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頭,騎着快馬的紅衣女子絲毫不覺得熱,她現在一心只想追上前面的人。
阿忠看着身後窮追不捨的人,有些擔心,很快上前跟趙懷琰道:“皇上,怎麼處置?”
“離邊境還有多遠?”趙懷琰淡淡問他。
“不遠了。”
“嗯。”趙懷琰應下便不再多說,只等着後面的人靠近了。
阿忠見狀,也不好再問,只等馬車趕到邊境守軍的營帳外才停下。
那些守軍們瞧見忽然來了輛馬車,立即戒備起來,但沒多會兒,又見幾匹快馬飛奔而來。
“這是怎麼回事?”
“快去叫將軍。”
一行人慌慌張張去喊人,趙懷琰卻只慢慢等着紅菱靠近。
沒多會兒,紅菱的馬兒也在馬車邊停下,瞧見趙懷琰的馬車,當即笑了起來:“怎麼不跑了?”
“等你。”趙懷琰開口,聲音低啞而清寒,紅菱一聽,越發覺得有男人味兒,身子都酥了半截,俯身朝他笑道:“男人,你跟我回谷裡去,我一定好生待你,保你後半生榮華富貴,衣食無憂,如何?”
阿忠冷喝出聲:“你胡說什麼!”
“你急什麼?又不是要帶你。”紅菱將腰間挎着的鋥亮大刀扛在肩上,美豔的臉上殺氣露出來,笑道:“我知道你們男人都喜歡溫柔小意的,等你跟我回去,我也可以溫柔小意,但你這狗奴才再多廢話,我就砍了他!”
阿忠還要辯駁,趙懷琰卻只道:“那且看你能不能抓住我了。”
紅菱聞言,還以爲是他故意設的遊戲,當即躍馬飛身朝馬車而去,可不等靠近馬車,便感覺馬車內一股強大的內力襲來,讓她躲避不及,直接摔了回去,勉強後退幾步才停住。
她驚愕的看着馬車,冷肅問起來:“是個高手?”
“哼,宵小之輩也敢覬覦我家主子。”阿忠冷冷諷刺一聲,成功激怒紅菱。
紅菱咬咬牙,扭頭跟身後的人道:“今日必須把這個男人給我抓住!”
“可是谷主,這個地方不對勁,前面不少官兵呢……”有人擔心道。
“那又如何?”紅菱看着前面安穩坐在馬車裡面都不曾露的人,面色鐵青:“我只是來抓我逃婚的相公,難不成大軍還要管我婚喪嫁娶嗎?”
後面那些人無言以對,只能拔出了刀來。
但刀子才拔出來,阿忠便露出了笑,跟身邊的侍衛看了眼,侍衛會意,很快後退了幾步。
紅菱提刀就要上,那侍衛忽然直直衝向城門處大喊:“食人谷護衛我皇,不想死的趕緊開城門!”
食人谷三個字對於普通人來說,是既膽寒又恐懼的存在,但尋常食人谷從不出山,跟官府更是不會作對,如今怎麼會……
而且他的‘皇’是誰?
阿忠趁機道:“我家主子乃是大齊皇族,今食人谷護送我皇離開,日後必當大賞!”
紅菱也怔住,大齊皇族?我皇?
難道這車裡坐的,是私下流傳悄悄潛入番邦的大齊皇帝?
還不等她反應完,暗處便不斷有暗器飛來,她不得不抽刀迎戰,而番邦內的官兵也立即去裡面彙報了,畢竟外面的人已經拔刀儼然一副要打來的樣子,尤其還是護送這他們一直要找的大齊皇上。
很快裡面便涌出了大量的軍隊來。
阿忠這才退到了馬車邊,跟趙懷琰道:“皇上……”
“出城。”
“是!”阿忠應下,食指放在嘴邊吹響口哨,很快暗處的護衛便殺了出來。
要闖番邦的城門實在太過簡單,趙懷琰也原不必鬧如此大動靜,但食人谷窮追不捨,只能用此下策。
食人谷的人都慌了,立即道:“谷主,咱們撤吧!”
紅菱眼看着番邦的官兵衝了出來,也想撤,可那馬車裡卻迅速出現個人影來,黑色的廣袖錦衣,冷峻的面容,睨向自己時無情的眼睛,都讓她深深着迷。
“一定要給我抓住他!”紅菱已經幻想到肉到嘴裡會是多麼美味了,當即便朝趙懷琰抓了過去,可趙懷琰只擡手將一側的劍飛刺過去,紅菱便不得不側開身子去躲,等她再回過神,阿忠的劍已經從她後面狠狠刺入了她的心口。
她當即瞪大眼睛,趙懷琰卻只冷淡掃了她一眼,提步離去。
“站住……”紅菱咬緊牙關,猛地從阿忠的劍裡跑出來,飛快的朝趙懷琰的方向而去。
現在的她已經不是之前貪戀美色的她了,她嘴裡嚐到了血腥味,她要吃肉。
阿忠嚇了一跳,立即去追,但底下的官兵越來越多,他根本脫不開身。
趙懷琰身份已在城牆上,看着面容癡狂着靠近的人,目光微涼,擡手,便輕巧將人一掌打了下去。
底下食人谷的人看着谷主被打下來,瞬間怔住,卻因爲這一瞬間的愣怔,很快被那些官兵給制住了。
看着那一抹紅色飄落,暗處的人只感興趣的看着站在城牆最高處如遺世獨立般的男人,風吹動他的黑色長袍,隨着他散落在身後的長髮一同飛舞,冷酷而決絕。這樣的男人,合該有掌天下之氣勢,只可惜,一腔柔情都傾覆在女子身上。
就在他思忖的時候,便見趙懷琰手掌輕動,而後一支暗器迅速朝她飛來。
她勉強躲過,等再回頭看,方纔那城牆上的人已經消失了。
她轉身撿起那暗器來,是一支如菱形的銅釘。
“當真是無情,待女子,一點也不知憐香惜玉。”她說罷,纔看着已經被全部拿下的食人谷衆人,笑笑,這些烏合之衆早些被處置了也好,省得總是出來污染眼睛。
“閣主,您的車馬已經準備好了。”後面有人來道。
“嗯。”她嬌媚淺笑,原本看起來清純的五官迅速魅惑起來。
底下的人還記得上一次被她輕巧殺了的人,不敢多看,迅速低下了頭。
她笑笑,這才轉身上了馬車去。
此時番邦的韓蕭接到趙懷琰堂而皇之離開的消息時,立即就慌張了。
“無涯先生呢?可還能找到?”他慌張的問道。
“皇兒,你不能總靠外人……”一側皇后道:“而且那個無涯也不一定真是幫你的,我聽聞,當初拿走太后那畫卷的人,就是那所謂的無涯夫人。”
“母后,那畫卷到底有何機密,你如此費盡心機。”韓蕭略帶着幾分不滿道。
剛成爲皇太后的皇后想起那畫卷,眸光都暗了下來,花白的頭髮散落了幾根。
“那裡面的機密,救下番邦也可以。”她說完,韓蕭也跟着沉了下來:“如此說來,是無涯利用了我。”
他才說完,很快又有人送了信來,是他期盼已久的無涯的信。
他看到送來的信,已經沒了之前那股的欣喜,只冷聲問道:“信裡說什麼?”
“回稟皇上,信上說,番邦若想求一線生機,立即出兵大齊,方是上上之策。”底下的人回道。
“出兵大齊?”他冷笑起來:“現在出兵,我番邦就徹底完了。傳信回去,讓他要麼交出無涯夫人和畫卷,要麼朕全番邦通緝他!”
底下的人都怔了怔,皇上之前還將這無涯先生奉爲上賓,怎麼忽然之間就變成了這樣?
他看着一側同樣氣惱的皇太后,不敢再說,立即去傳令了。
此時的長孫玄隱,接到韓蕭的回信時,只淺淺一笑。
苦蓮還不認識許多字,見他笑了,只問道:“師父,他是答應了?”
“他若是答應了,番邦尚有一線生機。”長孫玄隱笑笑,將傳來的信直接放在一側的燭火上燒了:“如今辛夷意圖拉攏北燕,等北燕同意,番邦就成了衆矢之的,就算大齊不發兵,北燕爲了跟大齊的邦交,也會徹底跟番邦決裂。”
“決裂的話,番邦現在兵強馬壯,也不怕吧。”苦蓮不解道。
長孫玄隱也耐心,笑笑,道:“如今已經盛夏,等寒秋一過,便是凜冬,那時的番邦又要面對饑荒問題,可能讓它打秋風的國度只剩下北燕和大齊,到時候他們要麼忍受飢餓,要麼進犯,而後被滅國。”
“可是現在發兵攻打大齊,不一樣是個死字嗎?”苦蓮越發不解了。
長孫玄隱搖搖頭,只望着窗外那洶涌的河水,笑道:“若是現在發兵,北燕與大齊尚未聯合,大齊跟番邦打起來,北燕搖擺之間,番邦再從中挑唆,北燕必然不會再跟大齊聯合。”
苦蓮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想來那番邦皇帝跟我一樣沒腦子,都沒想到師父的用意。”
“罷了,國運既已註定,便由着他們吧。”說完,纔看了看即將燃盡的蠟燭,道:“今日是什麼日子了?”
苦蓮悶頭算了算,道:“再過幾日便是七夕了……”
長孫玄隱嘴角揚起:“她也該到了。”
“師姐嗎?”
“她要躲過辛夷的人,必然會走現在這條路。”他看着這漆黑夜色下,磅礴大雨剛剛下完,只留下雨後的溼潤的氣味,叫人舒坦。
林錦嫿此時一路狂奔,路上也不曾多休息,只想着一路快速回到京城,而且在途中,她也聽說了輔政的徐丞相病倒的消息,現在她更加着急,若是還不回去,其他的親人會遭遇什麼。
“主子,前面有小鎮,今晚可要歇一歇?”
“不入鎮子。”林錦嫿直接道。沿途來,她都注意着番邦的動靜,可那邊卻許久不見長孫玄隱的動靜,所以她一直小心防範着,就擔心長孫玄隱這人會忽然出現。沿途來,她最多讓人去鎮子上買些必須用品,否則都堅持在鎮子外的農家或是驛站休息。
小廝聞言,點點頭,很快便安排了人去採買了,只不過附近沒有農家,倒是有一個破廟暫時可以休息。
他們幾人很快進了破廟去,給林錦嫿收拾了個能暫住的地方。
還好如今是七月,因爲才下過雨,夜裡天氣不算悶熱。
林錦嫿靠在牆角的位置坐着,看着升起的那一堆火,心裡的擔心始終放不下。不知道酒兒和葡萄現在怎麼樣,晚上是不是還會做噩夢,嬤嬤們有沒有照顧好,酒兒還不是那那麼調皮……
她深深呼了口氣,正欲睡下,便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來,而後便見幾個衣衫襤褸的男人走了進來,懷裡還摟着個似乎被迷暈過去的女子。
幾人進來後,瞥見就林錦嫿一人坐在牆角的位置,頓了頓,嘿嘿笑了起來:“這兒還有老男人。”
林錦嫿眉梢微挑,他們是看到自己的白頭髮,所以認爲自己是個男人嗎?
她沒出聲,那些人卻以爲他不敢出聲,上前便粗魯道:“喂,你滾出去,這裡是我們的了。”
“我先來的。”林錦嫿聲音微啞着,這一路她自己調配了不少的解藥,嗓子已經快恢復了。
“我管你是不是先來的,要你滾出去就滾出去。”那人說完,還跟身後的人笑:“這老男人怕是活膩了。”
“怕是老糊塗了吧。”那些人鬨堂大笑起來,林錦嫿卻只鎮定的擡頭看他們:“我沒糊塗,我先來的,可以讓你們住另一邊,但我不滾出去。”
那些人這纔看清她的臉,臉上的疤痕若隱若現,但卻已經遮掩不住她明豔的五官和那雙璀璨若星的眸子了。
衆人怔住,嘀咕道:“不是個老男人……”
“是個漂亮的小男人,咱們今兒晚上不愁共用一個女人了……”
話落,又是一陣鬨笑,林錦嫿嘴角淡漠勾起,瞥了眼被他們扔在另一個角落的小小身影:“那女子是你們擄來的?”
幾個男人諷刺看着他:“怎麼,你還要英雄救美?我可告訴你,這女人是我們花了一文錢買了的……”
又是一陣大笑,林錦嫿卻只是幽幽嘆了口氣。
那幾個人一瞧,還諷刺道:“嘆什麼氣,很快你也會是如此了。說不定你把爺們兒幾個伺候舒服了,那女人還能給你爽……”
“殺了。”
林錦嫿淡淡道。
幾個男人還沒聽清,剛皺起眉頭打算把看起來瘦弱的林錦嫿給拎起來,暗處的護衛已經殺了出來。
那幾個男人看到明晃晃的刀架在了脖子上時,才終於反應過來,這個人是個惹不得的主。
他們連忙求饒:“大爺開恩啊,是我們有眼無珠,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您就饒了我麼這一次吧……”
林錦嫿只淡漠看了他們一眼,身後的護衛會意,很快便上前將幾人擒住,拉出去處置了。
等男人們都被抓走後,地上的那小女子才輕顫起來。
林錦嫿看着她的模樣,總是要多想想自己的酒兒。
她柔了聲調,輕聲道:“別怕,今晚過後,明日我遣人送你回家。”
“多謝公子。”那女子從地上爬起來,小跑着過來給林錦嫿行過禮後,猛地一擡頭,嘴角便勾起了笑意,迷藥已經在林錦嫿面上撒開了。
林錦嫿目光冰寒的看着她,可這藥似乎專門針對她的,即便她每日都會服用解毒丸,卻對這藥沒有任何的抵抗力。
她不甘心的握緊拳頭,終究是倒了下去。
那女子看了眼她已經握在手心的藥粉,笑起來,反應倒是快,可終究是慢了一步。
再次醒來,林錦嫿鼻尖縈繞着食物的香氣,等再清醒一些,便是鑽入鼻尖的肉包子香氣,甜甜的,帶着食物的芬芳。
她勉強坐起身來,才發現周圍陳設十分古樸簡陋,仿若之前住過的農家小院一般。
還不等她開口,外面便傳來幾個孩子的歡笑聲。
“夫人醒了!”
有人發現了她,歡喜笑起來。
林錦嫿看着很快靠近的幾個孩子,有些懵,之前她不是被人迷暈了嗎?
“夫人醒了。”
熟悉的聲音傳來,林錦嫿面色卻笑着走猛地一沉,那女子了進來,盈盈給她福了禮才道:“姑娘別擔心,這兒是我家,這是我的弟弟妹妹們,姑娘餓了吧,先吃點東西。”
“這裡是哪裡?長孫玄隱呢?”她一猜便知肯定是他搗鬼,除了他,誰還能做主專門針對自己的藥。
“主子還有事,等遲些纔會過來見您,不過您放心,在這兒很安全。”那女子笑笑,纔跟底下那三個孩子道:“好生照顧夫人。”
“是!”孩子們清脆的應下。
女子放下早膳,很快便離開了,那幾個孩子們這才一個個睜着無辜的大眼睛望着林錦嫿,嘰嘰喳喳的要跟她說話。
林錦嫿看着他們單純的臉,手心微緊,長孫玄隱要做什麼,拿無辜孩子的性命來絆住自己嗎?
可她之前明明只差兩個城池就要到京城了!
她垂眸望着那幾個孩子,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豫州啊。”
“豫州?”
林錦嫿驚愕,豫州不就挨着京城麼,之前她還未曾到豫州呢,長孫玄隱到底要做什麼!
“夫人,您快吃飯吧,您都昏迷三天了。”其中一個扎着兩個圓髻的小丫頭笑眯眯道。
林錦嫿看了眼放在一側的粥和包子,看着他們眼饞的樣子,只留了碗粥,把包子都分給了他們,才換了衣裳起了身。
不過這次她就算出門,好似都沒人攔着她了。
她走出這座屋子,跟着她的唯有之前那三個孩子。
“你們跟着我做什麼?”
“先生說,夫人在哪兒,我們就在哪兒?若是把夫人看丟了,就把我扔去河裡喂大魚。”幾個孩子以爲這只是個笑話,說完便互相笑了起來,林錦嫿的心卻寒了。長孫玄隱此人不但心機深,而且狠,自己的親人也能說殺就殺,更何況這幾個孩子?
不過既然到了豫州,那她便想辦法聯繫上在京城的人就是。
她又往前走了一段,之前那小丫頭忽然牽住她的手高興的指向前面一個醫館笑起來:“先生在醫館呢,夫人,我們去看先生吧。”說完,拉着她便小跑着往前去了。
等林錦嫿趕到時,長孫玄隱果真在裡面,依舊是一身墨色的長衫,長髮散在身後,溫潤如玉的面龐上是淺淺的笑意。他手裡好似剛替人纏完繃帶,又開了藥方,苦蓮就在一盤替人稱藥。
外面來看病的人排成了長隊,衆人瞧見她來,連忙朝她問好:“夫人來了。”
長孫玄隱也淺淺看着林錦嫿笑,如今她換上樸素的梨花白長衫,好似也格外的好看。
“來了,先坐會兒,我看完這幾個病人,就與你回家。”
“你到底要做什麼?”林錦嫿不明白他爲何忽然做這些。
長孫玄隱依舊溫柔的笑:“等回去我再跟你說。”
“夫人坐吧。”很快有鄉民替她搬了凳子來,笑道:“無涯先生真是個好人呢,夫人您一看也是溫柔知禮的,真是好福氣呢。”
“對啊對啊,無涯先生真是個大善人,免費看病還免費施藥。”
衆人紛紛面帶感激的說着,沒多會兒,還有婦人親自提了一籃子的土雞蛋和老母雞來,死活要送給長孫玄隱,苦蓮似乎早已見慣了這等場景,熟練的便收下了,順帶還了她兩包藥。
林錦嫿不解的看着這一切,彷彿這鎮子都是與世隔絕一般,彷彿長孫玄隱也變了個人。
她不知道長孫玄隱做這一切的目的,但似乎明白他爲何能放心讓自己出門了,因爲全鎮的人都會幫他看住自己,全鎮的人,都不會讓自己輕易離開。
“小香!”
一道輕呼傳來,林錦嫿這纔回過神,發現方纔牽着自己的小女孩驀地暈了過去,面色慘白,渾身抽搐。
她正要俯身去查看,長孫玄隱便已走了過來,親自將那孩子抱在了懷裡,淺笑着跟林錦嫿道:“我來,你休息。”說完,便抱着孩子往裡去了。
林錦嫿皺眉,旁邊跟來的兩個小男孩便哭了起來:“還好先生在,不然小香這條命不知道要丟多少回了。”
“他來這裡很久了嗎?”
“好幾年了,不過每年只來住幾日就走了,這次回來,先生說夫人您也來了,就再也不走了。”其中一個略瘦些的男孩道,他叫小武,另一個胖些的叫小文。
“好幾年了……”林錦嫿看着這裡一臉淳樸表情的人,心微微沉了下去。如此說來,長孫玄隱很久之前便已經準備下這個據點了吧,很久之前,他便料到了今日麼?
小文也跟着點頭:“對啊,先生每年都送不少的藥來。我們這個小鎮雖然挨着京城,可鎮子裡常年鬧災病,官府不管,後來先生來了後,這鎮子的人才終於得了安寧,而且先生醫術極好,有他在,我們這些人才活到了今日。”
林錦嫿看了眼一臉崇拜的小文小武,眸色淡漠。既然如此,那辛夷知不知道這個地方?如今自己雖然假死,但長孫玄隱卻沒有,她會不會循着長孫玄隱的蹤跡找到這裡來?
她一面想着,一面在這個鎮子上轉了一圈,可裡裡外外看過後,才發現這鎮子上的確仿若跟外界隔絕了一般,連官府也沒有,大家心裡的官就是長孫玄隱,她想要傳個什麼話出去,那些人都說要先回稟過長孫玄隱。
現在的情況,比在當初那有食人谷的森林還讓人絕望。
她回到暫住的地方後,才疲憊的在廊下坐着了。
之前那將自己迷暈的女子此時也走了過來,給她端了一盅涼茶,輕笑:“夫人有何不滿呢?無涯先生這樣完美。”
林錦嫿看着她眼底深深的崇拜,淺笑:“我若說他殺人不眨眼,你們也不信的吧。”
“信,我信。”女子輕笑,卻是更深的信任和喜歡:“即便如此,無涯先生還是無涯先生,不會有任何改變。夫人,你當真是世上最幸運的女子了,能得先生眷顧,你此生該無憾纔是。”
“你怎知世上沒有更好的男子?”
“好又如何,始終不敵先生。”
林錦嫿聞言,終是不再跟她辯駁,只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素馨,先生給我取的名字。”她笑起來,眼底溢出的都是幸福。
她看着林錦嫿,屈膝行了禮,才笑道:“夫人放心,素馨雖愛慕先生,卻絕不會傷害夫人,只要夫人不背叛先生就是。”說罷,直接轉身離去。
林錦嫿看了眼她端來的涼茶,昏黃的茶水中映照出她如今的容貌,紅色的疤痕消退,白髮依舊是白髮。
溫熱的風吹過,綠葉沙沙作響,反倒是這屋裡養着的一隻白色小貓躍了過來,安穩的去蜷在她膝上。
她看着這貓,心思淡淡,若是全鎮子的人都看着自己,那她是不是隻有殺了長孫玄隱才能離開?
“在想如何殺我?”
溫柔的聲音傳來,林錦嫿擡眼,便看到他常掛在嘴角的笑意,辨不出他的心思。
林錦嫿嘴角諷刺勾起:“不要告訴我,你遲遲不殺我,只要抓着我,是因爲愛上了我。”
長孫玄隱淡淡垂在長袖裡的手微微一緊,風吹動樹蔭,細碎的陽光落在她身上,那揚着小臉的倨傲模樣,當真是好看極了。
他沒回應,林錦嫿只覺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悶堵的很,乾脆起了身打算避開他,卻聽他道:“想知道孩子如何嗎?”
林錦嫿身形一頓,便又聽他道:“太子由辛夷養在身邊,很乖巧聽話。公主雖然頑皮,但也是公主,辛夷已然成爲你,再調皮,那也是親生的女兒,不會下毒手。”
林錦嫿眼眶微微一溼:“當真?”
“當真。”說完,長孫玄隱便拿出卷畫來:“宮裡的畫師所畫的,你要看看嗎?”
林錦嫿轉過身來,看着那捲畫,上前打開,便見兩個孩子嬌憨可愛的模樣躍然紙上。酒兒穿着她最喜歡的粉色的小裙子,揚着胖嘟嘟的小臉正在撲蝴蝶,葡萄則是笑眯眯的跟在一側看着。
林錦嫿心裡的思念傾瀉而出,終是忍不住倚在廊柱邊淚如雨下。
長孫祁燁就這樣看着,看着她微微顫動的肩,想上前擁她在懷裡,可終究是沒動。
風兒溫柔,吹進他的心裡,捲起他心底最柔軟的那一塊。
等到夕陽西垂時,林錦嫿才終於能平靜的跟長孫玄隱坐在一起說話了。
涼亭旁靠着竹林,清脆的竹葉偶爾飄落,伴着傍晚的清風和燒紅了半邊天的紅霞,別樣的愜意和好看。
林錦嫿看着面前溫潤的男人,終是問道:“你要如何才肯放我走?”
“一個月。”這次長孫玄隱沒再如以前一般,告訴她必須等辛夷跟趙懷琰生下孩子。他擡眼看着面前的人,溫柔淺笑:“留在我身邊一個月,安安心心做我的夫人,一個月後,我便會送你回宮。”
林錦嫿皺眉:“我憑什麼信你?”
“因爲師父他……”苦蓮纔要開口,便被長孫玄隱攔住了。
他只看着林錦嫿,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個玉瓶來,玉瓶裡裝着林錦嫿從那之前番邦太后給的畫軸裡拿出來的東西。
他輕笑:“蠱母養到能用,剛好還有一個月時間。若是一個月後我沒放你走,你可以用此蟲馭百蠱,殺我。”
林錦嫿皺眉看他:“這一個月內,我不希望孩子們出事!”
“趙懷琰很快就要回宮了。”他輕輕一笑。
林錦嫿面色沉沉,到底是接過了那藥瓶。
長孫玄隱看她答應了,笑容這才慢慢大了起來,輕聲道:“今日你也乏了,去歇着吧。”
林錦嫿看了眼一側欲言又止的苦蓮,淡漠起了身,看着長孫玄隱半晌,到底沒再出聲,提步便走了。
等她一走,苦蓮才終於忍不住哽咽道:“師父,您何不告訴她真相,您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她還如此……”
“我活不了多久,與她何干呢?”長孫玄隱笑着,渾身都帶着一股溫柔的氣息。
“可是……”
“消息傳給辛夷了?”他又道。
苦蓮咬牙,終是不甘心的點點頭,長孫玄隱卻只是站了起來,笑着揉揉他的腦袋,道:“你也乏了,早些去歇着吧。”
“那師父去哪裡?”
“讓人溫了酒來,再叫人散了喜糖下去,今日師父很高興。”他笑着道。
苦蓮看他這樣子,終是長長嘆了口氣。
他不懂,師父爲何要如此,可只要師父高興,他什麼都願意做。
消息很快傳到皇宮。
梅兒看着沉默閉着眼睛坐了許久的辛夷,終於是忍不住道:“娘娘,谷主讓您離開皇宮,是爲什麼啊?”
“因爲他已經不打算幫我了。”辛夷緩緩睜開眼睛,淺笑:“讓你辦的事辦好了嗎?”
“已經全部準備妥當,不過娘娘,您當真要用這個法子逼皇上回來嗎?”梅兒有些擔心,若是皇上已經發現了娘娘的真實身份,回來反而不是件好事。
“難道要讓他找到師兄嗎?以懷琰的能力,不出十日就能找到他的所在,即便他自認爲那位置隱僻極了,可也不過是在區區豫州。當初在番邦那密林裡也能被找到,更何況這裡。”辛夷淡淡說完,看了眼梅兒:“你是在憐惜他們嗎?”
“奴婢不敢,只是太子年紀尚小,奴婢擔心一個不妥當,太子就真的毀了……”
“有我在,不會毀的,太子是本宮的親兒子,本宮怎麼會讓他毀了了?”辛夷笑着說完,擦問道:“徐昭昭母女已經召入宮裡了?”
“現在安置在偏殿裡,等候您召見。”
“讓他們安心住着,先把徐程青和礙眼的墨雪辦了。”辛夷道。
梅兒立即應下,又見辛夷起了身,不解道:“娘娘,這麼晚了,您要去哪兒?”
辛夷淺笑看着前方黑夜:“既然皇上要回了,江太妃的太后之位自然也要復了,還有北燕的公主,也該過來和親了。”
她慢慢走入夜色中,梅兒看着她逐漸消失的背影,心裡那股隱隱不安的感覺才終於傳了來,如今谷主居然不管了,那是說明谷主大限將至了吧。一旦谷主歿,娘娘這兒只怕也撐不久了。”
當夜,徐府便涌入了官兵,以有人親眼目的徐程青濫殺無辜的罪名,將他捉拿回了大理寺。
墨雪知道事情有變,打算立即離開,可纔出門,一羣官兵便已經圍了過來。
“皇后娘娘有令,叛賊墨雪,殺無赦!”說完,一羣人便衝了上來,墨雪提劍便殺了出去,可這些人明顯不是普通的官兵,而是武功高強的高手。
她越來越吃力,眼看着今日是逃走無望了,忽然見到一匹快馬衝了過來,在墨雪還未反應過來時,朝她伸出了手。
墨雪看着馬上蒙面的女子,還不等反應過來,她便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她瞬間反應過來,也不多問,很快擊退旁邊的人後,抓着她的手翻身上馬,一道往城外而去。
“公主,你怎麼會來?”墨雪問她。
“程青叫我來的,朗月寒安排了人在城外接應。”寶珠雖然是第一次知道他們的事,但莫名的興奮衝了上來。
墨雪還未問完,寶珠出了城後便脫下了黑衣又進城了,今晚有行動,她可不能耽擱了。
朗月寒現在已經重新潛到了皇宮內,他一直在等一個機會,等假皇后對徐家動手放鬆警惕時的機會,今日他總算等到了。
因爲徐家人已經在宮裡,辛夷的確放鬆了不少,也沒料到人都被她換了個遍的宮裡還有大量趙懷琰的人。
墨花被鎖在水牢中,瞧見有人過來時,只以爲是送飯的。
她已經被餵了啞藥,發不出聲音,便頭也沒擡,直到來人提劍砍斷了她的鎖鏈,她才終於擡頭,而後便驚愕的瞪大了眼睛。
高稟和常青扮做護衛也已經接到了墨風和墨月,以高稟禁衛軍的名頭,想要收買幾個太監擡出人來還是不難的,只不過今夜的行動,他們務必同時進行,且一次成功。
酒兒還在睡夢中呢,半夢半醒的時候,被聲響吵醒,本來嘴巴一癟就要哭起來,可看到來人,眨眨眼,哭聲都收了起來。
“快走。”
朗月寒看着墨花還在擦眼淚,忙道。
墨花點點頭,很快抱起酒兒悄悄往外而去。
今兒能帶走酒兒,卻帶不走葡萄了,因爲他被安置在辛夷的宮裡,朗月寒曾去過一次,哪裡的防守比任何地方都要嚴。
出宮的路也是提前安排好的,沿途巡邏的宮女太監都是趙懷琰的人,出宮門的侍衛是高稟打點好的,所以從潛入到出宮,半個時辰就解決了,等辛夷回過神來,人早已出了城。
第二天一早,宮裡便爆發出消息來,說太子忽然重病,遍尋天下良醫。
趙懷琰此時已經追查到了長孫玄隱的蹤跡,可等阿忠傳來葡萄的消息和徐家的消息時,他才停住了腳步。
“皇上,您還是趕快回宮吧。”阿忠在一側勸道。
“查到長孫玄隱在豫州?”
“是,可到了豫州後,線索便斷了,八成就在豫州。屬下不敢通知各官員去查,可若是靠我們的人去查,少則三五日,多則半個月。”阿忠擔心看着他道。
趙懷琰面色冷沉:“儘快查。”
“那屬下安排您回宮……”
趙懷琰沉凝半晌,終是沒有出聲。
林錦嫿現在還不知道葡萄生病的消息,或是說,她在這個地方,根本聽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但她現在有更緊要的事要辦。
“小香,你說夜裡總看到有人往先生房裡去?”林錦嫿瞧着已經恢復正常正拿着絹布繡花的小香道
“對,還是不同的人呢,好似聽說什麼什麼人在籌備什麼……”
“沒聽清嗎?”林錦嫿道。如此說來,長孫玄隱還有別的準備了?
小香認真想了想,搖搖頭:“我沒聽清,不過其中有個人是先生的朋友,曾經也來過兩次,生的很好看呢。”
林錦嫿看她專心致志繡花的模樣,到底沒再多問,但就小香說的這些,她確定長孫玄隱一定還有什麼計劃。
素馨在轉角的位置,看着林錦嫿跟小香說話,面色沉沉,終是轉身而去,跟長孫玄隱稟告了。
“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打攪她嗎?只要在這鎮子裡,想做什麼都可以。”
“但是先生,她明顯是處心積慮的要逃走,而且您在準備的事,她似乎也察覺了……”素馨急切道。
長孫玄隱卻只淡淡笑看了她一眼,才道:“那個計劃,她總要知道的,不妨事。”
“可是……”
“沒有可是,退下吧。”長孫玄隱說完,纔看了眼一側的苦蓮,苦蓮會意,將他胳膊上的銀針全部取了下來。
他看看已經控制不住的毒,笑容淡了些,終究,是熬不過這一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