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娥又來探望沉香,和以前一樣,她打扮成小戶人家女子,繞道長安僱了馬車前來,天亮就走。這次,她離開時,沉香越發依依不捨,送出門外好遠還不肯回。馬車已經在村口等了,姮娥正要上車,沉香忽然拉住她的胳膊輕聲道:“姨母舟車勞頓,捨近求遠,是爲了躲避司法天神嗎?”
姮娥大驚,邁上車的半步又挪了下來,急忙將沉香拉到避人處:“沉香,你知道了什麼?”沉香雙目含淚,撲通跪倒在地:“娘在山下受苦,沉香知道得太遲了!”
“你爹……都告訴你了……”姮娥起了冷汗,終於還是被他知道了身世!事發突然,姮娥來不及思考對策,只得先撫慰他:“孩子,這是大人之間的事情,你不要介入。彆着急,總有一天,你娘會重見天日的。”說着,她忙去扶他起來。
沉香卻不動:“姨母不肯幫我,沉香決不起來。”姮娥一怔:“天規森嚴,你要姨母怎麼幫你?”沉香鎖定她的雙眸:“司法天神是我舅舅,這是真的嗎?”
姮娥吸口氣,想了想,點點頭。既然他知道了生母,這層關係遲早要被捅破。沉香情緒激動起來:“既然他是我舅舅,爲什麼六親不認?”姮娥張了張嘴,沒法立刻回答,劉彥昌從來不知道楊戩所做的一切,只認定是姮娥偷偷救出了沉香,如果將楊戩苦肉計和盤托出,沉香年少輕率,萬一泄露出去,將掀起多大風波無法預料,楊戩這十幾年的經營就毀於一旦。因此姮娥不敢說出實情,但是她毅然決然地告訴他:“沉香,很多事你將來會明白的,但有一點你必須知道,你舅舅和姨母一樣疼愛你,如果你相信姨母,就永遠不要懷疑舅舅對你的愛。你的身世,決不能向任何人透露,這對你、對你娘、對你爹、對所有人都是最好的。”
沉香沉默不語,半晌,他抱住姮娥:“我答應姨母,不告訴任何人。求姨母帶我見見舅舅好嗎?”
“這……”姮娥不禁猶豫,該不該讓楊戩見他?既然他已經知道了身世,楊戩畢竟是他母親一脈的至親,何妨讓他們舅甥相認。可是,就怕這孩子一旦認了舅舅,會不再甘心過去的生活,節外生枝。
“姨母,你不讓我見舅舅,我就自己到鰲魚峰去找天兵,讓他們把我抓去見司法天神。”沉香見姮娥不鬆口,賭氣爬起來要跑。姮娥一聽他要去鰲魚峰,嚇得變了臉色,一把拽住他:“你要是去白白送死,我怎麼對得起你娘!罷了,你跟我走!”
姮娥帶着一個天兵匆匆踏上真君神殿的臺階,梅山老大見她面帶怒容,身後的天兵則神情沮喪,詫異地問:“仙子怎麼了?”姮娥氣哼哼道:“康先生,這個新來的不懂規矩,竟敢偷採廣寒宮的桂枝,我要帶他到司法府衙留個案底,扣減俸祿賠償。”
康老大笑道:“小事一樁,仙子不必生氣,真君在書房辦公,都是熟人,不用我去通報了。”
姮娥穿過走廊,誰知迎面碰上了紅綃。紅綃望她身後一瞧,不由大驚,劉沉香!她面色一寒,擋住姮娥:“大人在處理緊急公務,有什麼事到前殿康將軍那裡解決。”姮娥向她使眼色,語帶雙關:“仙子,此事必須由大人出面,否則後果我難以承擔。”
沉香偷眼看紅綃,這女子好漂亮,感覺還有點熟悉,但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讓他緊張得手心出汗,他沒來由地想躲開她!紅綃也向姮娥丟個眼色:“不行,大人公務繁忙,無暇管你們的事,請回吧。”
“紅綃,你在跟誰爭吵?”楊戩從書房踱了出來。忽見是姮娥,立刻對紅綃做了個手勢:“你先退下。”
“他是誰?”楊戩訝異地打量姮娥身邊的年輕天兵,他不可能認識所有天兵天將,但可以肯定,這個天兵從未見過。姮娥把沉香帶進了書房,關上門,摘掉了他的頭盔。“月宮宮主向司法天神請罪,恕姮娥隱瞞不報,三聖母之子劉沉香僥倖活命,如今已經十六歲,念及骨肉血緣,特來相認。”
楊戩驚得後退靠在桌沿,沒想到姮娥突然把沉香帶來了,這麼說他的身世已瞞不下去了!他注視着眼前的少年,心中的激動難以言說,一直是聽姮娥對這孩子如數家珍,今天親眼見到,好似當年崑崙學藝的自己,那樣好的年華,眉梢眼角分別有着三妹的影子,好一個英氣勃勃美少年,三妹要是知道了,不知有多麼欣慰!沉香也同樣心中震動,他就是自己的親舅舅嗎?多麼俊朗的男子啊,他只需站在那裡,天生就有種磁石般的吸引人的魅力。他還是高高在上的司法天神,師父說他法力冠絕三界,會是怎樣的奇男子呢,沉香越想越無法移開目光,如果真的像姨母說的那樣,他是疼愛自己的,該多麼幸福啊!
“傻孩子,還不快叫舅舅。”姮娥見兩人只顧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着推推沉香。
“舅舅在上,請受沉香一拜。”沉香乖巧地跪下行了大禮。楊戩慌忙上前攙扶起他,不禁眼眶發熱,激動地連聲道:“好孩子,你長大了,舅舅太高興了。”
舅舅的態度讓沉香放寬了心,師父說司法天神可怕,看來根本不是這樣的!他決定趁熱打鐵:“舅舅既然饒恕了沉香,沉香想見孃親,舅舅放了她好嗎?”
姮娥一怔,急忙打斷他:“沉香,你娘違反的是天規,你舅舅身爲司法天神,怎麼能知法犯法?”
“姨母說的意思我懂。”沉香道,期盼的目光投向楊戩,“但是,姨母能救出我,不也偷偷違反天規了麼,舅舅神通廣大,一定能想出辦法釋放我孃的。”
“沉香,你的心情舅舅完全理解,”楊戩斟酌地說,“但是,我希望你相信舅舅,你娘目前在山下是最安全的,將來時機成熟,她一定能和你團聚。你現在最要緊的是保護好自己,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份,明白嗎?”
舅舅的意思和姨母一樣,還是讓他回到劉家村去,沉香不禁有些失望,可是,這個男人卻分明給他凝重和可信賴的感覺,他又情不自禁往好處想,也許舅舅心中另有打算,他不會不疼愛妹妹啊。姮娥也開口勸他:“沉香,舅舅都是爲了你好,切莫意氣用事,且安心回家,有辦法時,姨母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你。”見姨母也這麼說,沉香點點頭,沒有再堅持。
舅舅留他在神殿一起吃了飯,不過很私密,除了姮娥姨母,就只有剛纔走廊上遇到的漂亮女子,他現在知道她叫紅綃,她有一雙美麗的藍眼睛,他終於想起來爲何似曾相識了,偶爾來他家的那個蒙面女人,似乎也有一雙藍色的眼睛啊。
和舅舅告別,沉香依舊扮成天兵模樣,姮娥陪着他離開,紅綃出來送他們。就在姮娥剛剛帶他飛上雲時,突然紅綃一掌打在他背上,沉香猝不及防翻下雲層,他驚了一下,隨即緊閉雙目,任自己直線墜落下去。姮娥大驚,俯身追來,長袖卷舒,一把撈起了他。“紅綃,你在幹什麼?”姮娥憤怒地質問紅綃。紅綃拍拍手:“我試試他有沒有法力。”
“他是凡人小孩,你也懷疑?你差點摔死他!”沉香是自己心頭肉,姮娥當然沒好氣。紅綃賠笑道:“姐姐莫生氣,我曉得姐姐會救他的。”
回到神殿,楊戩喜中有憂,擔心沉香能否聽話繼續做個凡人。紅綃嘆氣道:“我有種直覺,這孩子怕不能讓你省心。”
沉香並沒有回家,與姮娥一分別,他迅速展開法力,身形一拐就進了華山。
“和你舅舅談得如何?”峽谷中,師父在等他。“舅舅認我了,”沉香很高興,連忙向師父彙報,“他還讓我安心,說將來時機成熟,娘就能出來了。我想,舅舅一定在暗中想辦法救我孃的。”
“唔……”師父沉吟道,“他讓你回家等待?”
“是啊,舅舅大概覺得我是個凡人,幫不上忙。”沉香替舅舅解釋。
“你回家了嗎?”師父皺着眉頭,似乎在思考什麼。
“沒有呢,我先來這裡的。”
師父忽然臉色大變,低吼道:“糟了,會否緩兵之計?快回去看看!”
沉香不明白師父爲何那麼緊張,等師徒二人匆匆趕往村裡,他才發覺真的不對勁,他出去的時間也不長吧,天光還大亮,怎麼村裡變得如此寂靜!雞犬無聲!推開一家院落,橫倒的屍體嚇了他一跳,再推開一家,仍是滅門!他心跳如鼓,拔足向自家院子狂奔。
屋子倒了,院牆塌了,一片瓦礫。沉香腦中一片空白,師父揮動袍袖,亂石散開,露出了劉彥昌大睜着雙眼、渾身是血的身體。“爹——”沉香撲過去,慌忙摸他脈象,早已摸不到了。“師父,救救我爹!”他大叫起來。師父慢慢將他的手移開,嘆氣道:“唉,沉香,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吧。”沉香抱着爹爹的屍體,木頭似的跌坐在地上,雖然他有時候身體裡總像有一頭控制不住的野獸對爹惡言相向,但此刻面對爹爹的慘死,血濃於水,悲痛壓倒了一切。“是誰幹的?是誰?我爹他死不瞑目!”他淒厲地吼叫。
師父的大手按在他的肩頭,語氣沉痛:“沉香,都怪師父,不應該讓你去見舅舅,反爲你們全村招來了禍事。”
“舅舅?你說是我舅舅?”沉香流着淚搖頭,“不可能,舅舅對我很好,還陪我吃飯,不可能是他做的!”
“沉香,你太年輕太單純了。你舅舅能做到司法天神,豈是一般人。之前他以爲你死了纔沒有再搜捕你,你上天認舅,暴露了行蹤,所以前腳回來,後腳天兵就到了,算你命大,先去了華山,躲過一劫。”
“可是……如果他要殺我,爲什麼在天上不動手?”沉香不解。師父感慨道:“這就是他心思縝密之處,他既想保住官位,又想滿足私慾。是你姨母帶你上天的,你們情同母子。而司法天神喜歡月宮仙子,這個故事流傳很久了,他怎麼可能當着姮娥的面殺了你呢。”
沉香的目光暗淡下去,又驀地燃燒起來,他雙拳緊握,身體裡蟄伏的猛獸撞擊着他的經脈。“我明白了……沒錯……這個騙子……他手下那個女的,已經暗算過我了……”他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師父,我要報仇,我要殺了他,讓他償命!”大吼一聲,沉香就要撲向蒼穹,卻被師父一把抱住:“有勇無謀,孤身犯險,兵家大忌也。”
“師父,你不要管我!殺父囚母,不共戴天,我就是死也要跟他拼一場!”沉香奮力掙扎。師父的臉上滑過一絲激憤中的沉香未曾察覺的笑意,他輕聲道:“師父怎麼會不管你呢,你手裡要有牌,才能跟他叫板。來,爲師將畢生功力灌注給你,助你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