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默的看着下面的衆臣,道:“各地皆有放還的奴隸,而因之前的戰事及天災,各地戶籍皆有些不符,朕打算着戶部重新計算人口,造冊在案,這幾年開荒漸多,田地也有所出入,因此全國重新勘測土地。”
羣臣沒想到皇上這麼快就下令,大家都嗡嗡的討論起來,有人站出來道:“陛下,我朝疆域遼闊,若是全國都重新勘測,只怕勞民傷財,望陛下三思。”
“不錯,陛下若是想知道新增戶數及田畝,只需讓人通報全國,讓人去報冊即可。”
皇帝沉沉的看着站出來的兩個臣子,冷哼一聲,“然後讓某些人將人口田畝放到貧民戶下?”
有人臉色一變,擡眼朝衆臣看去,國子監祭酒王淵肅着臉上前道:“陛下可是聽了蘇氏的謬論?陛下,蘇氏不過一鄉野婦人,卻枉議朝政,望聖上予以嚴懲。”
蘇定也擡起頭來,出列道:“王大人慎言,蘇夫人乃是聖上親封的二品誥命夫人,比大人身上的官階都大,何況,她所說的也不是什麼謬論,何來嚴懲之說。”
“蘇氏是你妹妹,蘇大人自然爲她說話。”
皇上哼了一聲,道:“這件事你們吵了將近半月,還沒吵出個所以然來?”
羣臣臉色通紅。
“朕這裡也有蘇夫人的一道摺子,蘇定,你念給他們聽。”說着,把摺子交給內侍帶下去給蘇定。
蘇定展開,長長的一封,足有上萬字。
蘇定有片刻的愣怔,他們些奏章雖然有時也會用些驚豔的辭藻,卻也很少能寫這麼長。
皇帝看着羣臣的臉色,微微一笑,想起他頭次看到這封摺子的時候心中可是萬分驚詫的,就不知底下的臣子一會兒臉色會是如何的精彩了。
木蘭的摺子,題目就是《論朱熹理學的侷限性》。
隨着這封摺子來的,還有木蘭給皇帝的一封信。
皇帝想了幾天,經過重重思慮,直到今天才決定拿出來。
正如木蘭所說,朱熹的理學是迎合了皇室的需要的,甚至現在他後續的發展也將一些矛盾掩藏起來,讓百姓更加的順和了。
但也正如木蘭所說,他只是將這些矛盾掩藏起來,而並沒有解決。
而經過理學教育出來的讀書人只有順君之心,卻無治世之能,而且,讀書人順從又有何用?
歷朝歷代,有哪個朝代是讀書人造反推翻的?
沒有,所以,讀書人順從沒多大用處。
那麼,推翻王朝的一直是貴族或是草莽,其中兩兩對半分。
而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除了一些意外的宮變,都是因民暴動而起。
而民暴動就是因爲日子過得不好。
朱有德也過過苦日子,自然知道老百姓的想法,他們是不會管誰當皇帝的,他們的大腦中只有種地吃飯穿衣和建房子生孩子,如果生活不幸,他們只有忍耐,忍常人所不能忍,有的人,家人都死絕了,他還是會繼續忍,只有實在忍無可忍了,他們纔會謀反。
而逼的他們忍無可忍的,就是那些不會治世的官員和坐在上位的皇帝。
那麼,朱熹的理學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或者說,朱熹的理學還有必要被立爲國學嗎?
果然,木蘭的摺子在朝中掀起風暴,皇帝卻無良的丟下他們走了,轉身卻將左右丞相及蘇定四國公給叫到了御書房。
皇帝將李江的密摺給他們看。
右相驚疑道:“聖上,那剛纔那封奏摺……”
皇帝點頭,“蘇夫人大義,願助我們一臂之力,他們既然想趁虛而入,我們不如將計就計。”
左相低頭沉思,“陛下,細作未查出,只怕不好動作。”
“我們不動京城這邊的兵力,直接從西北調兵往太原及河間府,只要他們一動,我們伏擊定能給他們致命一擊。”
定國公雙眼發亮,上前一步道:“聖上,臣願請命帶兵前往。”
寧國公也忙上前請命,安國公瞪了搶先的定國公一眼,也上前請命。
定國公見了心中自得,以前安國公莽撞,每次都是皇帝話還沒說完就上前請命,皇帝也偏心,十次倒有八次應了。
皇帝沉吟半響,還是點了安國公。
定國公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果然,不管是什麼時候的安國公都是那麼討厭。
最後,皇帝讓他們下去主導一下言論,最好能讓兩派各持五分,“蘇夫人爲民族大業犧牲良多,我們不能辜負了她的好意。”
右相很想問一句,那摺子是誰寫的,不過,看着皇上一臉莫測,他也不好深究。
右相沉默的出去,對蘇定道:“令妹果然慈心仁厚,難怪會被特封爲二品夫人。”
蘇定看着他不語。
右相就微微一嘆,“此事結束,朱子理學只怕就此沒落了。”皇上雖然找了蘇木蘭做擋箭牌,但意思很明顯,他不想朱家理學坐大。
在右相眼裡,蘇木蘭不過是一個幌子,那封摺子多半是聖上找人捉刀代筆的。
而之所以用蘇木蘭的名字,多半還是因爲她在太原的鬧的那一場。
而她,爲了家族只怕也甘願如此做。
所以右相才說她慈心仁厚,而不是說她驚採絕豔。
蘇定卻知道那封信是木蘭寫的,不僅字跡是木蘭的,遣詞造句也有她的影子,不過是被人修飾過罷了。
“多想大人誇獎。”
右相微微一嘆,“北部狼子野心,實不是相爭之時。”
蘇定嘴角微翹,“百姓會感激右相大人的。”
右相苦笑,揮手告辭。
左相慢悠悠的走到蘇定身邊,道:“這也是聖上一直忍耐右相的原因之一。”
右相許多事情雖然做得不合聖上的心意,但此人在某些方面很是堅持,換句話就是,很有民族氣節,而且,很顧全大局,也正因有他在,才能更好的壓住那些世家地主。
這次要不是碰上北朝在後面算計,他一定不會相讓,雖然局勢會好些,但所用的時間和精力肯定也更多。
蘇定道:“右相併不是朱子學生。”所以他信奉理學的程度也有限。
賴五聽不懂倆人說話,直接插進來道:“軍師,我們趕緊去討論一下調兵和糧草的事吧,時間可不等人。”
左相和蘇定相視一眼,一起去了兵部。
木蘭的萬言書將地主和讀書人都扯了進來,現在茶樓酒館之中到處都能聽到議論的人。
其中,國子監的一位博士最爲活躍,他跳出來支持木蘭的觀點,說“讀書不知接統緒,雖多無益也;爲文不能關教事,雖工無益也;篤行而不合於大義,雖高無益也;立志不存於憂世,雖仁無益也。”
而回江南進行秋闈的李毅直接將木蘭的萬言書抄錄下來貼在松山書院門口,然後道:“物之推移,世之遷革,流行變化,不常居所,此天地之至數也,而程朱將倫理學識皆禁錮,於民於世何益?”
萬言書由此波及到了江南,李毅還讓人包了茶館,讓同趕到錢塘趕考的學子暢所欲言。
李石暗中資助,並且無恥的主導了一下言論。
後世將這場辯論運動稱爲“理學之爭”,而由此引發了一場文學地震,漸漸在文學倫理中佔主動的程朱理學漸漸被丟棄,而女子的地位也得到了進一步的解放,讓被程朱理學漸漸束縛住的女子自由了些。
當然,這都是木蘭所沒有意料到的。
現在的她這樣做,大部分是爲了幫李江他們遷移朝前目光,還有一小部分則是心中的不吐不快。
在大家激昂的辯論及如火如荼開展的人口土地普查中,賴五帶着一隊親衛悄悄的離開了京城,往太原而去。
與此同時,西北三軍之中被抽調出部分兵士往太原進發。
接到賴五的趙威發愁,“大將軍,糧草跟不上啊。”
“聖上已經下令從各地糧庫裡抽調,下月應該就能陸續到達,太原籌備如何?”
“供應太原將士夠兩月有餘,可若是供應所有到太原的將士,則不足一月,而且,我們現在就要出發……”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現在他們人都快動了,糧草還在遙遠的那頭沒有出庫呢。
“點兵,每人隨身帶上五天的糧草,急行軍到邊城,後續由李江與褚慶調配,不管他們用什麼法子,都得給我將糧草運到邊城。”
趙威蹙眉,“李江的傷還沒好徹底呢。”
賴五不悅道:“那就讓他帶傷上,不是說才被砍了兩刀嗎?這都快一個月了。”
趙威面色古怪起來,“李江畢竟是文人。”
賴五哼了一聲,不情不願的道:“我以前給他們請過師傅學拳法的,算了,就讓他在府中籌辦,不用跑到衙門去了。”
那工作量也沒減少啊。
趙威識趣的沒將這話說出口。
賴五面對打仗時總是特別的嚴肅,一分情面都不講,和平時簡直判若兩人。
趙威叫人去將李江和褚慶請來。
李江現在已經能下牀走路,傷口也已經結痂,只要動作不大就不會有大的問題。
聽到詔令,馬上就帶着墨香和四個護衛一起前往都督府,趙威也派了一隊人馬護送。
到了那裡才知道賴五偷偷地來了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