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外面烈日正盛,蟬鳴不斷,越發覺得覺得悶熱難耐。
很快有宮女小跑着從外面進來,瞧見裡面還是面色發黑的孩子,又急急跑了出去,等見到了徐夫人,才道:“太子如今還是昏迷着,皇后娘娘已經哭暈過去了。”
“那快讓我們去看看……”徐夫人之前因爲身體不適,原本豐腴的身子如今已經消瘦到兩頰凹陷了,一早聽說太子中毒後,更是茶飯不思,好容易託了人去裡頭看看,誰知竟是這樣的狀況。
宮女看着她,也是十分爲難:“徐夫人,娘娘曾吩咐過,怕您傷心,不讓您過去看,奴婢也做不得主。”
徐昭昭在一旁也是乾着急:“那太醫如何說?”
“太醫說還要再看看情況呢,不過皇后娘娘會醫術,在暈過去之前,也已經交代了法子了,想來不會沒救的。”宮女說的戰戰兢兢,就怕一個不慎要砍了頭。
“皇后娘娘當真有辦法?”徐夫人忙道。
宮女點點頭:“您放心吧……”
“我如何放的了心,如今皇后身子也不好,我一定要親自去看看……”徐夫人實在是忍不了,乾脆要提步往外去,哪知守在外面的嬤嬤們瞬間就涌了出來將她給攔住了:“皇后娘娘有吩咐……”
“可我是皇后娘娘的親舅母,我就不信皇后娘娘還真把我怎麼着了!”徐夫人如今只覺得現在的皇后奇怪,卻從未想過,這個皇后會是個假的。
她這樣說,外面那些嬤嬤們卻只是冷硬道:“今兒夫人要走,除非從奴婢們的屍體上踏過去!”
“你們這是什麼態度!”徐昭昭忍不住道,那些個嬤嬤們卻不以爲忤,冷漠着臉不出聲。
徐夫人想要強硬的闖出去,以爲她們不會再過多阻攔,誰知她才踏出門檻,其中一個嬤嬤擡手便將她給推了回去,結果一個不穩,人狠狠的就往後摔了去,腰剛好磕在桌角上,疼的徐夫人整張臉瞬間白了下來。
徐昭昭氣得面色微青,忙上前扶起徐夫人,才怒道:“你們做什麼!”
“奴婢們只是按吩咐辦事!”那幾個嬤嬤冷淡說完,便扭頭要走,徐昭昭氣不過,上前要動手,誰知這才一動手,便發現這些嬤嬤竟都是會功夫的。
她嚇了一跳,還不等問出聲,就聽到一道冷喝傳來。
“皇上駕到,還不跪地行禮!”
“皇上?”
所有人回頭看去,原以爲微服私訪好幾個月不得回來的皇上趙懷琰,居然直接朝這兒走了過來,眉目冷寒,帶着殺氣。
那幾個嬤嬤當即眼珠子一轉,等趙懷琰靠近行了禮後,便有一個悄悄要溜出去,可不等走出這宮門,就被守在外面的高稟給攔住了。
趙懷琰看了眼面上直冒冷汗的徐夫人,纔跟徐昭昭道:“你先帶徐夫人回徐府去。”
“可是太子……”
“朕自有分寸。”趙懷琰淡漠說完,轉頭看了眼正殿。他連夜趕回來,不僅僅只是爲了孩子,還有他的嫿兒。
徐昭昭看他似乎有了計劃,不敢多談,立即叫人隨她一起扶着徐夫人便出去了。
等他們一走,趙懷琰才冷淡掃了眼這院子裡的下人,道:“全部拿下,交由大理寺處置!”
“是!”
在外的高稟很快應下,趙懷琰這才提步往正殿而去。
他此番回來的急且隱秘,所以到現在,辛夷還不知道他已經回宮了。
她看着躺在牀上的小小人兒,一樣的心疼,可是這病卻是要拖幾日,也好警告林錦嫿跟師兄人,讓他們不要輕易出來壞了事。
她正想着,忽然發現身邊的人都猛地緊張起來,就連身邊的梅兒也不斷的朝她使眼色。
她感覺到身後忽然出現的一股寒氣,慢慢轉身,纔看到了一身黑衣還不及換下來的趙懷琰。
她怔住,她預計的時間,最起碼也要十來日之後,那個時候她便已經將北燕公主接來了大齊,也正好想辦法恢復了江太妃的後位。
可爲何他會這麼快回來,而且躲避過了她所有的眼線?
她垂眸欲行禮,趙懷琰卻只淡淡看着高稟:“將人帶走。”
“是!”高稟應下,立即上前要去抱走葡萄,卻被着急的梅兒上前攔住,但梅兒話還未出聲,趙懷琰手裡的寒劍已經挑出,直接刺穿了她的心臟。
梅兒瞪大眼睛,還未張開口,便嚥了氣倒在了地上。
屋子裡的氣氛瞬間凝固起來,在場的宮人和御醫全部跪在了地上瑟瑟發抖,趙懷琰神色卻絲毫未變。
高稟迅速上前將孩子抱起往外而去,辛夷也跟着淺笑起來,他這樣做,是已經確定自己是假的林錦嫿了吧,還真是快啊。
她對身邊的宮人道:“本宮與皇上有話要說,都退下吧。”
“是!”
底下的人迅速應下,很快便出了宮殿去。
等人都走了,辛夷才笑着給趙懷琰行了禮:“皇上日夜奔波,也累了吧,臣妾服侍您……”
“你也配嗎?”
趙懷琰淡漠出聲,辛夷欲上前的動作也微微一頓。
她擡眸淺笑看着趙懷琰:“爲何不配?”
“你穿上嫿兒的衣裳,將自己扮做另一個人時,便已低入了塵埃。”趙懷琰無情戳破她的假面具。他素來不是什麼憐香惜玉之人,但自從有了嫿兒之後,他待女子都溫和了不少,可偏偏面前這一個,他半分的憐惜也沒有。
辛夷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底甚至連一份鄙夷都沒有,他覺得,自己連被他鄙視的資格都沒有吧。
她眼底的笑意慢慢轉爲寒氣,面上的笑容卻不曾落下:“皇上既然開始演這場戲了,何不陪臣妾演完呢,現在若是讓這場戲草草收場,不止太子會死,林家父子也會跟我陪葬。對了,還有林錦嫿。”
她笑意揚起,看着趙懷琰眼神裡些微的波動,輕笑:“臣妾要的不多,只要能安安穩穩留在這宮裡,成爲林錦嫿,享受她的生活就夠了,只要皇上能准許,臣妾不會傷害太子,也不會傷害林家人和徐家人,至於林錦嫿,我更加不會害她。”
“你在威脅朕……”
“早就該威脅皇上了,否則也不至於當初輕信了皇上,卻讓你揹着我偷偷去找了林錦嫿!”她說起此事來,頗爲生氣,彷彿一腔癡情錯付的背叛一般。
趙懷琰看着面前頂着跟錦嫿一個模樣的人,漠然:“那朕也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趙懷琰負在身後的手微緊,冷漠睨着她。他的條件,當然是能順利救回嫿兒,又面前之人自食惡果的條件!
豫州城中的小鎮裡。
林錦嫿一早醒來,便聽到外面有嬉鬧的聲音,很是熱鬧。
她起了身來,坐在梳妝檯前,才發現梳妝檯上不知何時擺了一個妝奩盒子,打開來,裡面放滿了琳琅的首飾,一側還放着一套新裁減的衣裳,梨花白的長裙,配上一條編好的紅色腰帶。
“夫人醒了。”
房門被推開,素馨進來後,將端來的早膳放在一側,才朝她笑道:“今日是七夕,先生出去辦事,今日您可以自己在小鎮上逛逛。”
林錦嫿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必了,我就在這屋裡。”
素馨微微皺眉:“您不想知道有關您家人的消息嗎?”
“家人……”林錦嫿這才擡頭看她:“你知道我的身份了嗎?”
“應該也就是京城某個貴族來的小姐,今日七夕鵲橋會,會有不少京城的人過來參加,你若是想打聽消息,最好自己出去。”素馨說完,還看了眼那新裁的衣裳,道:“衣裳是先生特意爲你挑的,今日便換上吧,你以前的衣裳我都拿去燒了。”說完,轉身便走了。
林錦嫿擡手撫着這衣衫,心裡卻在度量她方纔的話,她說會有京城的人來這燈會,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消息也可以傳到京城去?
她總覺得長孫玄隱不會做這麼簡單的事,可不去又徹底沒了希望……
想了想,她還是換上了這身衣裳。
出門後,小文小武便跟了來,不見小香,一問才知道她昨兒受了驚,今日在家休息。
“爲何受驚?”林錦嫿問小文小武。
“不知道,說是晚上撞見了髒東西。”小文性子直些,才說完,就被小武捂住了嘴。
林錦嫿還記得小香曾跟自己說過,她見到有人秘密來見長孫玄隱商量什麼,難不成是她昨兒又見到了,結果被長孫玄隱給發現了?
她眉心微擰,但看看面前這兩個半大孩子,也都是存着懷疑和警惕了。
她進入鎮子後,鎮子各處都顯得和諧又安寧極了,所有人瞧見她出來,一定是恭恭敬敬又友善的,甚至看着她都帶着幾分感激,時不時還有人過來攀談幾句,話裡行間,都是誇讚長孫玄隱的。
這樣一個在外殺人不眨眼的人,在這兒卻救人無數,他是想贖罪麼……
她眸色淡淡,很快在一個涼茶棚子無所事事的坐了一下午,便已是日暮降臨了。
這裡的天空格外的乾淨,好像假的,林錦嫿這幾日看着那天邊如殘血般的紅霞,總是會恍惚起來,好像回到了前世一般。
她心中恍然,甚至好幾次,她都覺得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拉扯她的靈魂,畢竟重生這等靈異的事都發生了,她不得不懷疑這個重生的靈魂還會被再次拉扯回去。
想到這裡,她便猛地搖搖頭。
“夫人,您怎麼了?”小武細心些,看她從如有所思到皺眉搖頭,忙問道。
小文也看過來,憨憨胖胖的的手指向天空:“夫人,是孔明燈!”
林錦嫿回過神來,順着小文的手看過去,的確有一盞孔明燈升上了天空,但到底只是一盞而已,而且如今天還沒全黑,倒不如現在的天空好看。
她又是沉沉看了半晌,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才發現附近那河道上的拱橋邊,竟已經熙熙攘攘擠滿了人。
來來往往的,無不是面帶嬌羞的少女和故作風流的公子,街邊擺滿了七夕節的花燈團扇和各式各樣的首飾,香氣四溢的小零食更是不少,不少孩子便去拉着父母的手,拿幾個銅板換一碗小吃,嘴巴吃得油光光的,惹得他孃親嗔怒的替他擦嘴巴。
她想起酒兒和葡萄來,不知她們現在怎麼樣呢,酒兒那個小饞嘴有沒有吃上好吃的……
她覺得一股酸澀涌上來,讓她眼裡跟着一道生澀。
“夫人,先生早已備好了小船,您過去吧。”素馨過來,看着慵懶倚在椅旁的林錦嫿,白衣白髮,面上未施粉黛,已經是姿容絕明豔而絕色。
她心想,這便是先生喜歡她的原因麼?
她看着林錦嫿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心裡又有些惱,明明先生待她那麼好,她居然還如此不知好歹。
想到這裡,她面色略冷了些:“夫人,船已經備好……”
“我坐在這兒便可。”林錦嫿拒絕她。她不管長孫玄隱安排了什麼,她都沒興趣,她現在只想着如何養好蠱母,等到時機成熟,便逃出這裡。
“可是……”
“有什麼問題嗎?”林錦嫿擡眼看她,帶着幾分寒氣。
素馨還是第一次見她這個樣子,目光淡淡,不怒自威。
她還要再說,便見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好聞的藥香傳來,她面色瞬間緋紅,立即轉身見了禮:“先生怎麼親自來了。”
“來接夫人。”長孫玄隱溫潤笑着,看着坐在一側神態憊懶的林錦嫿,笑道:“是不是天兒天熱,不願走動。”
“不願意與你遊山玩水罷了。”林錦嫿淡淡道。
素馨面色微青,苦蓮卻是習慣了。
從師父決定放棄自己這條命,只求與她一月朝夕相處開始,他就知道,師父出了堅持不會放她走這一點外,已經被她吃得死死的了。
長孫玄隱卻只從袖子裡拿出一顆圓潤的珠子給她,淺笑:“有禮物要給你。”
林錦嫿本不多在意,但只看一眼,她立即就認了出來,只是放在酒兒身上可以闢百毒的天明珠,可怎麼會在長孫玄隱的手裡,難道酒兒她……
“隨我來。”長孫玄隱看着她激動的樣子,淺淺一笑,提步往前而去。
林錦嫿起了身來迅速跟在他身後,可要上船,便要擠過擁擠的羣人。
長孫玄隱還好,衆人看到他來,自動讓路,林錦嫿便只能牢牢跟在他身側,才能避免被擠到他身上去。
長孫玄隱眼角的餘光看到身側的人,嘴角微微揚起,心裡也好似澆上了蜜糖。
往前走了不多遠,便是船隻了。
小船上只有一個撐船的船伕,並不見其他人。
“酒兒……”
“再等等。”長孫玄隱說完,便上了船去,還朝她伸出了手來:“小船搖晃,別摔了。”
林錦嫿看着他滿是溫柔的眼睛,眸光淡淡,上前一步隔着衣服抓着他的手臂,很快便上了這搖晃的船隻。
等上去站穩後,便立即鬆開了。
可即便是這麼一會兒,長孫玄隱也覺得手臂上那股毒藥侵蝕時的疼痛也彷彿減輕了一般。
以前聽人說,愛才是世間世間最靈的毒藥,他現在纔信了,這藥讓人明知道有毒,卻還是義無反顧。
素馨和小文小武都留在岸上,看着他們沉着小船慢慢劃入江心,才冷淡道:“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文小武對視一眼,偷笑看她:“素馨姐姐這樣喜歡先生,乾脆也嫁給先生得了。”
素馨臉上微微一紅,瞪了這兩小隻一眼,才輕哼一聲扭頭走了。
小文小武掩脣偷笑,只看着搖晃的船隻離開,便找了個地方等着了。
等船到了江心才停下,兩岸的燭火倒影在河面中,十分的輝煌燦爛,伴隨着一陣陣傳來的笑聲,更是顯得熱鬧。
可這裡越是熱鬧,林錦嫿心裡便越是寂涼到痛苦。
“今夜有京城的人過來?”
“有,現在已經在你房裡了。”長孫玄隱輕笑開。
林錦嫿皺眉:“你的意思是酒兒她……”
長孫玄隱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喜色,淺笑:“今夜江風甚好。”
林錦嫿倒是無心欣賞風景,可很快,河流上游便飄下一大片的蓮華河燈來。
河燈裡的小蠟燭在微風裡輕輕搖曳着,清涼的江風將燥熱和悶煩吹走,再看着一江河燈,林錦嫿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起來。
蓮花的河燈將小船包圍住,仿若一副畫卷展開在了眼前,林錦嫿嘴角不覺浮出笑意,長孫玄隱的眼裡卻只有她。
“阿慕。”
“嗯。”
“你信前世今生嗎?”長孫玄隱忽然問道。
林錦嫿微微一怔,他也是重生?
長孫玄隱只望向江岸上那男男女女,輕笑:“即便我才活一世,卻感覺過了好幾輩子。”
林錦嫿聞言,心裡微微鬆了口氣。
長孫玄隱卻彷彿只是想訴說一般,將他三十多年埋藏在心底不讓任何人知道的苦傾訴出來。
“當年父皇母后才過世,皇兄登基,我便親眼目睹了宮家長子在我面前被人凌遲。你見過凌遲嗎?讓人將他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來,那時候他還是活着的,動手的人每割下一片肉,我彷彿都能感覺到那令人戰慄的疼痛。我看到他眼裡流出的淚,看到他從一開始的掙扎變成一心求死,再到後來成爲一具血淋淋的屍體……”
林錦嫿側身看他,江風將他散落在耳際的長髮吹起,帶着幾分從骨子裡透出的掙扎。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殺人。”長孫玄隱說罷,側身看着她彷彿還帶着些許憐憫的眼神,淺淺笑起來,緊握的手也慢慢鬆開。
林錦嫿也記得自己第一次殺人,是在前世逼不得已的情況下,那一次後,她連續做了半年的噩夢,被折磨到生不如死。她甚至能想象得到,十幾年前的長孫玄隱還只是未經世事的少年,剛剛父母雙亡,便親眼見到那般慘烈的場景,會是怎樣的恐懼和打擊。
她沒有出聲,長孫玄隱也沒有讓她安慰的意思,只繼續道:“後來我被驅逐出西夏,從尊貴高傲的西夏皇子,成爲街邊乞丐都可欺辱打罵的低賤之人,西夏無容我之處,才被百毒谷撿了回去。我本以爲在百毒谷,能得苟延殘喘,但後來親眼見到那些絢爛的毒蛇毒將人活活吃掉,我才知道,我這一生,註定停留在深淵,永遠沒有重見光明之日。”
“辛夷給了你希望嗎?”林錦嫿問他。若不是如此,以他的能力,爲何不是去大肆報復,而是傾盡全力幫辛夷呢。
“不是她。”長孫玄隱輕笑,卻沒說出具體的原因。
他想,他已經跌入了深淵,是不能再將她也拉入深淵的。
剛好,天空數百的孔明燈忽然升起,將這黑夜點亮。
孔明燈從船上飛過,慢慢升空,長孫玄隱擡手,便接住了一盞搖搖欲墜的孔明燈。
他轉身取過船頭燈籠裡的蠟燭,重新放在這孔明燈中,才放手讓它飛去,嘴角的笑意始終淡淡:“阿慕。”
他望着那放飛的永遠離他而去的孔明燈,忽然開口。
林錦嫿轉過頭看他,卻只撞入了他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眸。
她一瞬間怔住,眼眸裡那股濃烈而剋制的愛意在洶涌着然,讓她手心跟着微微一顫。
她猛地往後退了一步,船卻因此搖晃起來,她身形不穩,眼見着要落入湖中去,長孫玄隱卻迅速將她接住。
林錦嫿眉心微擰,反手便將他推倒了湖裡。
船伕驚愕不已,林錦嫿卻只淡漠睨了眼長孫玄隱,纔跟船伕道:“回去。”她或許能夠確定,長孫玄隱爲何遲遲不殺自己了。
船伕忙去看了看長孫玄隱,長孫玄隱卻是笑起來,飛身上了快速划過來的另一條船。
“阿慕。”
“何事!”林錦嫿微惱瞪她。
長孫玄隱的笑意卻是更加燦爛,他那樣剋制自己情緒的人,如今卻笑得仿若青春的少年,他知道,她之所以惱自己,之所以慌張,是因爲她開始對自己,不全是恨了吧。
說不定,還有那麼一點點心動?
林錦嫿不知他想什麼,瞧見船伕還愣着不動,三步並做兩步,上前拿過他手裡的桅杆,擡手便把他也推下去了。
今日順風,船兒隨着河水慢慢往下流,正好飄到了岸邊。
等上了岸後,林錦嫿頭也沒回的離開了,什麼七夕節,什麼孔明燈,這樣的把戲,前世趙闞玩得好不夠多麼……
她脣瓣扶起一絲寒意,隻身沒入黑夜裡。
長孫玄隱所在的船上,終於有人走了出來,瞧見他渾身都溼了還癡癡望着前方,笑道:“真是難得,能見到你這樣,死而無憾了。”說罷,將披風給他披上了。
“讓你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是無涯先生親自邀請阿奴來玩,阿奴怎麼會沒準備好呢?”她嬌媚一笑,走到他身側看着離去的林錦嫿,道:“不過無涯先生,若是我拿她來威脅你,讓你娶了我,你是不是會答應?”
“你心裡除了你自己,裝不下任何人,何必要我娶你呢?”長孫玄隱深深看着那黑夜,蓮花燈的燭光好似溫柔起來,這夜也不再覺得吵鬧,反而讓他覺得安寧起來。
阿奴聞言,撇撇嘴:“與你說話最是沒趣。不過若論男子氣概,你輸了大齊皇帝不少,林錦嫿那等的女子,看不上你吧。”
“她與你不同。”長孫玄隱想着方纔她那一瞬的驚慌,他不確定她是不是有了一絲喜歡,但他可以確定,他的阿慕,內心還藏着柔軟。他所要不多,只要在她心底,有那麼分毫的位置能給他,便足夠了。
阿奴笑笑:“的確不同,若是你如此精心設計如此的浪漫,對着我深情款款,我一定會從了你的。”
長孫玄隱只擡頭,看着那漫天的孔明燈,嘴角揚起。
林錦嫿一路回到房間,才見小香已經在房門口守着等她了,瞧見她來,立即就小跑着上前來了:“夫人夫人,我昨晚又看到那個人了。”
“哪個人?”
“就是之前與您說過的,總是半夜來尋先生的人。”小香邀功般道,林錦嫿待她好,她也十分喜歡跟着林錦嫿。
林錦嫿眉心微擰,長孫玄隱到底還要做什麼?
苦蓮從暗處走出來,看了眼立即躲到林錦嫿身後的小香,才道:“娘娘,公主在屋子裡面。”
林錦嫿眸光一亮,立即提步走了進去。
小香也要跟進去,卻被苦蓮一把抓住。
“小香,你……”
“何事?”林錦嫿回過頭來,冷淡看着苦蓮。以前她當苦蓮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但現在才知道,他少年老成,早不是什麼不懂世故的孩子了。
苦蓮見她如此疏遠自己,微微咬牙:“師姐,我們做這一切,的確是爲了你好。”
“那你們可曾問過我,想不想要你們所謂的好。”林錦嫿淡漠說完,見他語塞,上前便帶着小香回了房間。
苦蓮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嘆了口氣,終究是離開了。
林錦嫿到了裡間,才聽到一陣低低的啜泣聲,她看着面前的珠簾,看着坐在牀邊腳踏上的婦人,心猛地懸了起來,長孫玄隱當真把酒兒接來了嗎?那葡萄呢,現在怎麼樣?
她撥開珠簾走進去,那婦人本是嚇了一跳的,可擡頭一看,看到是林錦嫿,當即就僵在了原地:“你是……皇后娘娘?”
“翠嬤嬤。”林錦嫿沒想到是她被帶出來了。
翠嬤嬤那日被墨花一道帶出宮來的時候,本來就是糊里糊塗了,如今連帶着跟公主一道被人擄來,她就更加糊塗了。
林錦嫿看她滿眼的不解,只道:“遲些我再跟你解釋,酒兒呢?”
翠嬤嬤立即轉過身去,拉開帷幔,林錦嫿這纔看到躺在牀上睡得香甜的酒兒,不過原本以前胖嘟嘟的她,似乎都瘦了不少。
看到孩子的瞬間,林錦嫿的淚立即就落了下來。
“好可愛的寶寶。”小香也跟了過來,看到酒兒,立即便笑了起來,發現林錦嫿哭了,還忙問道:“夫人,您怎麼了?”
“沒事。”林錦嫿擦去眼淚,小心的坐到牀邊,擡手輕輕撫了下酒兒的小臉,又怕吵醒了她,可她睡在這裡安安靜靜的,又讓她覺得這不過是個夢,夢一醒,她日思夜想的孩子便要再度離她而去了。
“夫人……”
“小香,你先去隔間休息。”林錦嫿溫柔笑看着她道。
小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她,彷彿渾身的尖刺都被卸了下來一般,溫柔的讓人心暖。
小香立即乖巧的點點頭,便輕手輕腳的出去了,等她一走,林錦嫿才忍住了眼淚,轉頭問翠嬤嬤道:“現在宮裡怎麼樣,你是怎麼被擄來的?”
“娘娘不知道?”翠嬤嬤嘴巴顫了顫,整個人都糊塗了。
“宮裡的人不是我,是有人冒名頂替了我,你先跟我說說最近宮裡發生的事。”林錦嫿略着急道。
翠嬤嬤這才勉強壓住心裡的疑問,將京城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事無鉅細的都跟她說了:“昨日剛好七王爺帶着墨花姑娘去大理寺看徐大人了,墨風姑娘中毒,功夫怕是廢了,墨月姑娘還在昏迷中,本來是有不少護衛和墨雪姑娘與我一道守着的,墨雪姑娘中途出去一趟後,便許久沒回來,再然後奴婢跟公主就被帶來了。”
“那葡萄呢?”
“太子中毒了,不過昨日聽聞皇上已經回宮。”翠嬤嬤立即安慰道。
林錦嫿聽到趙懷琰在,一顆心便安了下來。
她現在要做到不拖後腿,現在葡萄都被下了毒,她更加不能再耗了,不然總是被他轄制住,遲早要出事。
抱着這樣的想法,再看了眼熟睡的酒兒,她暗暗打定主意。
第二天天一亮,她便去見長孫玄隱了,只不過纔到門口,就被素馨攔下了:“先生今日身子不適,不便見夫人。”
“既然認我是夫人,他身子不適,我自然要見。”林錦嫿淡漠道。
“可是……”
素馨話未說完,房門便被人拉開了,苦蓮伸出頭來,看着林錦嫿道:“先生讓夫人進去。”
素馨皺眉:“但是……”
“先生還說,素馨姑娘沒事,去醫館守着吧。”苦蓮說完,便替林錦嫿拉開了房門。
房門一打開,一股濃郁的藥香氣便傳了出來。
素馨微微咬牙:“萬一有人對先生不敬……”
“那也不必你操心。”苦蓮說完,深深看了眼林錦嫿,欲言又止,到底是沒開口。
林錦嫿不管素馨什麼態度,提步便走了進去。
可一到房間,才發現房間內竟然氤氳着濃濃的霧氣。
苦蓮在前面帶路,林錦嫿隨他七彎八繞,才發現走到房間後面的一處花園來,花園周圍竹林密佈,但整個竹林都籠罩在了這迷霧當中。
苦蓮再往前走了一段,便停下了腳步,輕聲道:“師父就在前面。”說完,到底是忍不住道:“師姐,師父這次真的是要幫你,你能不能暫時不要離開,就當是……”
“苦蓮,退下。”
裡面傳出長孫玄隱的聲音,可聲音與以往不同,顯得十分虛弱。
林錦嫿沒出聲,苦蓮不甘心的看了看林錦嫿,到底是嘆了口氣退下了。
等他走後,長孫玄隱才終於開口,笑道:“阿慕,過來吧。”
林錦嫿緩步上前,還沒走幾步,就看到了那兒一個巨大的溫泉,溫泉內鋪滿了藥材,散發出濃郁的藥香,而那濃霧裡,一個半果男人慢慢站起了身。
林錦嫿立即轉過身去,眉心微擰:“你讓我來,是要耍流氓?”
“看到了嗎?”長孫玄隱淺淺一笑,拿過一側放着的白色長袍簡單穿上,才走一側的暖榻旁躺下,兩個侍女便走了過來,開始取出銀針替他施針。
他看着側過身去不願看自己的林錦嫿,笑道:“過來是要來跟我談一筆交易。”
他又是用的肯定句,早已猜透林錦嫿的想法。
林錦嫿嘴角淡淡勾起:“你既然猜到,還是會拒絕我,對嗎?”
“你也猜到,也還是要問,對嗎?”長孫玄隱輕笑。
“你當真要看着辛夷死嗎?”林錦嫿轉過身來問他,也看到了他放在一側,已經全部被毒液侵蝕了的胳膊。
“也許死的另有其人呢?”長孫玄隱看着她:“很多次,我都曾給過想要殺死趙懷琰之人見血封喉的毒藥,阿慕,你不覺得在他殺了辛夷之前,我已經殺了他嗎?左右我已經逼死了不少人,不多一個趙懷琰。而且他死後,你便永遠只是我的夫人……”
“你若是會動手,也不會等到今日。”林錦嫿看着他淡淡道。
聞言,長孫玄隱忽然有些高興,某些方面,她竟是相信自己的麼。
他淺淺笑起來,剛好清風吹動竹林,樹葉沙沙響起,就連春水也泛起了褶皺。
“爲了不辜負你,我不會殺他。不過阿慕,一個月的時間,與我相處你也忍受不了麼。”
“你既是威脅我留下的,何必問這樣的問題。”林錦嫿現在十分冷靜,看着長孫玄隱,心裡有對他過往遭遇的些許憐憫,但這抹不去是他算計了自己與家人分離,甚至差點害了她的親人!
就在她冷漠的話說完之時,那兩個侍女忽然焦急起來:“先生,不可傷心!”
“阿慕,過來……”長孫玄隱看着決絕的她,輕聲喚道。
“長孫玄隱,你不該來招惹我的。”林錦嫿說完,擡手抽出匕首來,在長孫玄隱哀求的目光中,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身體。
那兩個侍女立即驚住了,長孫玄隱的面色也開始迅速發白。
“阿慕,不要!”
“你這樣的反應,長孫玄隱,你當真是愛上我了吧,本該是你的獵物,現在卻要你的命,你現在後悔嗎?”林錦嫿決絕笑罷,抽出匕首,朝着腹部再次刺去,卻在刺入前,得長孫玄隱的話:“我放你走……”
林錦嫿的手頓住,捂住流血不止的腹部看着他,嘴角冷冷勾起。
她沒有賭錯,他愛上了自己。
她也承認利用他的愛來逼他放過自己有些卑鄙,可他不也是這樣的人嗎,所以他們之前,只有恨,絕不會有虧欠。
苦蓮聽到聲響,迅速趕來,可一眼看到面色發白的長孫玄隱時,就知道大事不妙,可林錦嫿的身上也源源不斷流出鮮血……
“你們都瘋了嗎!”苦蓮被這突然而來的舉動嚇得要發瘋了,長孫玄隱第一次覺得眼眶酸澀的厲害,即便當年被趕出西夏,他也沒有過這種感覺,可就在這個瞬間,他終於知道了被人拋棄,原來是這樣的滋味。
“送她離開。”長孫玄隱微啞着嗓子,侍女們卻急得眼睛都紅了:“先生,您別動了,您不能有情緒的波動,會丟命的……”
林錦嫿對上長孫玄隱祈求的目光,終於是決然轉了身離開。
現在葡萄中毒,她不能再等,就算現在拼個魚死網破,她也不能再等!
她出了院子,翠嬤嬤已經抱着孩子在等她了,可看到她慘白着臉捂着腹部踉蹌着出來時,眼淚立即出來了:“娘娘,您這是……”
“走!”林錦嫿抽出袖子裡的藥丸吃下去,才上了馬車,讓翠嬤嬤立即趕着馬車離開了。
長孫玄隱看着她的背影再一次離開,想起昨夜她將自己推入河中的慌亂,只覺喉頭一甜,一口黑血便吐了出來。
“阿慕……”他看着已經完全消失在轉角的人影,終究是忍不住陷入了昏迷。
“師父——!”苦蓮絕望大喊,便聽一道戲謔的聲音傳來:“還當真是癡情呢。”
“你……”
“放心,你師父暫時還死不了,不過看這樣子,也沒幾日好活了。吩咐下去,此地不宜久留,要撤了。”阿奴看了眼長孫玄隱,也算他倒黴,偏生毒發的時候,林錦嫿想到了這樣利落的計策。她倒是越發的欣賞林錦嫿了,那日她當着山匪的面孤身救自己時,還有如今決絕離開時,一點都不見拖泥帶水。
不過枉費了昨晚那樣的深情,她只是旁觀者,都對長孫玄隱動了心,可惜了……
林錦嫿現在纔不管這些,她很清楚自己要什麼,要守護的又是什麼,她的懷琰和葡萄還在等她回去,她如何能在這裡坐以待斃?方纔長孫玄隱若是真不放她走,她說不定真的會跟他同歸於盡!
“娘娘,很快就出鎮子了……”翠嬤嬤擦去滿臉的眼淚,一轉頭,才發現林錦嫿已經徹底暈了過去,腹部的血不知何時,已經將她的白裙子染紅了一半,可前路遙遙,還還不知何處有大夫,酒兒終是忍不住跟着哇哇大哭起來。
就在翠嬤嬤絕望的時候,外面馬蹄聲響起,而後黑影一閃,讓她驚喜的人面出現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