南下,前往底比斯。
長琴並不是第一次到埃及,但是第一次如此感觸。
沿岸偶爾見到的古代建築只剩頹垣敗瓦,一片蕭條景象,古埃及幾千年的輝煌,終究敵不過歷史鐵蹄的踐踏,只能長埋黃沙之下,成爲尼羅河畔的一個傳奇。
又花了一天時間纔到達底比斯,那史上著名的百門之都。然而過去恢宏的古埃及首都,現在也只剩下幾片破敗城牆,一些巨大的石雕,也都被風侵飾得不成樣了,不過輪廓還在,至少留有讓人想象的空間。
這原本是一處旅遊聖地,今天卻沒有半個人,聽說是卡羅伊動用權力以拍電影的名義把這附近包起來了,不允許外人進入。
前入神廟的路,長琴比誰都熟悉,有幾年他就在神廟內裝神弄鬼呢。那時候金碧輝煌的神廟,地上還砌有真金地磚,現在只剩一塊不平的黑土地。他正感慨,卡羅伊的老管家斐爾利索地指使一羣工人將那堆歷史文物搬運到神廟遺址,聽從夜昕吩咐,將東西擺放好。長琴也聽從指示,換上古埃及的服飾,等候在旁邊。見到夜昕忙碌,他想要幫忙,卻被拒絕了,因爲接下來的工序比較複雜,不是他能做的。
跟大家一起當旁觀者,只見夜昕忙着在地上繪畫一些古老文字和圖案,將衆多文物以圖形連結在一起,大家看得嘖嘖稱奇。先不論那個作用是什麼吧,夜昕這手工活就做得很有藝術感。
正看得歡,長琴感受到熱切的注視,轉頭望去,恰巧看進兩枚洞洞裡。
卡羅伊正在看這邊。
長琴的心臟漏跳了一拍,莫明地驚慌。才轉開視線,卻見夜昕的準備工作快完成了,而這一回意味着完成任務,也就是說卡羅伊要死了。某種意義上來說,卡羅伊算是被他間接殺死的,怎麼也不能就這樣結束?長琴磨蹭了一下,就向卡羅伊招了招手。後者對旁邊保鏢說了幾句,獨自過來了。
長琴猶豫了一會,卡羅伊就先說話了:“祝你一切順利。”
這個準備要死的人倒是灑脫多了,長琴當下也就不忸怩了。
“你說這話,怎麼像急着要去死似的。”
“是嗎?畢竟解開詛咒就代表下輩子不再受威脅,的確值得慶幸。”
這個‘下輩子’聽在長琴耳裡,很酸。
“也祝你與賽里斯幸福快樂。”
“啊?”
“不用驚訝,沒有人會希望自己前生過得慘淡。”
“那就……謝啦。”長琴是真的詞窮,結巴着回了一句。
“最後可以給我一個擁抱嗎?”
長琴瞪着這具木乃伊,像見着了鬼……也真的是見鬼了。
“我的死期快到了,這個要求應該不算過分。”
的確不算。那邊吳榮已經在喊了,長琴匆忙擁抱卡羅伊,然後急步走開。邊走着,還偷偷往後睞了幾眼,見到那木乃伊也信步跟過來。
“過一會我就會打開門,然後長琴就跑進去。”夜昕指着圖陣中央解說:“這一次你並不能依靠詛咒的力量回到古埃及,因爲那樣做就會抹去紀綠,重新開始。所以只能憑藉我的力量打開空間連接。但是這樣做,在很難精確選定時間,還好你在那裡留下一小片靈魂碎片,所以時間偏差不會太大。”
“靈魂碎片……賽里斯的左眼。”想不到那個今天竟然有用,長琴不覺想起伊希斯,說不定那時候女神是有所打算。
“是的,只要憑外力迴歸,你就不算失格。”
“哦,對哦,這算是打擦邊球吧。但是夜昕,你可以嗎?要不找風夜希來辦,他看起來比較強。”
長琴擔心,夜昕當初分出一半靈魂給他,現在只剩下一半力量,還是用人類的身體。
夜昕露出近乎聖潔的微笑:“與長琴相比,我是安全多了。”
“……”長琴睞向吳榮,總感覺夜昕這孩子有點變了。
吳榮眺望天際,彷彿對萬里無雲的天空很感興趣。
長琴鄙視了這大叔一把,眼角餘光不經意掃到卡羅伊,立即掠過去,匆忙說:“開始吧。”
夜昕輕點頭,開始頌唱咒語。古老的語言就像一首聖歌,彷彿能夠洗滌心靈。隨着頌唱進行,先前佈置的圖陣也出現變異,竟然泛起光彩,一道光在圖陣中央聚集,然後大家就看到立體影像——病懨懨的法老,被縛在祭壇上的祭品,還有全身瘡疤的噁心女祭司。他們正在演繹血腥的祭祀。
大家都看呆了。
“兩個我?!”卡羅伊禁不提高音量,表達驚訝。
長琴認得他們,便嗤笑一聲:“你是祭壇上縛着的那個。而病懨懨的那個是賽里斯的孿生兄長,就是他用神器把我送回來的。”擅用詭計,擅於隱藏的蛇蠍毒男。
至於那個祭司,他是不認識,至少他所知的祭司裡面沒有醜得這般驚心動魄的。是誰呀?
終於,祭司將利刃刺進祭品的胸膛,緊接着大門被衝破,年輕的將士領人殺進。未等一切結束,法老竟然先一步吐血身亡,祭司也乘亂逃跑了。
“怎麼這樣?!結束了?!”長琴以爲要跳進去救人的。
“不,現在纔開始改變……進去吧。”
景象全數消失,陣中只落下一枚光圈,但光圈的另一片是水色。
長琴沒有猶豫,立即衝過去,一頭扎進水裡。
噗一聲,水面蕩起一片波紋,光圈迅速收縮,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