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丞相也住在行宮中,只不過江太后本就防着他,所以即便跟着一道來了京城,很多事情他都沒能參與,自然也就不知道江太后現在的行程了。
他在小院中,坐立不安,總覺得此番錦朝投降是個陷阱,但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出去也不能出去。
正想着,便聽人來報,說有人求見。
“誰?”
“不知,是個貌美女子。”侍從說這話時,還帶了幾分曖昧。
胡丞相面色一沉:“休得胡言,到底是誰求見?”
侍從見他發怒,忙正色道:“大人,真的是個女子!”
“女子?”胡丞相皺眉,他又未曾在錦朝認識過什麼人,怎麼會忽然有女子要求見他?
想了想,他還是道:“請她進來吧。”
侍從連忙應下去了,等到了門口,看着帶着面紗亭亭立在門口的女子,耳根都微微泛紅,忙上前見了禮,道:“這位夫人,我家相爺讓屬下引您進去呢。”
“辛苦了。”林錦嫿笑笑,順手放了塊銀子在他手裡,便提步進去了。
那侍從瞧着這賞賜,知道她定也是個貴人,越發的不敢耽擱了,連忙小心翼翼上前去引路了。
不過守門的護衛卻隱約覺得這人影有些熟悉,彷彿哪裡見過似的,一時半會兒又沒想起來,只能由着她去了。
林錦嫿很快見到了胡丞相,只是他的院子外面全是看護的人,彷彿被軟禁了一般。
她進去後,看着他看向自己時驚愕的目光,淺笑:“胡大人,好久不見了。”
胡丞相驚訝的下巴都要掉了,她怎麼獨自來了這裡?聽聞此番趙闞曾要以江山換她呢,若是知道她一個人在這裡,還不得派兵來將她拿住!
他立即嚴肅看了眼周圍的下人,寒聲道:“都先退下!”
那些個下人們只以爲胡丞相是要做什麼,也不耽擱,連忙應聲退了出去,還貼心的關上了院門。
胡丞相這才連忙跟林錦嫿見了禮,道:“齊國的皇后娘娘怎麼獨身在此,難道是……”
“我此番來,是有一件事要跟胡大人商量。”
“跟我商量?”胡丞相不解,齊國有什麼事要跟他這個西夏的丞相商量?
他遲疑了一下,才咬牙道:“胡某雖然不中用,但絕不會背叛西夏的。”
林錦嫿看出他的疑心,淺笑起來:“要的就是你不會背叛。現在太后有難,大人要想法子救人了。”她看着他面上的驚愕,才慢慢將自己知道的消息和猜測都告訴了他。
等他聽完,整個人都驚住了:“怎麼可能,太上皇到底也是錦朝皇上的生父……”
“且不論太上皇的死到底是有人刺殺還是自己死的,這裡面定有蹊蹺和陰謀。若是我未猜錯,在太上皇出殯的時候,江太后也一定會被‘殉情’。”林錦嫿道。這樣一來,西夏此番來就等於是自投羅網了,趙闞順利收下西夏,更除去了太上皇,甚至將惡名都推倒懷琰身上,可謂一舉三得。
胡丞相看林錦嫿不似說謊,想了想,才沉聲道:“既如此,我立即去尋赫連將軍,讓他帶兵……”
“丞相大人,赫連將軍求見。”外面忽然傳來下人的聲音。
胡丞相看了看林錦嫿,林錦嫿想了想,還是道:“不要說我來了,方纔我與你說的事,你暫時裝作不知道。”她之所以沒先去找赫連璟,便是覺得赫連璟也有可疑。他是隨江太后一道入宮的,可遲遲沒有他的消息和動靜,可見他也出了什麼事。
胡丞相明白她的意思,立即讓她去了房間,這才讓人請了赫連璟進來。
赫連璟一進院子便四下掃了一眼,道:“不是聽說有女子求見丞相麼?”
“是,只是不便給赫連將軍見。”胡丞相干脆把話往曖昧了說,雖然冒犯了林錦嫿,也好比她現在被發現的好。
赫連璟見他老臉羞紅,倒不多懷疑,只忙正事,道:“太后娘娘口諭,從今日起,她要暫住皇宮,一應事務交由錦朝皇帝決定,胡丞相、包括本將軍都要聽錦朝皇帝號令。”
“什麼?”胡丞相驚愕擡頭。
“娘娘草擬的聖旨已經在準備了,很快就發下來。膽敢違抗者,便是置我西夏大計於不顧,是叛逆謀反之罪。”赫連璟淡淡道。
胡丞相的驚愕已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了:“這麼做,豈非是要把西夏拱手送給錦朝了?而且以錦朝皇帝的野心和能力,必定再度發起大戰,要去拼殺的必定是我西夏臣民,這等於置我西夏於水火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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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璟看着他又氣又驚愕的樣子,說沒有感觸是假的,但他現在顧不得這麼多了。
他只看着胡丞相,道:“這件事是太后決定的,而且口諭我也傳達了,聖旨隨後會來,胡丞相好自爲之吧。”說罷,轉身便走了。
胡丞相看着他離開,再想起方纔林錦嫿的話,原本覺得林錦嫿是胡亂猜想不切實際,現在看來,她竟全是猜中了,太后娘娘八成被軟禁在了皇宮,至於赫連璟,他就是個叛徒!
這樣一想,他立即抓生去推開房門找林錦嫿了,但房門才推開,便發房間的後窗被打開了,林錦嫿也不見蹤影。
胡丞相正奇怪人去了哪裡,就聽得身後一陣腳步聲,轉身一看,便見赫連璟居然去而復返了。
赫連璟很快掃過這屋子,屋子裡還縈繞着是有若無的女子淡香,卻已不見了人影。
“人呢?”
“先走了。”胡丞相心中更沉,這赫連璟果然是在防備着自己。
但赫連璟知道,趙闞一直在說林錦嫿就在京城中,八成是她尋來了吧。
他睨了眼胡丞相,道:“再見到她,告訴她,馬上離開京城,這裡不是她一個女子能留的地方,再讓我抓到,我可不會再放她一次了。”說罷,轉身而去。
屋頂上,墨雪聽着他冷漠的聲音,眉心擰擰,沒出聲。
林錦嫿在確定他離開後,這才隨墨雪下了房頂,回了房間。
胡丞相看着又忽然冒出的她,真是一顆心都要嚇得跳出來。
“皇后娘娘,這不關您的事,要不,您還是先離開吧。”因爲江太后而牽連林錦嫿,他覺得實在太對不住林錦嫿,畢竟江太后曾屢次三番的刁難她。
“若是她一死,趙闞必要將罪名推到懷琰身上,我還要她作證呢。”林錦嫿淺笑,便在門口瞧了瞧,才道:“胡丞相現在出不去?”
“嗯。”
“既如此,那就逼得江太后不得不出來。”林錦嫿道。
“可若是錦朝皇帝藉口不讓太后出來呢?”
“那你們自然是要親自去迎接了。”林錦嫿眸光微深:“你放心,你去前面要人,我會在後面幫你的。趙闞不是喜歡流言麼,那我就幫他傳傳。”
胡丞相看着她,雖然不知道她是要去傳什麼流言,但這位皇后娘娘當真是超出他所有的認知。不僅會醫會毒,還計謀無雙,更甚至,她居然半點也不顧體統,仿若禮數根本不是羈絆她的東西,而是被她抓在手裡,爲她所用一般。
胡丞相沒再多說,只朝她拱手行禮:“此番若是能順利救出太后,胡某一定會報答皇后娘娘。”
林錦嫿淡淡一笑,倒是不計較他報答不報答,只要他能想法子別讓太后再來作妖了就行。
很快他們的行動就展開了,先是西夏傳來消息,皇上重病,必須太后馬上回西夏。
現在市井流言傳得滿天飛,什麼趙懷琰弒父,什麼江太后與太上皇私通等等。經歷了戰爭的苦,大家總想說些宮闈秘辛來排遣。
林錦嫿坐在掛着‘安’字招牌的茶肆中,見掌櫃的暗暗朝自己點了頭,這才起身離開了。
沒多會兒,就聽四處跑堂的小二熱絡的跟人搭起了話。
“您說宮裡的太上皇是被齊國皇帝刺殺的?”他一面倒茶一面問。
那些人笑笑:“可不是嘛?不過這事兒咱們小聲些說,被人抓到,可是要殺頭的喲。”
小二連忙點頭,壓低了聲音道:“不過我一個遠房親戚在宮裡做宮女,怎麼我聽到的,是太上皇自己個兒病死的呢,而且這位江太后,也並非是跟他有私情,而是這江太后本就是當年的茵嬪娘娘啊,因爲與太上皇生了誤會才離開……”
小二嘴裡噼裡啪啦的說着,比說書先生的故事還精彩,很快太上皇之死和江太后留宮,就變成了一出狗血苦情戲,聞者傷心,見者流淚,風靡整個京城。
此時的胡丞相已經帶頭絕食了,非要江太后回西夏看顧生病的皇上。
因爲他這一舉動,跟來的其他人也終於起疑了。
皇宮內,趙闞聽着下人的來報,冷笑出聲:“這還真是一出好戲。”
“那現在怎麼辦,若是再不放出江太后,只怕流言要傳得更難聽了。”底下的人道。
“定是她的計謀。”趙闞邪魅揚起脣角,腦海裡驀地就浮現那個下午,她一身紅衣,與自己並肩騎在馬上,日落的餘暉灑在她身上,連帶着自己看她時都覺得有一層光芒了。林錦嫿啊林錦嫿,你若是蠢笨一些,或膽小一些多好,也不會叫我掛念至今,還念念不忘。
“她是誰?”底下的人不解。
趙闞只掃了他們一眼,淡淡一笑:“再等兩日。”等到再次出招,就能抓住她了。
底下的人看他似乎有計劃,也不好再說,只道:“皇上,齊國那邊怎麼辦?自上次齊國皇帝離開後,如今已經飛快的朝京城蠶食而來,以他們如今的行軍速度,只怕不出半月,就要兵臨城下了。”說是半月,還是在他覺得會有兵將去阻攔的份上,但現在錦朝上下的兵將聽到‘齊國’二字就兩股戰戰了,別提去阻攔,不做逃兵都是好的了。
趙闞聽到這裡,面色的確沉了些,現在趙懷琰入錦朝已是如入無人之境,的確不必等半月他就能殺來了。
“赫連璟呢?”
“赫連將軍病了,一直在休息。”底下的人道。
趙闞冷笑一聲,赫連璟是故意如此的吧,不過很快西夏的印璽就要送到了,也不擔心到時候西夏的大軍會不聽自己的。
他說完,纔將人都打發了出去,只留了給他遞長孫玄隱消息的小廝。
“他沒有別的主意了?”
“皇上按自己的意思行事就是,必要的時候,主子會幫您的。”小廝垂眸道。
趙闞眉梢微挑,語氣也陰冷了些:“朕實在猜不透,他做這些,目的到底是什麼。若是朕威脅你,要砍下你的腦袋,你會不會告訴朕?”
小廝知道他並非在開玩笑,只依舊冷靜道:“奴才一顆人頭不值錢,而且就算皇上砍下奴才的人頭,奴才也不知道主子的目的。主子行事,從來不與任何人說最終目的。”
趙闞聞言,倒是歇了要殺他的心思。
他現在只等拿到印璽,然後引林錦嫿入陷阱了,到時候趙懷琰就是奪下了錦朝,也要吐出來吧!
他諷刺輕笑,趙懷琰不過是個早就該死的人,居然活到現在還做了這麼多事,不過不妨事,遲早他也要殺了他的。
林錦嫿此刻已經在小院中了,沒有翠嬸兒,吃不到最愛的湯鍋,墨風跟墨月一起幹脆自己鼓搗着做了,她們四個本就是趙懷琰當做廚娘送給林錦嫿的,廚藝自是不差。
院子裡高大的銀杏樹葉全黃了,是好看的金黃色,伴着下午的蔭涼和藍天,幾人支了張八仙桌,除了要餵奶的乳孃不能吃,林錦嫿拉着幾個丫頭便開始大快朵頤了。
煮的香濃的湯,再添上鮮嫩的各類菌菇和蔬菜,最美味的自然是片得薄薄的羊肉和牛肉了。
墨月做了幾道拿手的小菜,晚膳吃得幾人意猶未盡。
林錦嫿吃完後,捧着新泡的花茶,滿足的眯起眼睛靠在椅背上,瞧見放在一側的藤牀上爬來爬去精力似乎耗不完的葡萄和酒兒,愜意的不行。
若是往後的日子,都是這樣,該多好。
夜風溫柔的吹過來,墨花乾脆起了身去逗弄孩子。
藤牀上鋪着軟墊,放着撥浪鼓和一些小玩具,酒兒尤愛這個撥浪鼓,嘻嘻哈哈,一張嘴,露出兩粒白白的牙,像個胖嘟嘟的小兔子,可愛的叫幾個姑娘心都化了。
林錦嫿看着乖乖坐在一側的葡萄,上前將他一把抱在懷裡,蹭着他的小鼻子輕笑:“小葡萄,不喜歡撥浪鼓嗎?”
也不知道葡萄聽沒聽懂,林錦嫿跟他一玩鬧,他也跟着咯咯笑了起來,惹得酒兒也跟着笑。
兩人一起搖頭晃腦的,相視一眼,似有默契一般,又跟着笑了起來,很是可愛。
乳孃在一側看着這沒架子的主子和姿容清麗又忠心能幹的丫環,也跟着笑彎了眼睛。
等到了晚上,林錦嫿瞧着兩個孩子睡熟之後,才帶着幾個丫環在院子裡坐着了。
秋夜,已經瞧不見漫天的星星,只零星幾顆掛在天上,倒是月亮難得的圓了。
“都十五了。”林錦嫿感慨,也不知道懷琰現在怎麼樣,知不知道自己悄悄溜了出來,若是知道,一定氣壞了。
林錦嫿自顧自笑起來,生氣也罷,反正他也不會責備自己。
就是這麼有恃無恐!
她感慨完,這才道:“今晚你們出去,會有危險,但動作一定要迅速,他就等着抓我呢。”
“奴婢們明白。”說完,三個人都出去了,留了墨雪跟着守在林錦嫿身邊。
等她們一走,墨雪才道:“娘娘如此做實在冒險,萬一被趙闞抓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林錦嫿道,她總不能看着趙闞把黑鍋摔在懷琰身上,這千古罵名要揹他自己背去!
墨雪看她目光炯炯的盯着這黑夜,也只笑笑不再多說。不過她卻清楚她爲偏偏留了自己在身邊,今日聽到他聲音的時候,她原以爲聽了那麼多道理,她能放下了,可在聽到他聲音的一瞬,她就知道她還沒有。
他把心都拴在弦月公主身上了麼?
也是,自己的身份如何能跟弦月公主比,不論容貌家世還是才情,她都比不了。
她隨林錦嫿一同擡眸看着這天上圓月,嘴角不覺揚起。月圓,人卻不圓。
是夜,京城西夏防守的兵將便接到了好幾張寫着太后被軟禁傳言的紙,第二日一早,滿京城便傳得沸沸揚揚了,尤其是加上那段狗血的悲情故事。
胡丞相絕食一事,也因此得到西夏軍將的響應,因爲赫連璟自稱重病,所以也無人去打攪他。
京城原本輕鬆的氣氛又變得劍拔弩張起來,趙闞接到消息時,只冷笑:“她果真又出手了,非要逼朕把江太后送出去麼?”
“皇上,現在怎麼辦?”
“將父皇出殯的日子就定在今日下午,放出話,江太后不願離開,但今日會陪父皇下葬。”他道。
底下的人瞬間明白他的意思,立即退下了。
等人走後,他才叫了文淵過來。
“今日知道怎麼做?”
“皇上是想以江太后爲誘餌,誘騙林錦嫿出來,然後一網打盡?”文淵道。
趙闞笑笑,卻搖搖頭:“她就藏在京城裡,今日消息放出去後,動手的不一定是她。但她就在這京城中,想找到她很難嗎?”
“是,屬下這就去辦。”
“不。”趙闞將他叫住,一想到林錦嫿,眼裡都泛出光來,他邪魅牽起脣角,道:“朕親自去!”
文淵看着一向謹慎的他,有些擔心:“皇上,這樣太危險了。”外面都是西夏的人,指不定還有齊國的人,若是他就這樣出去,出了事,僅憑禁衛軍還不一定能攔得住。
趙闞看了眼自己的斷臂,閉着眼睛笑着靠在龍椅上,笑笑:“你以爲在皇宮就不危險了嗎?這宮裡有多少人想要朕死,你不會不知道吧。”
文淵沒敢出聲。
趙闞也不介意,只睜開眼睛,看着這大殿上顯得陰冷的橫樑,笑容也慢慢落了下來:“拿西夏的印璽,擬旨,西夏所有大軍即刻發兵齊國,不得有誤。”
“僅僅一道聖旨,西夏的兵將們怕不會聽。”文淵遲疑道。
趙闞冷刀一笑:“再傳令給赫連璟,由他親自帶兵,否則,朕便將弦月賜給最下等的閹人,日日折辱!”
文淵心中微驚,沒再多問,立即轉身去了。
趙闞卻也只笑,爲了個女人便要死要活的男人,實在太好控制了,赫連璟如此,趙懷琰也是如此。
太上皇提前出殯一事很快便安排妥當了,胡丞相聽到江太后要送行後,立即起了身要出去,卻在行宮門口被人攔住了。
“太后吩咐,您不能出去!”守衛道。
“混賬,難道你們不知道太后已經被人軟禁了嗎,現在若是再不去救太后,西夏就亡了!”他怒道。
那兩個守衛皺皺眉:“可太后才下了旨,令赫連將軍西夏所有大軍進攻齊國,西夏怎麼會亡呢?”
胡丞相一聽,氣得差點沒一口血吐出來,他抓着那守衛道:“你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丞相,隨我走吧。”墨風出現在門口,劍未出鞘便直接將兩個守衛打暈了,而後帶着胡丞相迅速上了馬車,後面趕來的護衛軍看到,這才急急跟了過去,京城一下之騷動起來。
林錦嫿依舊在院子裡,不過是在另一個院子。
院子裡沒有銀杏樹,倒是有一小片竹子。
竹葉也落了不少在地上,但依舊清脆。她架了古琴,輕輕彈奏,琴聲便悠揚起來。
但若是來了人,便能發現這院子裡外都只有她一個人,似乎在等着什麼一般。
趙闞來時,在院外就聽到了琴聲。
“皇上,屬下先去看看……”
“不必。”趙闞一身深色長袍,他已經消瘦了很多,臉頰的線條也變得更加硬朗,只是那股陰鬱卻再也去不掉了。
文淵還要再勸,便見他獨自推門走了進去。
再見到林錦嫿,她依舊一身大紅色長袍,坐在竹林下,身上抱着古琴,素手輕揚,便是絕妙的琴音。
秋風將她肩上的青絲吹起,風聲溫柔,人也溫柔。
許久不見,她以前渾身都是尖刺的樣子好似不見了,現在的林錦嫿,才彷彿是真正的她一般,恬淡沉靜,溫柔從容。
他就這樣站着,聽她彈琴,她也沒有停下的意思,他們都知道,現在送葬的皇陵,應該十分熱鬧了。
江太后被人用銀針封住穴位,坐在馬車上,能睜開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馬車是四面垂簾的,不需要掀開簾子,外面的人便能看到她。
西夏守在京城的人看到她平安無恙的樣子,心裡的疑慮一下子就打消了,反倒是急急趕來的胡丞相,也不顧這裡圍着衆多百姓,直接上前跪在了馬車前大喊:“太后娘娘!”
江太后的馬車被迫停下,馬車邊的侍衛直接上前呵斥道:“什麼人!”
“我乃是西夏的丞相,你們軟禁我朝太后,如今還敢堂而皇之的逼她去給你們太上皇送葬,簡直欺人太甚!”這些事,換以前,胡丞相是想都不敢想的,實在太荒唐無理了,可偏偏趙闞還真就敢這麼做了!
“你纔是胡說八道,江太后親自下旨,將西夏都暫時交由我朝皇帝,你若是西夏丞相,也早該知道消息了纔是。如今竟敢大放厥詞,污衊已故太上皇,實在罪無可赦,來人,把他給我帶下去!”說罷,立即一羣士兵圍了過來。
墨風暗暗看着行宮的護衛追着過來了,這才走出人羣朝錦朝的人呵斥道:“放肆,你錦朝是投降我西夏了的,膽敢如此對我丞相,是想再次挑起爭端嗎?”
“你——!”那人無話可說,正好守衛們趕到了,兩方人馬一對峙,氣氛立即就尷尬起來。
墨風這纔看着馬車道:“太后爲何一言不發,是不想說話,還是被人控制了,根本說不了話?”墨風看出江太后身子僵硬,已是知道緣由,便直接大喊了出來。
那些個人眼看着要暴露,當即讓人將胡丞相拖開,趕着馬車往前去了。
墨風要追,胳膊卻猛地一緊,扭頭一看,竟是早有人盯上她了。
她冷諷一聲,拔出劍與人纏鬥起來,暗處的墨花和墨月趁着混亂,立即朝馬車而去。
只要救下江太后,再讓她開口就行了!到時候就算趙闞想殺人滅口,也來不及了。
她們迅速靠近馬車,但還沒碰到江太后,便見有人上前抽出了江太后脖子後的銀針。
“江太后是要保自己一命,還是保如今的長孫祁燁一命,都由太后自己決定。”
長孫玄隱坐在她身側,淺笑。
江太后聽到他聲音的一瞬,便起了殺心:“你敢動燁兒……”
“敢不敢,太后不是知道麼?”長孫玄隱說話不疾不徐,淺淺笑着。
他就是趙闞最後的秘密武器,趙闞自信,有他在,林錦嫿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西夏也翻不了身。
江太后的拳頭死死握緊,眼看着墨月墨花跳上了馬車,她只寒聲道:“還不退下!”
“江太后,我們是……”
“哀家知道你們是誰!哀家一心扶持錦朝,與你們無關,全部給哀家退下!”她大聲呵斥道。
這呵斥聲出來,後面的騷亂也瞬間停了,就在墨風晃神的一瞬間,後背直接被人刺了一刀,讓她當即跪在了地上。
墨花墨月瞧見,微微咬牙,立即奔赴墨風身邊,將她帶走了。
胡丞相也被人給帶了下去,江太后看着離開的人,深深閉上了眼睛:“當初就因爲我陷害了你,你就設了這麼大的局,來報復我嗎?”讓西夏殺入錦朝,讓她眼睜睜看着皇帝死,如今又與兩個兒子反目,而等着她的,也是束手就擒。
長孫玄隱只淺淺勾起脣角:“似乎所有人都以爲我做的這一切,是爲了當年被驅逐出西夏一事。”
“難道不是?”
“我的確恨過,但你們,不值得我花費這麼多心思。”他說完,起身欲走,便聽江太后急道:“那燁兒……”
“你死,他就不會死。”長孫玄隱頭也沒回,便已消失在了人羣中。
江太后現在自由了,能動了,也能看到西夏守軍們望着她時激動的樣子,現在只要她一句話,她就不用死了,可她經過那些人時,嘴巴都張開了,又徹底將話嚥了下去。
前途漫漫,她望着那被衆人擡着的金棺,一時迷茫起來。
她這耗費一生到底在做什麼……
等人走了,方纔扶着墨風走的墨月墨花纔對視一眼,扶着墨風進入客棧後,迅速換了衣裳出去了。
林錦嫿的小院子裡,一曲罷,風吹落竹葉落下,她才緩緩擡起頭笑看着趙闞:“好久不見。”
趙闞望着她這笑容,竟晃了下神,若是她能一直這樣多好,就陪在自己身邊,跟自己一起坐擁這江山。
他笑起來:”的確好久不見。”
“你來,是爲了抓我?”
“你若是願意隨我走,我也可以將皇后之位許給你。”趙闞淺笑,對上她那雙澄澈的眼睛,竟意外發現了一絲諷刺。
林錦嫿莞爾,將琴放下,走到一側的茶桌旁,拿起已經煮好的水,開始慢慢烹茶。茶霧繚繞間,她彷彿看到了前世,趙闞也是以後位許諾的,可等着自己的,卻是家破人亡,她慘死。
“你有沒有想過,你娶了我以後,會如何?”她問。
趙闞聽到這問題,還覺得新鮮:“我自是會好好待你。”
林錦嫿輕笑:“即便我沒有利用價值,人老珠黃了,也是一樣待我嗎?”
趙闞微微一頓,卻是認真想起這個問題來。
他會介意她人老珠黃嗎?
想來肯定介意的,可到時候他也老了,跟她一起變老,然後兒孫繞膝,子孫滿堂……
他淺淺笑起來:“人老珠黃,皇后之位也是你的。”
“你從頭至尾,都未想明白我到底要的是什麼。”林錦嫿心裡一下子釋然了,就在方纔他說那話的瞬間。前世的情仇恩怨,今生的糾纏,她都釋然了。
忽然覺得心思好像更加鬆快了一般,烹好茶,倒了一杯放在對面的位置,才緩緩起了身,淺笑:“這杯茶,就當我還你兩世的背叛和糾纏。”
趙闞微微皺眉,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但看着她親手泡好的茶,他還是走了過去,握住溫暖的茶杯,那顆滿是瘡痍的心好似也跟着溫柔了起來。
“嫿兒,你知道嗎,若是有你在,我的人生或許會不一樣。”趙闞笑道。若是她在,自己不會被母妃當傀儡這麼多年,也不會身不由己不得不爭。他用盡手段,陰險狡詐了半生,可就在這一刻,他忽然想放下這一切,帶着她去過採菊東籬下的日子。
“的確會不一樣。你會順利的登基,除去所有阻攔你的黨羽,然後除去林家這顆已經無用的絆腳石,然後殺了我,扶一個溫柔貌美的女子,坐上你的皇后之位。”林錦嫿輕笑起來,眸光淡淡,前世他就是這樣做的,讓她如何能去信他的話?
她淡淡看了他一眼,只道:“皇上若是有時間,不該放在這些兒女私情上,你本不是情深之人,倒不如繼續做一個狠辣無情的皇帝,興許還能活得久一些。”林錦嫿說罷,便轉身走了。
趙闞看着她離開的背影,腳步似定住了一般,他不知道,原來自己在她眼裡,竟如此不堪。
他握緊手裡的茶盞,諷刺冷笑,既如此,那就聽她的。
他直接摔了手裡的茶盞,寒聲道:“來人,給我拿下她!”
話落,文淵已經帶着人進來了,可林錦嫿依舊是不疾不徐的樣子,緩緩走進了那個房間,關上房門前,還朝趙闞露出了笑容。
那個笑容是陌生的,彷彿根本不認識趙闞了一般。
趙闞拳頭緊握,文淵立即帶着人追去,可等到了房間,林錦嫿就彷彿蒸發了一般,空曠的屋子裡就連傢俱都沒有,一目瞭然,根本看不到人。
他詫異的去推開各個窗戶往外看,也不見人。
他暗暗咬牙,立即轉頭去跟趙闞回稟了:“皇上,人不見了。”
“怎麼會不見?”趙闞沉聲道。
“不知道,彷彿蒸發了一般……”
“混賬,她又不會武功,只是個凡人,怎麼會蒸發,立即給朕將周圍全部包圍起來,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朕找出來!”趙闞怒喝着說完,纔想起方纔她說的有些奇怪的話。說什麼‘兩世’,而且她篤定自己會如何做時,就好似親身經歷過了一般……
他目光微深,幽幽盯着那房間。若是自己得到了她,真的會那樣嗎?可她現在若是願意在自己身邊,爲了她,他會容忍下林家的,也決不能允許其他女子越過她去,他怎會殺了她呢?他怎麼也不忍心的。
他看着放在竹林一側的古琴,俯身將琴抱起,再看依舊毫無動靜的文淵,才轉身沉默着往外而去。
他就知道,她很聰明的。
“皇上,皇陵出事了。”他纔出門,便立即有人來報。
“何事?”
“江太后本來死心了,可在最後,忽然有人刺殺了江太后。”
“刺殺?”趙闞面色猛地沉下來,他本以爲他們最多打着救走江太后的主意,而且有長孫玄隱在,沒想到居然被刺殺了!
他面色更沉:“發生多久了,屍體呢?”
侍從面有爲難,道:“在您才入這院子不久就發生了,屬下們不敢打攪您,屍體被西夏的胡丞相帶着直接離開京城了。”
趙闞聞言,怒極,卻哈哈笑了起來,沒想到林錦嫿竟是早已猜到自己的計劃,反而算計了他,方纔見自己,說那麼多話,也只是爲了拖延時間吧!
“立即擺駕回宮,封閉所有城門,全程搜捕林錦嫿,與她相關的人全部抓起來,一個都不能漏!”他寒聲說罷,看了看懷裡的琴,冷冷勾起脣角。既然你不願意來我身邊,我就把你搶過來!
趙闞很快離開,文淵的人讓人守着這院子四處找尋密室機關,但林錦嫿這會兒已經走暗道跟墨雪快速離開了。
孩子們早已送出城了,現在她只等着去跟墨風幾人會和。
她一路小跑着,等出了密道,纔看到了全程的搜捕令。
“看來這次真的惹怒他了。”林錦嫿淡笑。
“我們要出城怕是不容易。”墨雪道。
“不急,只要孩子和江太后都走了,就不怕了。”最起碼謀殺親生父親的罪名懷琰不用揹着了,而且等江太后甦醒,說不定還能調回已經出兵的西夏大軍。
墨雪看她小心靠在牆邊,朝巷子外看還一臉欣喜的模樣,脣角不由也染上些許笑意,或許這就是娘娘所說的,兩個人在一起,是不是對兩人都好吧。娘娘和皇上,互相掛念着對方,想盡一切辦法,只爲了對方好。
她咬破嘴脣上的軟肉,感受到鐵鏽般的腥味在嘴裡蔓延開,才壓下了眼底浮起的溼意,等林錦嫿一把抓住她往外跑去,她纔回過了神,將不該想的東西全部都拋去了腦後。
林錦嫿帶着墨雪很快進入了另一個院子,看到熟悉的銀杏樹,林錦嫿的心也稍稍放鬆了些,迅速去裡面換了衣裳,等再出來的時候,就是一個老嫗和一個年輕的黑臉小廝了。
很快便有官府的人來搜查了,但林錦嫿和墨雪都極爲淡定。
“這兒曾住過什麼人?”士兵粗暴問道。
“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婦人,還帶着好些個丫環和孩子呢……”林錦嫿壓低了聲音,彎腰駝背的說完,還咳嗽了幾聲。
守將看着她垂着臉的樣子,也沒心思去仔細看,便進去裡屋搜了一圈,不見有人,纔出來問她:“那些人呢?”
“前幾日就走了。”林錦嫿老老實實道。
“可知去了哪兒?”
“說是去投奔親戚,小婦人也不知。”
那守將見她當真是一問三不知,身邊又只跟着個身量纖瘦的黑小子,倒也不再多問,又帶着人去下一戶搜了。
等人都走了,墨雪把門關上後,纔回來道:“娘娘,如此也瞞不了多久,他們回頭跟鄰居一打聽就知道了。”
“所以咱們得趕緊走啊!”林錦嫿拉着她就往後門而去,穿過後門的巷子,安家酒樓的掌櫃正在等着,她現在也是能躲一時是一時了,等到懷琰攻過來,她就安全了。
不過趙懷琰比她預想的要來的早些,因爲他也已經知道林錦嫿已經來了這京城了。
就在西夏的官兵撤走後不久的夜裡,急報已經傳到了徹夜未眠的趙闞手中:“皇上,齊國皇上親自帶了一支精銳,朝皇城殺來了!”
趙闞抱着林錦嫿留下的琴,一曲未彈完,卻扯斷了一根弦。
他的動作一頓,手指被彈破流出的鮮血慢慢低落在琴面上,幽黃的燭光下,這鮮血越發的陰寒瘮人……
他淡淡擡頭,問:“長孫玄隱呢?”
“他留下的人,一夕之間好似全部撤走了。”文淵上前道。
趙闞聞言,輕笑,原來如此。
“來人,替朕更衣。”既然結局還是避免不了,那他就不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