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知道,選擇墓地是要看子孫後代的能耐的,能耐越大,就越享有優先權,就低聲道:“八叔公,族長,有一個好消息一直沒來得及告訴你們。”
大家就看向木蘭。
“今年春天阿文考中了童生,現在在書院裡進學,明年打算考秀才。”
族裡的人眼睛一亮,都如狼一般盯着蘇文,“阿文,你真考上童生了?”
“哈哈,不虧是大壯的兒子,我就說嘛,那啥,老虎的兒子不是狗。”
八叔公更加激動,站起來拉住蘇文,左看右看後,道:“不錯,不錯,跟三哥長得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這下連一直在一旁當隱形人的李石都瞪大了眼睛。
和李家莊只看得上秀才相比,蘇家莊只要有一個讀書人就好了,現在還能考中童生,實在是太棒了。所以大家幾乎不用商議,“就這麼定了,東北邊嶺上的那塊地就給三伯公一家和八叔公一家。”
“不行。”八叔公突然板了臉,大家都驚訝的看着他,八叔公就嚴肅的道:“那是給三哥一家留着的,是風水寶地,我的那塊給阿文留着,我往下挪一點,以後我家就往後挖就行了。”
族長沒問題,族裡其他人也沒問題,事情就這麼愉快的定下了。
而年僅九歲的蘇文就有了一塊風水寶地做墓地,等他老了,死了就可以葬進去了。
木蘭三人都哭笑不得的被送離開。
回到蘇家的時候,蘇大福一家已經將東西都搬了出去,他們東西不多,這對他們來說並不困難。
既然已經決定不分支,那木蘭等人就不願放任着,任由蘇大福和三伯母在他們走後敗壞他們的名聲。
畢竟,如果他們不解釋,那麼在大家的眼裡,就是他們將作爲長輩的蘇大福一家趕出去,即使他們只是要回自己的房子,但對於處在弱勢的蘇大福一家來說,木蘭一家顯得無禮得多。
所以木蘭決定和族裡說清楚狀況,這個房子她要保留原樣,不僅是他們以後回來祭祖有房子住,更是一種對爺爺奶奶父親母親的緬懷。
蘇文對以前蘇家莊的事雖然記得不太清了,但對逃難過程中的事卻記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曾經救了蘇大福一命,就是爲了託他照顧他們,而他拋下他們不管,就算照姐姐的說法大家都是爲了活命,大不了以後不往來就是了,可對於侵佔自己家房產的行爲蘇文也決定不姑息。
蘇文知道姐姐容易心軟,就找了在他看來鐵石心腸的姐夫(當然,這話他沒敢說出來)商量,最後還是蘇文單獨去找了族長。
蘇武和大妞玩回來卻發現自家的房子變成了別人家的,當時就滾到地上打滾,哭道:“這是我家的房子,滾出去,不然我叫我娘打你!”
大妞更是直接衝着桃子衝過去,“出去,給我出去。”
桃子冷笑一聲,在大妞快要衝到她跟前的時候突然轉身,大妞用了十足的力氣,桃子乍一讓開,大妞就剎不住衝了出去,桃子身後不遠處就是牆壁,“咚”的一聲就撞在了牆壁上。
大妞暈了一下,摸了一下頭,發現有血,當時就嚇得大哭,“娘,娘,出血了,出血了!”
三伯母本來是站在一旁看着,見大妞撞在牆上就心疼得不行,想要過去,卻見木蘭正冷冷的看着她,她擡起的腳就是一頓。
聽到大妞喊出血了,也顧不了許多,連忙衝過去扶着她,“這是怎麼了?你……”三伯母看向桃子,“你這孩子,怎麼還欺負姐姐?”
桃子驚奇道:“三伯母說話好奇怪,我只是看見那邊好像有隻又蠢又笨的豬在打滾,所以好奇的想上前看看,就走了兩步,怎麼就欺負姐姐了?難道我在自家的院子裡還不能走路?”
木蘭不擅長吵架,但李石口才很好,李江雖然平時不說話,但只要開口就能把能言善辯的蘇文說啞,桃子和媛媛從小在幾個人的調教下比木蘭要強多了,當下就反脣相譏。
三伯母見她將自己的兒子比作豬,心中頓時一怒,一整天積累下來的怒火就爆發出來,“你這孩子是怎麼說話的?到底是有爹生沒娘教的野種,一點家教也沒有。”
木蘭就沉下來,冷聲道:“三伯母是說我這做長姐的沒盡到責任?”
三伯母正要反脣相譏,就聽木蘭道:“如果桃子這樣叫做沒家教,那麼特意跑到姐姐家裡來撞妹妹,到姐姐家來滿地打滾的是什麼家教?啊?是了,弟弟妹妹們父母健在,只是不修德行,所以才這副德行嗎?”
三伯母臉上一白。
木蘭冷哼一聲,揚聲道:“諸位鄉親,曾是蘇家莊的人應該都知道,我蘇木蘭一家在蘇家莊血緣最近的一家怕就是三伯父家了,當年相處倒也好,相信大家一定很想知道爲什麼現在卻這樣針鋒相對吧?”
附近不少看熱鬧的人家見木蘭沒有避諱的意思更加的興致勃勃了,而那些本來害怕主家發現躲起來看熱鬧的人見了也紛紛出來。
一時間將蘇家都圍了起來。
三伯母見這麼多人,而木蘭就要說出那件事,忙慌得拉住木蘭的手,哀求道:“木蘭,是三伯母的錯,我沒教好你弟弟妹妹,回頭我一定教訓他們,求求你給他們一條生路,三伯母來生給你做牛做馬。”
木蘭只是看着她不語。
而本來窩在家裡不言語的蘇大福聞言也坐不住了,忙走出來,看到還躺在地上的兒子,頓時一腳就踢過去,“叫你作,誰讓你過來鬧的?還不快給我滾回家去?”
李石和木蘭見了都微微皺眉。
李石雖然也打李江和蘇文,但都是打他們的手心和屁股,怎麼能用腳踢孩子的肚子?
雖然蘇武真的很可惡,但對方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在李石看來,這都是父母沒教好。
木蘭更是如此想。
而三伯母心疼得都捲起來,卻又顧忌着木蘭,不敢上前攔着,心裡卻給蘇大福記了一賬。
蘇武抱着肚子呻吟了一會兒,其實蘇大福用的力氣不大,只是疼了那麼一下,蘇武恢復了力氣,就嚷道:“這是我家,這纔是我家。”
木蘭嗤笑出聲,“我怎麼就不知道我爹還有個這麼大的兒子?”又蹲下問他,“是誰跟你說這是你家的?”
“我住在這兒,不是我家是誰家?”
木蘭指了旁邊的房子道:“那纔是你家,這是我家,你家的房子壞了,自己搬過來住在了我家,現在我們回來了,自然要拿回來。”
蘇武脫口而出,“你胡說,我娘明明說了這是我家,還說以後我娶媳婦不用再蓋新房了。”
三伯母臉色一白,不等蘇大福出手,她就先上前扇了蘇武一耳光,“你胡說些什麼?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趕緊給我家去。”
木蘭看了看天色,道:“三伯母,我也沒閒心與你們掰扯,那件事我不會公之於衆,算是給你們留的面子。”
蘇大福和三伯母就鬆了一口氣。
木蘭就繼續道:“不過我會和族長說一聲。”
蘇大福和三伯母臉色一白,木蘭道:“這也是爲了預防萬一,三伯母,我不是個壞人,但也不是什麼善人,沒有你這麼欺負我們,我們還不言不語的!話我放在這兒了,這房子是我爺爺奶奶留給我爹孃,我爹孃留給阿文的,我們住不住是一回事,但給不給你們住又是另一回事。
周圍的人都聽出來了,這蘇大福夫妻該是做了什麼對不起蘇大壯一家的事,把柄落在人手裡了,結果回來還想侵吞人家的房產,人家這是不打算忍了,但是爲了同族之誼,他們不決定公佈,但會告訴族長,算是留一個備案,免得以後蘇大福一家再害他們。
也不知道當年蘇大福夫妻做了什麼,讓本來關係好好的兩家弄成這樣了。
這邊的事情鬧完之後,八叔公家就過來叫幾人過去吃飯。
八叔公本來想出面幫木蘭他們說幾句話的,只是八叔婆給攔住了,在她看來,木蘭他們擁有天然的優勢,只要人不太笨就不會輸。
反而是蘇大福一家還要在蘇家莊生活,還是不要逼得太狠,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當初蘇大福夫妻若是明白這個道理,在回來後沒有將心思動到木蘭家的田產房產,那蘇文和木蘭雖然不會跟兩人親熱的叫伯父伯母,但見面也會點個頭,日子久了,以前的恩怨也就消了,可蘇大福這樣做,以後就再難和好了。
用過飯,八叔公就叫他們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就下葬。
李石本來還以爲要選個黃道吉日什麼的。
八叔公卻道:“本來想留你們多住些日子,只是這世道亂,咱們縣城尤其不太平,你們還是快點離開得好,以後有機會了再回來。”
說完,八叔公憐愛的看向蘇文和木蘭蘇桃,這才發現跟在木蘭身邊的李石,湊近看了看,疑惑道:“這是哪家的後生?我好像沒見過呀?老五,是不是村裡又來新人了?你也不說,怎麼咱們族裡開會也叫村裡的人混進來了?”
一邊陪坐的族長差點一口血吐出來,知道八叔公糊塗的老毛病又犯了,連忙道:“八叔公,這不是外人,是木蘭未來的夫婿?”
“夫婿?”八叔公怪叫一聲,上下打量了一下木蘭,“難道是我記錯了?木蘭今年不是十一歲,是二十一歲?看這樣子也不像啊。”
族長抱歉的看了一眼李石,湊近八叔公的耳朵高聲解釋道:“只是定婚,還沒成親呢,是未來的夫婿。”又道:“他是秀才呢!”
八叔公眼睛亮起來,認真的打量李石,笑道:“好,好,好,長得像三哥,一臉的聰明像,這麼年輕就是秀才了,以後生的兒子肯定更聰明。”又轉頭對木蘭道:“到底和我們不一樣,天生就是富貴命,像咱們,生了這麼多閨女,能嫁給一個讀書人就不錯了,木蘭就直接嫁了一個秀才,不虧是三哥的孫女,就是厲害。”
坐在下面的李江和蘇文都笑了,媛媛和桃子也咧開嘴。
蘇家的人已經習慣了八叔公的說話方式,聞言也笑開。
將蘇爺爺蘇奶奶和蘇大壯錢氏下葬後,就是賴奶奶和賴大叔了。
賴家是外來戶,全村只有這麼一家,賴爺爺的墓也在山上,村裡就決定將倆人埋在賴爺爺的旁邊,給立了個碑。
木蘭感念那段一起患難的日子,請蘇爺爺等人的牌位的時候,就將賴奶奶一家的牌位也給請了,並且囑咐族裡的人,“要是賴五叔回來了,就叫他來找我,我在府城外的鳴鳳村,一打聽就知道了。”
族長連連應下。
木蘭又拜託他幫忙照看一下蘇家的房子,族長一一應下。
最後要上車的時候,族長掏出一大包銀子塞給木蘭,“這是咱族裡的一點意思,阿文要讀書,花費肯定不少,你一個姑娘家也不容易。阿文畢竟是咱們族裡唯一一個能讀書的,幫襯他族裡都沒意見,快拿着吧。”
木蘭看向李石。
李石微微點頭。
木蘭就道:“那族長叔叔幫我謝謝族裡的叔伯兄弟,以後阿文若真能出息了,我定叫他回來報答。”
族長滿臉笑意,揮手道:“我們不叫他報答,只要他能出息,以後給族裡修個宗祠就行。”
族長說的並不是推辭的話,在這個時代,只要蘇文考上進士,出仕爲官,就算是不能回來報答他們,只要肯爲家族做一個宗祠,在家鄉這裡,他們就能借用他的勢力了。
就是這點小恩小惠就足夠綿延家族了。
不要小看這個名號。
比方說,這裡的鄉紳會念着他們是蘇文的族人少收一點稅,而這裡當官的知道他們家族裡也出了一個當官的,就會對他們客氣三分,有什麼額外的苛捐雜稅也不會徵收到他們頭上來,而家族裡的子弟出去找活幹也比別人有優勢。
這就是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而古代的讀書人之所以這樣熱衷當官,圖的就是一個光耀門楣。
而家族裡出一個有潛力的讀書人,家族也願意扶持,而因爲讀書所需要的成本過高,有的是一家好幾個兄弟勒緊褲腰帶只供一個比較聰明的讀書,參見劉村長家。
而有的是舉族之力供養出一個進士,比如現在的蘇家。
蘇家沒有出過讀書人,加上所擁有的少,對於地位和權勢的渴望可以讓他們暫時忘卻這短時的利益,所以他們可以毫無怨言的湊錢出來給蘇文。
可李家卻不行。
因爲李家出過大官,家族曾經盛大過,裡面盤根糾結,勢力龐雜,而除了李江,家族裡還有好幾個都在讀書,而且人家有父有母,有兄有弟,需要家族伸出援手的尺度有限,不像李江,無父無母,唯一的哥哥雖然是個秀才卻跑去學醫,在李氏看來,十五六歲纔開始學醫,沒個四五年是學不出來的,而這四五年內都叫家族供養,李氏自然不願,而且,李江唸的還是松山書院。
對於別人來說,進了松山書院就相當於半步踏進了官場,而對於李氏來說,松山書院就意味着要付出更多的銀錢,而有這個錢,還不如在家族中多供養幾個學子,還比較保險些。
幾人向村裡的人告別,正要上馬車走人,旁邊的草叢裡突然就鑽出一人,饒是木蘭也嚇了一跳。
族長見到來人一愣,忙恭敬的上前,“老村長,您怎麼來了?”
老村長的目光卻直直的看向蘇文,然後才轉向木蘭。
木蘭和蘇文看到老村長,心下一片黯然心酸,與以前笑容滿面,精力旺盛的村長相比,現在的他一頭的白髮,枯草掛在頭髮上,懷裡緊緊的抱着一套衣服。
老村長一共有三個兒子,二兒子在年幼時夭折了,所以對緊隨而來的老三很是疼愛,偏偏三子又是爲救老村長而死的,雖然活着回到了村子,但老村長也和瘋子差不多了。除了吃喝不用人伺候,如今他完全是個廢人。
木蘭上前一步,擠了笑問:“村長,您找我們?”
老村長眼神動了動,仔細地看了木蘭一下,好像才發現她是木蘭,老村長有些艱澀的問道:“我聽說阿文唸書,考上了童生?”
木蘭點頭。大家都看着老村長。
老村長眼裡就顯出耀眼的神采,一連說了三個好,這才悉悉索索的從懷裡掏出一把碎銀子塞進木蘭的手裡,近乎兇殘的盯着他,“要考上進士,要當官,當個好官!給我兒報仇,給你爺爺,你爹報仇。”
木蘭張大了嘴巴。
老村長眼裡溢出淚水,手緊緊的抓着木蘭的手,幾乎要將她的手腕捏斷,李石看着皺眉不已,只是在木蘭的暗示下沒有上前。
“一定要報仇!”
族長忙上前扶住老村長,趁機將他的手扯出來,連聲應道:“阿文肯定能當官!”
在老村長看來,三子本來是不用死的,如果不是縣令無德,不僅將朝廷下發的賑濟糧貪污,還巧立名目的收稅,他們就不會只准備這點糧食,如果不是他大開城門,叫紹興的流民不受任何阻礙的涌進縣城,他們根本不會這麼快被追上,而他也不會被流民所搶,三子也不會爲了幫他挨那一下送了性命。
要知道,那時跟着一塊走的災民雖然沒有多少糧食,但多多少少都有些存貨,一直沒發生過爭搶的事件,可自從後頭的流民趕上後就不一樣了,而他們又和村裡的人衝散了……
老村長只希望蘇文能讀出來,然後將這貪官殺了以解他心頭之恨!
蘇文的情緒卻有些低落,他也殺了那人,可要等到他考中進官,最少也要十年的時間,十年之後這人是不是還活着還不一定呢,畢竟對方已經年老。
木蘭沒有推到這些碎銀子,她知道,老村長活着需要一個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