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人還沉浸在喪子之痛中,若不是皇帝駕崩,她們可能許久都不會出府。
這位丞相姓胡,是一代賢相,西夏有他竭心盡力輔佐着,纔有了今日盛況,但他爲人素來低調,也從不信那些亂七八糟的一套,所以在京城中也很少結仇,對於這一次愛子忽然慘死,他的難過更是超出常人的,他不明白爲何自己這樣忠心爲國爲百姓的人會遭遇這些。
聽到下人來報,說鉞王妃來了的時候,他瞬間就冷了臉。
“趕出去!”
“可是大人,這位是鉞王妃,也是攝政王妃,攝政王又寵妻如命……”
“我說趕出去沒聽到嗎!”胡丞相一拳頭砸在桌子上,嚇得所有人都顫了一下,因爲尋常的胡丞相最是好脾氣,極少發火的。
來回話的人不敢耽擱,轉頭就要走,卻見丞相夫人進來了。
他行了禮要出去,便聽她道:“先等一下。”
胡丞相看她過來,面色沉沉,沒說話。
胡夫人懷裡的小女孩這才小步跑到了胡丞相跟前,乖乖行了禮,道:“爹爹,您怎麼了?是不是想哥哥了?”
胡丞相看了她一眼,眼眶微紅,只讓人把她帶了下去,纔看向胡夫人道:“你想說什麼?”
“方纔在外面,鉞王妃救了咱們萍萍一命。”胡夫人如實道,她知道之前林錦嫿逼出來的那條黑色的東西就是蠱蟲,蠱蟲這種東西,一旦進入身體久了,就會要了人命的,就連西夏最有名的大夫也不一定能治好。
胡丞相卻是不信:“她不過是爲了矇騙你罷了……”
“萍萍身體裡被人種了蠱蟲,那蠱蟲我看到了,已經開始泛紅,若是時間再久些,咱們萍萍也要沒了。”胡夫人說得哽咽起來,胡丞相聽着,眉心擰起,起了身將她攬在懷裡好生安慰了一番,才道:“你確定是蠱蟲?”
“對,而且咱們萍萍之前從未跟鉞王妃接觸過,她不可能給咱們萍萍下了蠱蟲的。”胡夫人道。
胡丞相的面色微微沉了下來,若是如此,這下蠱之人恐怕還藏在丞相府。
他看了眼方纔來回話的小廝,冷淡道:“去請鉞王妃。”他倒要看看她是來做什麼的!
很快,林錦嫿便進來了。
她一入府,看到胡夫人明顯又哭過的眼睛和一臉冷漠的中年男人,心中知道他肯見自己也多半是因爲那小女孩的事。
進來後,不等她開口,便聽胡丞相冷淡道:“不知鉞王妃大駕光臨,是爲何事?”
“想必丞相夫人已經跟你說過了。”林錦嫿淺淺說罷,看了眼屋子裡還未完全撤出的白綾,才道:“貴公子之事,並非我之意,也非我所爲,但現在跟胡丞相解釋,想必你也不會聽。現在我只跟你說蠱蟲之事。”
“鉞王妃真是好心。”
“作爲西夏的臣民,自然希望西夏好,丞相乃西夏棟樑,本妃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林錦嫿淡淡回他,不怒不惱。
丞相夫人本還擔心丞相爺的囂張態度會惹怒了林錦嫿,但看她毫無生氣的意思,這才請了她上座。
林錦嫿穩穩坐下後,纔拿出了袖子裡的赤虹玉,道:“這是南疆至寶,只要有蠱蟲靠近,赤虹玉便會發熱,現在它正在發熱。”林錦嫿睨了眼這屋子裡的人,看到跟在丞相夫人身後的婆子不自覺的擡起了並兩手絞在一起,眉梢微挑。
胡夫人半信半疑,但胡丞相卻是知道南疆有這樣一塊玉佩存在的。
他試探的上前走了兩步,看到這隱隱發紅的蝴蝶玉佩,面色更沉:“鉞王妃的意思是,就在這裡,便有人身上帶着蠱蟲?”
“若是丞相大人不信,可以一試。”她讓人將玉佩送到他手裡。
他立即感受到了玉佩傳來的*,他皺眉,試探的朝左右走了幾步,也的確感受到了玉佩上溫度的變化。
但他仍舊不信林錦嫿,只冷冷問她:“下官怎麼知道,王妃不是用了什麼東西,故意來戲耍下官?也許這屋裡根本沒有蠱蟲,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鉞王妃擔心下官因爲喪子之事而對你和鉞王產生怨恨,而故意設的局吧。”
“劃破身帶蠱蟲之人的手腕,將玉貼近傷口,便可逼出蠱蟲。”林錦嫿淡淡道。她並不急着解釋,總要等這位胡大人對自己有一絲絲的相信以後,她的解釋纔有用,所以她現在並不想浪費口舌。
林錦嫿的話才說完,胡夫人便發現了身後婆子的不對勁,看着她滿頭大汗,遲疑道:“你怎麼了?”
“奴婢……”婆子答不上來,額頭的汗卻是越冒越多。但這春日的天氣,現在還並不熱。
胡夫人還要在問,胡丞相已經一把抽出門口護衛的佩刀,抓住婆子的胳膊,在她手腕劃了一刀,而後便把玉佩放了上去。
玉佩才放上去,那婆子便面容痛苦的扭曲起來,人也不受力的瞬間跪倒在了地上。
胡夫人嚇了一跳,胡丞相只牢牢抓住那婆子的手,直到一條黑色的蟲子慢慢從她的傷口處爬出來,他才猛地將她鬆開了。
他看着掉落在地上還在蠕動的黑色蟲子,再看着手裡的蝴蝶玉,面色微白的擡起頭,對林錦嫿道:“即便如此,鉞王妃又能證明什麼?”
“證明有人想要利用丞相府,來跟鉞王府作對。但其中一條目的,一定是爲了這塊赤虹玉。”林錦嫿道。
胡丞相沉默。
林錦嫿知道他心裡已經開始懷疑了,也不急着逼他說什麼,只慢慢等着。
胡丞相知道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蠱蟲來自南疆,肯定是有南疆人在丞相府動了手腳,而林錦嫿剛好又掌握着南疆至寶……
他微微咬牙:“鉞王妃的意思是,我兒之事,當真與你無關?”
“無關,這件事,只是有心人用來挑起丞相府跟鉞王府對峙的導火索。幕後之人的真正目標是鉞王府,只是拿了丞相府做刀而已。”林錦嫿道。
胡丞相聞言,輕輕一笑,略有幾分諷刺看她:“鉞王妃今日來說這些,不也是要把丞相府當做刀,替你去對付那要害你的人麼?”
林錦嫿淡淡淺笑,起了身走了下來,到了他身側才道:“我並未告訴丞相大人幕後主使,此番過來,也不過是想讓丞相大人不再跟鉞王府作對而已。至於貴公子的仇,要不要報,都是丞相大人自己的事,鉞王府不會多問。不過有一件事本妃要提醒丞相大人,曾經的丞相大人在京都備受好評,就真的一直未曾樹敵麼?”那日那位曾繁帶着一羣人去圍堵自己,也不是巧合吧。
胡丞相拳頭微緊。
林錦嫿也沒繼續往下說。胡丞相現在因爲喪子而變得十分敏感,她只要胡家不跟鉞王府作對就行,也不需要他們一定投靠鉞王府。
她要踏出房門之前,才道:“胡小姐體內的蠱蟲養了很長一段時間了,而這個婆子的蠱蟲卻像是才下的,想來府裡養着蠱的人還不少。遲些本妃會叫人送一些藥過來,是驅蟲的,體內含有蠱蟲之人會天生懼怕,到時候丞相大人便能將那些人找出來了。”
說罷,她便轉身離開。點到即止,纔是上上之策。
不過她還沒走幾步,胡夫人便追了上來,在她跟前規規矩矩行了禮,才啞着嗓子勉強笑道:“我家大人因爲喪子之事,脾氣暴躁了些,還請鉞王妃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我能理解胡丞相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楚,今日我也只是不想看到胡丞相受人操控了而已。”林錦嫿淺淺笑着,胡丞相這樣聰明的人,不會想不明白他該做什麼。朗月夏蘿想對西夏人動手,於公於私,他都不會輕易放過的。不過如此也好,朗月夏蘿也不是輕易就會放手的人,丞相府若是不反擊回去,朗月夏蘿只會越發得寸進尺。
她說完,看了眼微微駝着背站在花廳裡的男人,心中微微嘆了口氣,才提步而去。
等她走後,胡夫人望着這滿屋的白綾,小跑着回了裡間輕聲低泣起來。
出了丞相府,林錦嫿便讓人駕着馬車往鉞王府去了,沒曾想到了鉞王府門口,竟看到了揹着包袱來的方伯。
方伯一見到她,便笑着跪了下來,道:“奴才見過鉞王妃。”
“方伯請起。”林錦嫿忙讓人扶起他,瞧他孤身一人,笑着問他:“方伯這是要去哪兒?”
“是新皇讓奴才來伺候的。新皇已經搬去皇宮了,奴才們不想做公公的,不是遣散了,就是留在原來的太子府,唯獨新皇將奴才派遣了過來,說是讓奴才給您好生打掃院子,得空了奴才也想多給您帶點兒鹽漬梅子。”方伯笑眯眯道,但他心裡清楚,皇上這是捨不得鉞王妃才叫自己來伺候的,只是可惜了,從今往後,他就要一個人孤零零在那大皇宮了。
林錦嫿聞言,心中無奈,只淺淺一笑:“方伯便在後廚守着,每日替我盯着那些鮑參翅肚的,別叫某些個饞嘴的下人全端走了。”
方伯老臉一紅,笑着撓撓頭。
林錦嫿很快讓他入府去,給他安排了個閒差,便回裡屋去了。
才進院子的時候,就瞧見一旁墨月欲言又止,她笑道:“有什麼話直說吧。”
“是……”墨月點點頭,這才道:“是常侍衛,他想回皇上身邊伺候。”
林錦嫿看她垂下的眸子和不斷捏着衣角的手,輕笑:“擔心他入宮後會成爲太監?”
墨月臉蛋兒一紅,秀氣的眼睛裡也氤氳起了霧氣,卻只咧嘴笑道:“奴婢纔不在乎呢。”
林錦嫿輕輕一笑:“遲些讓他來見我。”
“是。”墨月頷首,不過常青鐵了心要去跟在新皇身邊,想來也是攔不住的。
她沒再多想,轉頭瞧見趙懷琰已經回來了,這才退讓在了一側。
趙懷琰看了眼墨月,還有些奇怪:“眼睛紅了。”墨月這四人也算是他一手帶出來的,性子大多沉靜堅毅,極少會見到掉眼淚的。
墨月心裡一驚,她的心思這麼容易叫人看出來麼?
她忙低下頭緊張道:“不小心進了沙子。”
趙懷琰未曾多說什麼,左右這件事嫿兒想來也會處置,只道:“常青要入宮之事跟本王說過了,本王已經應允了,他現在在收拾東西。”說罷,便提步進屋去了。
墨月一聽,心跟着提了起來,轉頭就朝外跑了去。
林錦嫿坐在暖榻上看着託翠嬸兒買了的藥,嗅了嗅,滿意的揚起脣角。聽到珠簾被撥開的聲音,擡眼一瞧,見到是趙懷琰,才欣喜起來:“王爺回來了。”
“嗯。”趙懷琰溫柔看着她,從窗戶投映進來的些許陽光灑落在她身上,大紅的廣袖長裙顯得她肌膚越發的白皙,青絲盤在身後,左右各簪着兩支精緻的梅花步搖,眉目清麗,眸中含光。
他緩步走近,下人們也識趣的退下了。
等走到了暖榻邊,才自然的將她抱在了懷裡斜斜依靠在暖榻邊坐下,抱着她輕笑道:“這幾日我不在,想我嗎?”
林錦嫿彎眼淺笑,稍稍起身抱住他的脖子柔聲道:“思君如狂。”
趙懷琰心口暖洋洋的,好似這春日的小太陽就在心尖尖兒上照耀着,讓他看周圍的一切,都覺得溫柔又溫暖。
“等再過些時候,便將兩個孩子接來,留在你身邊。”她那麼辛苦才生下的孩子卻不在她身邊,她肯定痛苦萬分。
“可是在我身邊,還是太過危險。”林錦嫿蹭着他的脖子,目光望及遠方,心中便已是萬箭穿心。
趙懷琰溫柔的將她鬆開,看着她微微泛紅的眼睛,淺笑:“有我在,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到你們母子!”
林錦嫿微微一滯,再也忍不住抱着他輕輕哭了起來。她太想葡萄和酒兒了,他們還那麼小便要遠離親生父母身邊,每晚她都悄悄看着曾做給他們的衣服暗自神傷又不敢叫人發現,如今懷琰能猜到她的心思,她便再也忍不住了,似乎要將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來一般。
趙懷琰聽着她壓抑的哭泣聲,牢牢將她抱住,接下來,再不會有任何人來傷害她!
臨近傍晚時,翠嬸兒在院子裡唯一一棵梧桐樹下襬了湯鍋子,就趙懷琰和林錦嫿兩個人,吃得津津有味。
目之所及,是美景,美食和愛人,林錦嫿從未覺得如此幸福過。
晚飯畢,纔有人匆匆來報,道:“回稟王爺,府裡的眼線全部清除乾淨了。”
“多少人?”趙懷琰淡定問道,林錦嫿卻是驚訝,他怎麼也知道這件事了?而且還這麼快做好了安排……
“一共三十六人。”
“全部處置了,將屍首送去驛館。”趙懷琰淡淡道。
那侍衛驚訝的合不攏嘴,這不是公開挑釁南疆麼?
他遲疑道:“王爺,這樣做怕是不妥……”
“嗯?”
趙懷琰面色清寒,鳳眸擡起,已是滿眼殺氣。
那侍從見狀,都覺得背脊一股陰森森的寒氣爬了上來,不敢再說,立即應下去辦了。
林錦嫿也輕聲道:“這樣做,萬一那南疆使團回去告狀,南疆的皇帝轉投錦朝了怎麼辦?”
“那本王便滅了南疆。”趙懷琰淺淺一笑,擡手揉揉她的腦袋,才道:“放心,父親已經與我聯繫上了,在邊關除了他的十萬大軍和他的舊部,還有早已歸順本王的十萬精銳,區區南疆,若敢有異動,我自西夏出發,父親攜大軍從錦朝邊關而來,左右夾擊,南疆根本無招架之力。”
林錦嫿是真不知道這些,而且他說的父親,難道是爹爹?
她眨眨眼:“那哥哥呢?”
“也會一併過來。”趙懷琰知道她的壞心思,因爲自己不好意思喚林錦澄爲兄長麼……
“這樣啊……”林錦嫿嘿嘿一笑,但沒笑多久,人便被打橫抱在了懷裡。
她眉心一動,道:“王爺,我最近腰不太好。”
“爲夫替你揉揉。”
“不用,我自己揉就行……”
“自然是爲夫揉得更好。”趙懷琰看着她小臉羞紅的樣子,淺笑,這麼久了她還是這樣的害羞。
林錦嫿看他一副喂不飽的樣子,心中哀嘆,明兒怕是又要被那幾個小丫頭背後嘲笑了。
不過很快,她就沒工夫想這些了,因爲某人已經開始身體力行了。
下人們原本還因爲府內大清查而緊張兮兮,瞧見主子們如此開心,倒也跟着輕鬆起來,不過此刻的驛館卻是不打輕鬆了。
此番南疆使團領頭的,乃是南疆皇后的親信巫馬將軍,本來朗月夏蘿大婚後,他就該返回南疆的,卻不想離開的前一晚竟會發生這樣的事。
跟在他身側的男子道:“大人,這鉞王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表面看到的意思。他果真沒把我南疆放在眼裡。”巫馬將軍寒聲說罷,看着地上擺着的一列列的屍體,冷哼一聲:“將此事立即回稟給公主,現在公主已經貴爲太子妃,等新皇行了冊封禮後,她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后娘娘,我就不信這鉞王如此大膽,還敢將我南疆不放在眼裡。到時候他若是敢跟公主作對,便是跟如今西夏的新皇作對。他身爲攝政王,敢如此做,就不怕新皇以爲他是要謀朝篡位麼?”
旁邊的人聽他這一分析,也覺得有道理,立即就把信給朗月夏蘿送去了,順帶還送了一份回南疆。
驛館外,停在一邊的馬車內,清幽小聲問道:“您難道由着南疆作死麼?”
“南疆這麼多年,早已衰敗。當初舍了公主嫁去蠻夷,如今還敢打蠻夷的主意,已是自尋死路,無力迴天了。”長孫玄隱靠坐在馬車內合着眼睛,好似有些疲憊。
皇帝去世這幾日,他未曾真正睡過一覺。
清幽在一側看着他,略擔心道:“師父,您沒事吧。”
“無事。”
“那您可要遵照聖旨去封地?”
“不必。”長孫玄隱慢慢睜開眼睛看着他,道:“去南疆。”
“那京都這些事……”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不必擔心。”長孫玄隱淺笑,現在只要等着事情慢慢照着他的計劃發展就好了,不必着急。
他透過馬車,看着皇宮的方向,那樣巍峨的宮闕,那樣華麗的地方,真是個極有趣的地方,一切醜惡都在裡面看盡了。
長孫祁燁坐在皇帝曾坐過的龍椅上,面色沉沉。
他脫不開那場噩夢,到現在陌生的地方,他根本無法入眠,否則一閉上眼睛,便全是當初那場噩夢。
曹蛟跟在一側,低聲道:“皇上,貴妃娘娘離開前吩咐過,讓奴才每晚陪伴您。”
“出去。”
長孫祁燁淡淡道。
曹蛟微微皺眉,繼續道:“皇上,貴妃娘娘……”
“你什麼都聽貴妃的,何不去貴妃身邊伺候?”長孫祁燁冷淡問他。
曹蛟知道他這是生氣了,連忙跪了下來:“奴才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出去。”
“奴才……”
“朕的話,在你眼裡,還抵不上江貴妃一句麼?”長孫祁燁聲音越發清冷。
曹蛟看他渾身已冒出寒氣,不敢再說,只得退下了。
寬敞幽黑的大殿裡,長孫祁燁只讓人點了一盞燭火。曾經就是這樣一盞燭火,讓他連天黑也開始喜歡了。可是老天爺總是無情,要奪走他喜歡的一切,要讓他孤獨一生。
門縫裡又風吹來,讓這孤孤單單的燭火隨風搖曳,大殿裡影影綽綽,好似鬼影,讓他再度陷入無盡的噩夢裡。
天兒一亮,新帝登基的大典便開始了。
百官朝拜,普天大慶。
長孫祁燁站在殿中伸開雙臂任由太監們服侍着,直到趙懷琰過來。
趙懷琰身爲攝政王,要伴他一起行這登基大典。
所有人看到他來,立即跪下行禮。
長孫祁燁眸色清寒,在他的跟前,跟攝政王行如此大禮麼?
“皇上怎麼不處罰?”趙懷琰淡淡問他。
長孫祁燁擡眼看他,面色清淡:“爲何要罰?”
“本王不過攝政王,行如此大禮,已是逾矩。”趙懷琰道。他並沒有奪他皇位的意思,只要他做個明君,他可以如皇帝所言輔佐他坐穩這皇位。
長孫祁燁與他對視着,看着他清冷的鳳眸,道:“朕今日大典,免他們一死。”
趙懷琰眼裡露出幾分讚賞,這幾個奴才該罰,但畢竟是自己先開口,若是長孫祁燁順了他的意來,外人難免以爲長孫祁燁不過懦夫一個,如今他有自己的主意,便是最好不過。
按規矩,他見皇帝不必行大禮,只垂眸退讓在了一側。
長孫祁燁看到他眼裡那一絲絲的讚賞了,手心微緊,底氣卻好似更加足了些,昂首提步往外而去,而趙懷琰也緊隨其後。
登基大典,莊嚴肅穆,文武百官皆跪在地上,等着新帝接過玉璽,坐上龍椅。
長孫祁燁走過來,看着漢白玉臺階下跪滿的文武百官,剛準備往龍椅坐過去,一側護衛的身下忽然便跑出來一隻老鼠。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就落在了長孫祁燁身上,若是他此時露出恐懼之態,那今日登基大典便算是完了。
不過就在長孫祁燁覺得恐懼之時,趙懷琰擡手便提起了那護衛的劍,一瞬間將老鼠斬成了兩段。
“驚擾帝駕,死罪。”趙懷琰淡淡說罷,睨了眼那面容緊張的侍衛,讓人堵了嘴拖了下去,底下的文武百官看着他仿若煞神一般,立即跪伏在地,高呼起‘吾皇萬歲’來。
沒有目光落在身上,長孫祁燁僵硬的身子才慢慢恢復正常。
他朝趙懷琰看去,趙懷琰只是淡漠站在一側未曾出聲。
他的心稍稍安定下來,這才轉身穩穩坐在了龍椅上,百官高呼吾皇萬歲的聲音響徹共內外。
從今往後,他長孫祁燁,便是這一國之主了……
朗月夏蘿悄悄站在轉角看着那一身龍袍的男人,脣角微揚,很快,他就會冊封自己爲後了吧,到時候便正好借趙懷琰殺了人扔去驛館的事,拿林錦嫿開刀!
她看着看着,忽然發現趙懷琰竟是發現了她,目光如刀般朝她看了過來。
她身子微微一僵,立即轉身避開了他的目光躲在了轉角。
一側侍女不解問道:“您怎麼了?”
“沒事。”朗月夏蘿微微皺眉,才道:“南疆現在如何了?”
“幾位皇子還在爭呢,皇后娘娘催您趕緊成爲皇后,這樣她在南疆說話也更有分量了。”侍女道。
朗月夏蘿何嘗不急,但現在這事急也急不來,只能等着,不過西夏這規矩還真是奇怪,新帝登基,居然沒有直接冊封皇后。
她又朝長孫祁燁的方向看了一眼,這才轉身離開了。
赫連璟也一直跪在下首,弦月也在,不過是站在上面。
他悄悄瞥了她一眼,但她的目光只在一身黑色錦衣的趙懷琰身上,便又默默低下了頭。他自嘲的笑笑,既然決定不愛了,爲何還是有期待呢?
登基大典結束後,他看到弦月又去找趙懷琰了。
他小心跟在身後,聽他們說話。
“你就這麼討厭我麼?即便我願意紆尊降貴,做你的側妃,也不行麼?”弦月眼眶微紅,她那麼驕傲的人,爲了他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協,他就這麼厭惡自己麼?
“本王與你說過,今生只有錦嫿一妻。”趙懷琰側身看着轉角,道:“赫連將軍既然想聽,何必遮遮掩掩?”
赫連璟心裡微訝,他怎麼就知道是自己?
他無奈的站了出來,便看到了弦月敵視而冷漠的目光,微微嘆了口氣,行了禮:“王爺,公主。”
“既然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從今日開始,邊關佈防之事便全權交給你處理,隨時跟皇上稟報。”趙懷琰說罷,提步而去。
“趙懷琰,你給我站住!”弦月朝他背影喊道,但他竟是再也沒有停留。
弦月拳頭緊握,面色微白。
赫連璟看得心疼,上前一步道:“公主,您何必再委屈自己,他既然不愛你,你不如放棄……”
“那你呢,你放棄了嗎?”弦月側過身冷漠看他。
赫連璟沒出聲。
弦月冷冷一笑:“他不肯要我,那你肯要嗎?”
“屬下不敢。”
“不敢麼……”弦月彷彿想通了一般,看他的目光也瞬間冰寒:“你們男人,都是如此無情的,既如此,那我也不必再做個多情人。”說罷,直接提步離去。
赫連璟看到她瞬間變得如此,開始後悔方纔的話,他何不直接答應呢,這曾是他朝思暮想的,而且他還佔了她的身子……
他追上前去道:“屬下願意迎娶公主殿下!”
弦月身子微微一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屬下不是同情,這麼多年來,屬下對公主的心意,想必公主十分清楚,若是公主願意下嫁,屬下願意傾其所有!”
“當真麼?”
“當真!”赫連璟嘴上篤定,但心裡卻猶豫起來,他看着弦月絕美的臉,心裡浮現的卻是墨雪那張永遠冷冷清清的臉。
他垂下眸子不敢露出異樣,弦月卻是淺淺一笑:“那好,你就在家等着吧。”說罷,轉身而去。
赫連璟看着她離開,心裡某種東西彷彿被無情的抽離了一般,讓他覺得原本充實的日子好似瞬間便的空虛起來。
他糊塗起來,他在想什麼?這十幾年來,他不是做夢都想着迎娶她麼?可爲何他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呢,難道真如她所說,男人皆薄倖?
他想不通,渾渾噩噩的出了皇宮,不知不覺竟到了原來長樂公主府的後門口,而墨雪正好也在。
墨雪因爲丞相府之事,一直不能出去,正悶着無聊打算一個人喝酒呢,瞧見一臉迷茫的赫連璟,擡手將手裡的酒扔給了他:“喝酒?”
赫連璟看着她渾身清冷的樣子,忽然就笑了起來,那股抽離的空虛感也好似消失了,輕笑:“再砸死了雞,咱們就做叫花雞。”
“荷葉糯米雞也可以。”墨雪說完,便飛身上了對面的屋頂。
如今正值夕陽西垂,掛着夕陽的那一線天際,厚厚的雲層也染上了紅暈,天空湛藍的好似水洗過一般,只偶爾有一線白雲被風吹着遊走,叫人愜意不已。
喝酒,看天,砸雞,彷彿成了固定的流程,直到赫連璟開口:“我很快要迎娶弦月公主了。”他笑眯眯道。
墨雪喝酒的動嘴微微一停,而後灌下一大口,才如往常一般淡淡道:“祝賀,送你一隻雞。”
“要叫花雞。”
“荷葉糯米雞。”
赫連璟看着她冷淡的樣子,哈哈大笑,他在胡思亂想什麼,就是他願意跟墨雪好,墨雪這清冷的性子肯定也看不上自己。
兩人你一口酒我一口酒,又喝到酩酊大醉,只是半夜時,墨雪已經睜開了眼睛,目光清醒。她的酒量,區區一罈,根本不會醉的。
她站起身來,看着沉睡的赫連璟,提步離去。
夜裡的風有些涼,落到了眼睛裡,讓眼睛有些澀,澀到都流出了淚。
她想,一定是這樣的。
林錦嫿親自送了羹湯到書房,看着還在看着大堆奏章的趙懷琰,淺笑:“王爺喝些湯再看吧。”
趙懷琰放下手裡的奏章,擡頭看着溫柔的她,輕笑:“辛苦夫人。”
“王爺辛苦。”林錦嫿淺笑着將湯放下。
趙懷琰拉着她的手,淺笑道:“夫人若是睡不着,可否替我彈奏一曲?”
林錦嫿看着他疲乏的樣子,知道他現在去睡也是睡不着的,便讓人拿了琴來,坐在一側開始輕輕撫起來。
琴聲輕輕,摘去了趙懷琰身上所有的疲憊,屋子裡的燭火都好似變得溫柔起來。
府外。
高稟靠着圍牆看着墨風笑道:“還有幾個沒處置完?”
“這些個不怕死的刺客,已經處置了六七個,暗裡怕還有十來個呢。”墨風笑着說完,轉過頭打算繼續跟他說,兩人四目相對,卻忽然怔了一下,紛紛撇開了臉去。
高稟耳根微熱,輕咳兩聲才笑道:“王爺這次是下了狠心了,但凡意圖不軌的,全部給挑了來,一個一個全處置了。”
墨風也跟着笑笑,不過夜風習習,除了這裡的血腥味,擡眼看到天上的點點星星,心好似都甜了。
一夜過去,林錦嫿起來時,牀頭還點着安神香,是趙懷琰特意囑咐人點上的,就是想讓她安安穩穩睡上一覺。
她這段時日太過疲累了,他若不在身邊,她就睡不安穩,尤其是生了孩子以後,越是如此。
聽到聲響,墨月才從外頭走了進來,道:“王妃,外面丞相夫人求見。”
“先引她到花廳,叫常青來見我。”她笑道。
“是。”墨月微微咬脣,立即去了。
常青已經收拾好東西了,只等林錦嫿放行,他就可以走了,墨月過來時,他還很開心:“王妃終於肯見我了。”
“王爺不是都答應你了麼,你要走就走唄。”墨月淡淡說完,轉頭便走了。
常青看她好似生氣了一般,還覺得奇怪,但沒多想,很快變去見林錦嫿了。
林錦嫿看他一臉興奮的過來時,都替墨月暗暗着急,墨月的喜歡難道表現的還不夠明顯麼?
“你就這麼想要去做太監?”林錦嫿忍不住問道。
常青沒覺得哪裡不對勁,笑着點點頭。一想到能去長孫祁燁身邊了,他那顆一直提着的心才安了下來。
林錦嫿微微嘆了口氣,無奈看他:“你去做了太監,如何娶妻生子?”
“我爲何要娶妻生子?”常青不解,他只要照顧好長孫祁燁就好了。
林錦嫿看着一側站着的氣得臉都青了的墨月,忍不住笑着搖搖頭,無奈道:“你在府裡再多呆幾日,等我再想想……”
“可是王爺已經……”
“聽本妃的,還是聽王爺的?”林錦嫿臉色一肅,嚇唬他道。
常青嘴巴張了張,他當然知道,現在的攝政王府看似都聽王爺的,但實際上王爺都是從王妃的角度考慮的。
他還要再說,胡夫人這會兒已經到了,他這才蔫蔫出去了。
墨月有些擔心:“王妃,您難道真的不許常青去皇上身邊?”
“自然不是,在皇上身邊的除了太監,還有護衛。他腦子不變通,去了也是給皇上添堵。你去安慰他,遲些我會讓王爺安排他入宮的。”林錦嫿無奈笑道。墨月辦事素來利落,遇上這等事竟也跟着糊塗起來。
墨月看着她眼裡滿是笑意,心中一暖,趕忙退下了。
胡夫人看她身邊的下人們都跟她如此親近,只道當初真的是看錯了,她可能真的不會因爲幾句口角之爭就殺了她兒子。
她恭恭敬敬行了禮後,才道:“王妃,此番臣婦過來,是有一事相求。”
林錦嫿以爲是蠱蟲之事,早就讓人備好了藥,便聽她道:“今兒一早,夏妃便遣人送了請帖來丞相府,還一併送來了這個。”說完,她讓人遞上一個盒子。
林錦嫿感受到手腕上的*,不必看也知道盒子裡裝的是什麼了。
她好奇的看着胡夫人,難不成丞相府是要投靠攝政王府了麼?
“丞相昨夜便病重了,相爺有一好友,如今便在邊關任護城將軍,若是王妃能救我家大人一命,解相府此番爲難,臣婦定當涌泉相報。”胡夫人說完,又起了身要行禮。
林錦嫿連忙讓人將她扶住,卻驚訝的看她:“如此說來,夫人是知道邊關有本妃什麼人了?”若是如此,那不少人應該都知道了,父兄也就危險了。
胡夫人聞言,卻只道:“王妃放心,所知之人並不多。只是那護城將軍是相爺摯友,通信時偶爾提了一句。”
林錦嫿看着這丞相夫人低眉順眼站着的樣子,脣角微微勾起,她也並非是表面看到的這般柔弱呢。不過多一個幫助額人總是好事,這位胡夫人、或者說是胡丞相,似乎還知道更多的事。她倒是不介意多一個朋友,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方纔特意提到朗月夏蘿,難不成南疆也有勢力到了邊關了?
她看着胡夫人道:“如此,本妃隨你去一趟丞相府。”
胡夫人大喜過望,連連道謝,還將那盒子給了林錦嫿,道:“夏妃之事,臣婦一定妥當處置!”
林錦嫿看她微閃的目光,脣角微揚。若是能借丞相府的勢力,擺平京都這些人,那就最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