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舅舅瞪了小兒子一眼,回過頭來對錢東信道:“上頭的恩典,我們一家從奴籍轉爲軍籍,五天後就要隨軍一起去京西大營,你大哥也在那邊。”
錢東信瞪大了眼睛,“爲什麼要給我們轉成軍籍?爹,你別是被人騙了吧?”
“騙什麼?”趙氏不悅的道:“這是文書親自給你爹的,說是因爲你爹這些年做出了不少好東西,上頭給的獎賞,沒聽說還要你爹去京城繼續做嗎?”
錢東信卻是家裡最精明的一個,父親的手藝雖然難得,但那也是在這遼東小城,真到了京城可就數不上號了,更何況,他們一家是被流放的奴籍,是最低等的,要不是他們一家會做人,大哥又在參將身邊伺候,日子不定過得有多難呢。
怎麼可能還會轉成軍籍?
錢東信第一感覺就是陰謀,可他們不過是小人物,誰會這麼大費周章的給他們使這樣的壞?
錢東信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錢舅舅沉吟道:“一切到了京城自然就知道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錢東信想想也是,在這方面,他們一家並沒有自主權。
錢東勝卻沒有考慮這麼多,還是孩子心性的他只爲能脫離奴籍和到京城去而高興。
如果不是顧忌父親,他幾乎要跳起來沖天大喊三聲以示自己激動的心情。
錢家開始爲遠行而準備東西,在遼東幾年,與他們家交情的不錯的有不少,錢舅舅乾脆選出一個時間來宴請大家。
錢家附近住的都是因爲各種原因發配到這裡來的奴僕,所以對錢家竟然能脫離奴籍進軍籍表示各種羨慕嫉妒恨,不過很少有說酸話的,畢竟,以後說不定有求到人家面前的。
但也有例外的,當年跟着錢家發配到這裡來的和家,應該說,是錢家跟着和家發配到這裡來的。
當年那位被流放的大人就姓和,錢舅舅因他而受到牽連,母親甚至因此過世,錢舅舅不是不怨,只是出門在外,加上和家人多,剛來的時候又被安排在一起,所以對和家多有忍讓。
只是沒幾年,錢舅舅因爲手藝而被選到軍中效勞,日子過得要比和家好得多,矛盾也就起來了。
錢家是以和家奴僕的身份被流放的,跟隨而來的和家僕人也有許多,這些人因爲習慣使然,依然會幫扶和家,甚至是在和家伺候,錢家一個“僕人”過的都比他這個“主子”好,和家的人自然不會多高興。
但錢舅舅會做人,加上與軍中的軍官交情不錯,和家就算有怨,也不敢太過分,可如今,錢家直接脫離了奴籍,和家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和家甚至有人提出,“錢家先前不過是我們家的下人,他們家的手藝和功績也應該算在我們身上纔是,大哥,不如和軍大人們說說,”那人看了一眼身邊的幾個孩子,“哪怕只是讓幾個孩子脫離奴籍也好啊。”
“你說的倒好聽,錢家的情況如何大家都知道,更何況,流放之後身份地位都一樣,你真當那些軍官與你一樣蠢?”
提的人有些不服,“那就看着錢家這樣離開?我們依然還做着飯都吃不飽的苦力?”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良久,和家家主才道:“我去與錢家商量一下,看是否能帶上我們家的兩個孩子,哪怕是一個也好。”
和家被流放的只有他們這一支,在老家的本家依然在,若錢家肯做這筆交易,他會豁出臉來求本家那邊支援一下。
幾人眼睛微閃,都明白過來。
錢家有兩個兒子,若能替換出一個來……只是不知道本家願不願意支付錢家的那筆報酬,畢竟他們在這裡多年,本家除了開始一年外,就沒再給他們送過東西了。
不過,只要說服錢家帶和家的一個孩子走,願不願意又還有什麼區別呢?難道錢家拿不到錢還敢回來換人不成,若是被發現,他們斷然落不得好,但錢家一樣不好過。
幾人自以爲得計,卻從沒想過錢舅舅是否願意交換。
在他們看來,這些人的孩子都是不值錢的,窮得沒吃的時候,甚至可以將孩子溺死,更何況,用一個孩子換大筆的銀錢,畢竟,錢家一共有三個兒子。
就是他們,也樂意的。
但誰知,和家只提了一個開頭,錢舅舅就斷然拒絕了,所以在錢舅舅的宴請上,和家才表現得這樣不友好。
但錢家兩天後就要離開,並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了。
錢舅舅和錢東信不放在心上,不代表錢東勝也可以不計較,他看着對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和六,心中一股氣就冒上來,小心的看了一眼父親,暗暗打定了主意。
等到離開的那天,錢東勝就特意跑了出去,挑釁了和六,引着人跑到巷子裡,即按着人打了一頓,末了坐在和六的身上揚着拳頭道:“真是孬種,比我還大三歲呢,結果連我都打不過。”說着“呸”了一聲,趾高氣揚的離開了。
和六氣急,卻沒敢往前衝,錢東勝長得壯,力氣要比他大得多。
錢東勝一進院子,錢東信就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又跑到哪裡去了?不知道我們要走了?趕緊回車上坐好。”
“知道了,知道了。”錢東勝歡快的說道,一溜的爬上驢車坐在母親趙氏的身邊,錢舅舅見都齊了,臉上也壓抑不住笑容的揮手道:“行了,我們這就走吧。”
被調往京西大營的官兵在大營口集合,錢舅舅去到的時候,他們人還沒來,一家人就在營口等着,心難免有些不安,待等到領頭的人將官兵帶來,在名冊中叫到他的名字時,錢舅舅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次回京西大營的也有攜家帶口的,看到陸續過來的軍眷,錢舅舅更是鬆了一口氣,就是趙氏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隨軍的人多,他們就不會成爲拖累的存在,也就不會被丟下。
從遼東到京西大營,行軍也不過是十來天的功夫,所以等錢東明從參將這裡知道他一家人都會被調來京西大營時,錢舅舅他們已經啓程了兩天,而他通過驛站送出去的信已經和錢舅舅錯過了。
但沒有什麼比能見到自己的家人更好的事情了。
錢東明又找了個時間去見木蘭,遼東的人這麼多,京城又不是沒有工匠,父親能被調到京西大營只怕還是表妹他們幫忙的,於情於理,他都要去感謝一番。
木蘭卻是真的不知道,這幾****還在思考如何將舅舅一家由奴籍轉軍籍,再有軍籍賺良籍。
聽到舅舅們要來京城,臉上俱是驚喜,她感激的看向李石。
李石微微一愣,繼而嘴角綻放開笑容,對錢東明道:“表弟不用擔心,舅舅們來需要住的地方我已經找好了,就離京西大營不遠。”
錢東明微微一愣,就搖手道:“這個住的地方我再找就是,這幾年我隨軍打仗也賺了一些。”錢東明是奴僕,是沒有所謂的軍餉的,可他卻是跟着校尉一路升到了參將的,不僅要貼身伺候,還要跟着一塊兒上戰場,所以他得的賞賜不少,最重要的是,打仗難免有些隱晦的收入,他跟着衝鋒陷陣,也悄悄的密下不少好東西,所以並不缺錢。
“表弟的錢是表弟的,這卻是我們的一個心意。”李石堅持道,錢東明跟着出來打仗也不過是這兩年之間的事,之前舅舅寄錢給他們的時候家裡的情況可不多好,那一點點所謂的“軍餉”和做私活的工錢根本就湊不夠五十兩,多半還是借的,這份恩情,李石不能不記着。
等到了日子,李石和木蘭帶着李江等人早早的去了京西大營等着,錢舅舅他們剛到,所以有三天的休息時間。
錢東明接了爹孃,趙氏看到闊別兩年的大兒子,眼裡就含着淚將他上下摸了一遍,一個勁兒的道:“瘦了,瘦了,怎麼瘦了這麼多?”
錢東明無奈道:“娘,我哪裡瘦了?我跟着參將,比底下那些總旗吃的還好呢。”
趙氏只不信,想到家裡如今就只有錢東明還是奴籍,心中微痛,抓緊他的手,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話來。
旁邊的錢舅舅沉吟半響,就道:“我們給你寄的信說不得還在路上呢,因上頭的恩典,我們一家都脫了奴籍,轉了軍籍,只是你這邊……”
錢東明一愣,繼而揚起大大的笑臉,“爹,忘了跟你們說了,我也轉了軍籍。”
錢家人瞪大了眼睛,繼而大喜,錢東勝更是直接跳到錢東明的懷裡,一個勁兒的問道:“真的嗎?知道嗎?”得到了錢東明的點頭,直接跳起來歡呼,“也就是說我們一家都不是奴籍了!”
錢舅舅歡喜的搓着手,但心裡難免有些疑惑,“怎麼我們家竟然有這樣的恩典。”要知道軍中的奴籍大多數是被流放而來的,少部分是跟着那些軍官到軍中來的,那些跟來的還好,因爲是有主的,只要主子的一句話就能轉軍籍或良籍,但像他們這樣流放的,又因爲無主,根本不會有人爲他們出頭。
他們就是做了再大的功績也極有可能被人侵佔了去,而他們一家竟然全轉了軍籍,由不得錢舅舅不疑心。
錢東明看看左右,見只有他們一家在,就壓低了聲音道:“爹,娘,我在京城看到木蘭表妹和李石表哥了,是他們幫忙的。”
錢舅舅直接忽略掉李石(因爲他不記得這個堂妹的兒子了),“你見到木蘭了?那你姑姑姑父和你表弟表妹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