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澤弘因爲不喜沈峻山,取了他的實職後將他摞在那裡,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一則也不想讓人說他薄待老臣,二則沈峻山到底還是因功受封的一品武侯,給沈峻山一個面子也未嘗不可;加上虞澤弘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面,而是想到了另一處,因此爽快允了。
沈謙和秦雲昭沉默着坐在下首不說話,沈峻山倒也知道老大夫婦這事辦得不地道,並不敢就提出什麼讓沈謙即刻也來幫忙的話。
見太子開了口賞了這份情面,沈峻山謝了恩,帶了家眷先告退了。
臨到出門時,太子妃身邊的大宮女洗翠又趕了上來:“武侯爺,太子妃殿下吩咐奴婢把這本經書送給田太太,讓她親手抄錄九十九遍,再送去開元寺散經,當是誠心爲貴府嫡孫沈琪積福渡厄。”
沈峻山連忙受了,轉手讓沈昀交給田琝。
田琝接過那本經書一看,是一本《地藏菩薩本願經》,這經書全文共共兩萬一千五百六十七個字,光念完就要一個多時辰,要親手寫上九十九遍……
田琝只覺得眼前一片片發黑。難怪沈謙夫婦沒有發作她,她原來以爲是因爲淵哥兒沒事的緣故,卻原來是他們顧忌着名聲不好動作,由太子妃在後面等着給他們撐腰。
親手寫上九十九遍,若是沒寫完,她也不用出來交際什麼的了。太子妃這是變相地對她禁了足,偏生名頭還說的好聽,爲琪哥兒積福渡厄。
如果琪哥兒這一回厄難沒度過,那就是她心不誠……田氏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還在正廳的幾個人卻沒有心思理會這些事。
虞澤弘想到的是,那女賊精於易容,且定在東宮有內線,要是這漏洞不堵,教那女賊同夥易容成他親近之人進來,他那東宮還有什麼安全可言?
沈謙和秦雲昭卻想的是,這樣的人應該是江湖中人,定是爲人所僱,纔會想擄了自己的兒子過去。當時那女賊易容成了洗翠的模樣,如果想殺了孩子,只須藉着抱孩子的機會,悄悄下了劇毒,就能達到目的。
之所以沒有下毒,而是選擇了更難的擄人,可見是要拿兒子做要脅,來交換什麼事。夫妻兩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懷疑的答案,只是當着虞澤弘的面,還不能說出來。
虞澤弘讓人送了姚錦雲先回去,轉頭看向沈謙:“那女賊現在押在哪裡?可有招供?”
九命貓當時被王延一刀飛擲過去,削斷了手臂,好在王延跟在沈謙身後做事,一直行事穩當,當時擒到人後,就緊急給九命貓灑了藥粉包紮了,下巴也給卸了,留着她的活口。
沈謙喚了王延上來稟報。王延當時就讓親衛追擊側門外幾個可疑的人了,這會兒已經得了消息回來,兩人跑脫了,三人見不敵要被擒,當即服了毒。就是九命貓那裡,也死咬着什麼都沒有說。
虞澤弘不由面色有些難看,想了想就發了話:“我讓內庭衛來提這個人,我就不信還撬不開這女賊的嘴!”
內庭衛是大夏曆代皇帝手中直接掌握的一個小機構,是從內侍中精選了人進來,專事一些隱秘之事的刑訊逼供,對付囚犯很有一套,十之八、九都能撬開嘴。
太子發了話,沈謙自無不從,讓王延將九命貓交到了內庭衛來人手中,又恭送了太子殿下回宮,這一天才算緩下了一口氣。
秦雲昭正守在兩個熟睡的兒子身邊,目光閃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沈謙放輕了腳步進來,也不喚她,只將她抱到自己膝上坐了,緊緊摟在懷裡,伸手輕輕拍着她的背。
他手掌寬厚溫暖,秦雲昭僵硬的身子終於慢慢軟了下來,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將頭倚在了他胸前:“我想,應該是張開源做的。”
沈謙輕輕“嗯”了一聲,低頭親了親她額頭,將她摟得更緊了幾分:“阿昭,對不起。”
他說要護好她們母子三人的,結果還出了這樣的事。得知淵哥兒被擄,阿昭當時就懵了,其實他也沒比阿昭好太多,心裡亂紛紛的一下下絞痛。
只是他很快就醒回神來。他是男人,是丈夫,是父親,越是緊急關口,越要撐住才行;幸好淵哥兒沒事……
兩人靜靜地倚偎在一起,目光綣綣俱是看向那一對睡在牀上的麟兒,只願今後再不生波折,人生順遂。
良久,沈謙低沉醇朗的聲音才輕輕響起:“太子讓內庭衛提了那女賊走,內庭衛精於逼供,若那女賊背後之人真是張開源,怕是之前的一些糾葛會遭太子疑心……”
事情是因張玉誠妄圖劫持秦雲昭泄憤而起,雖然這根由在於阿昭替下了姚錦雲,那日在城頭卻沒有護下張敏,但是於太子心中,絕對還是會忌諱他設了圈套陷了張玉誠之事。
不是因爲陷了誰,而是因爲沈謙私下裡不動聲色做的這些手腳。秦雲昭心裡明白這一點,忍不住將身子更倚緊了幾分:“都說飛鳥盡,良弓藏,我們……”
“我想等張開源的事了,就找個機會自請辭去五軍大都督之職,只任了這國公的虛銜,先帶你們去藥谷走一趟。等毅哥兒和淵哥兒大些了,再帶了他們四處遊歷一番。”沈謙輕輕撫着秦雲昭的鬢髮,慢慢說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辭職?你捨得?”
見秦雲昭一雙杏眼瑩然含了驚訝看向自己,沈謙忍不住在她眉眼間印下一吻:“我有什麼捨不得?你當我就是那貪戀權勢的人麼?
我以前去興州,只是不願意自己成爲一個被嫡母拿捏的庶子,所以想闖出名堂來。之後遇見你,就想給你更好的,教你不會被人輕侮了去。
如今我賢妻嬌兒在懷,人生圓滿莫過於此,又哪裡還會貪棧權力嗎?太子遲早要登基,總會疑憂之前的得力部屬以後會仗着從龍之功把持朝政。
與其等那時再想保全,不如早早抽身而退。我們歷瞭如此多的波折纔到一起,想着以後要早早上朝,一整天一整天地把你和兒子丟在家裡,我心裡就覺得不值當。
不如趁着青春年好,一家子快快樂樂過自己的日子,才能不負了你我這番來之不易的情意,才能一點點看到兒子每日的成長。阿昭,你說好不好?”
“你不怕別人說你兒女情長?”秦雲昭心裡自然是願意的,要她一天天困守內宅,時間長了她必是不耐,可沈謙在京都任職,要她遠走遊歷,她又捨不得;要是一家人能夠坦坦然一起行萬里路,那是何等快事!
“如今四海晏平,我又壯志得酬。縱是別人笑我兒女情長又如何?難不成還等到我發白齒缺,才能享受含飴弄孫的樂趣嗎?”沈謙手指撫上妻子嫩滑的粉頰,聲音突然帶了一絲笑慨,“何況我只愁春宵苦短,讓佳人空拋了流光……”
怎麼說着說着又不正經起來了!秦雲昭臉上一紅,一側頭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指,沈謙噝了一聲,正要說話,外面突然傳來了王延壓低的聲音:“公爺和夫人可在裡面?我有急事相報。”
秦雲昭連忙從沈謙膝頭輕巧跳下來,略整了整衣物,走到門邊微微揚聲說了:“我們馬上出來。”
沈謙也站起身來,握住了秦雲昭的手一起走了出來。王延急忙上前:“公爺,夫人,那女賊在提去內庭衛的路上被人用弩箭射殺了。”
秦雲昭面色先是一肅,看向沈謙後又放鬆了一分。如此也好,他們已經推測這女賊背後的人多半就是張開源,可太子虞澤弘不知道。
人一死,之前沈謙動的一些手腳虞澤弘自是不會知道了,也不必擔心他心中就對沈謙起了嫌隙。而內庭衛提人回去的路上,人犯就被射殺,這纔是現在最讓虞澤弘惱怒的事了。
虞澤弘果然大爲惱怒。
先是那女賊能易容成洗翠的模樣,連聲音都學得像,特別是連洗翠最近幾天長在額角處的一個紅癤包都原模原樣的僞裝了出來,這就說明,那女賊絕對在這幾天中近距離見過洗翠。
洗翠一直在東宮跟在姚錦雲身邊,這些時日並沒有出去過,難道那女賊曾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過東宮?
還有,那與洗翠今日完全一樣的宮裝裝扮,內庭衛纔去提人,人犯就被狙殺在路上……
種種之事都證明,有人在東宮安插了眼線,窺視東宮!
虞澤弘目光幽幽凝出極寒:“重新把東宮給我肅清一遍,挖不出別人埋的釘子,你們就不用來見我了。”
福全和東宮禁衛統領互視了一眼,重重應了聲“是”,飛快地退了下去。
是夜,東宮一處偏殿內的燈火晝夜不熄,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哪怕被塞了嘴,內室中也傳來極痛苦的低抑慘呼。內庭衛卯足了勁兒使出手段,但凡福公公那邊送來的可疑宮人,似乎不扒掉一層皮就不能洗刷他們今天所受的恥辱。
到第二日清晨,一份十餘人的名單已經送到了虞澤弘的案頭。虞澤弘看着當前五六人的名字後面都寫着一個熟悉的名字,嘴角浮起了狠戾的冷笑:“找死!孤就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