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沒弄錯吧,怎麼會出這種事!”劉宏文騰地站了起來,顧不得碰翻了桌上的酒瓶和湯碗,湯水淅淅瀝瀝淌了一桌子,把自己的長袍上都沾滿了。
何真苦着臉取出一塊黃黃綠綠、花裡胡哨的布料,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姐夫,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照着原來的染料的配比染的,誰知道出缸會成了這個樣子!”
劉宏文氣急敗壞地搶過那一塊布料,就算他再不識貨,只要眼睛不瞎,也絕對看得出這一塊土黃一塊豆綠一塊深綠的玩意兒,跟那天那塊勻稱光澤的豆綠色的布料相差着十萬八千里!
“有多少缸壞了?其他的布料呢?”劉宏文陰着臉緊揪住何真急急地問,或許只是其中幾缸染壞了,這損失還不要緊,還能擔得起,重新再染幾缸就是了……
“全壞了……羅校尉要成衣要的急,我想着趕時間,就把布料全下染缸裡了,今天都取出來看過了,全是這樣子的了……”
“哐”的一聲,劉宏文跌坐回椅子上,只覺得兩眼發黑,全壞了?那麼大一注財,就這麼飛了?
“姐夫,怎麼辦?”何真無措地看着劉宏文,“那契書上可是簽了,要是交不出貨,可是要軍法處置的!”
這會兒知道口口聲聲叫“姐夫”了!劉宏文也顧不得揪這些有的沒的了,喘着粗氣問道:“那就趕緊另外再買布料來染!”拖一點時間交貨,總比交不出貨要好些。
“可我跟姐那裡還是一起跟黃三那裡借了五百兩銀子,纔買了這麼些布料和染料回來啊!姐夫你這裡還有沒有銀子,先拿出來給我們去買布料,要不你去找黃三借銀子出來,我們再去……”
五百兩銀子!跟黃三那裡借的!他家算的可是歲增倍、利滾利的羊羔息!劉宏文的聲音有些抖了起來:“借的多長時間,到時候要還多少?”
何真努力忍住了心中的鄙夷,哭喪着臉說:“就借了兩個月,當時就抵了五十兩的利錢,只拿回來了四百五十兩,到時是要還……要還七百多兩……”
七百多兩?!劉宏文覺得心在一陣陣絞痛:“他怎麼不去搶?!你們姐弟兩個都是豬腦子啊,做什麼不好去跟黃三借!”就算染料沒出事,掙得銀子上回何真算過,也不過是一千多兩,這一下子就要還人家一半去!劉宏文覺得自己氣都不會喘了。
“接了這生意自然要有本金來做啊,我跟我姐哪有那麼多銀錢來進貨?上次我也跟姐夫說過,姐夫你叫我們自己想辦法,我們能有什麼辦法,不是隻有找黃三那裡去借嘛。要做得好了,還了銀子我們還能掙上一大筆吶……”
“我叫你們想辦法,我也叫你們好好做!”劉宏文脖子上的青筋都漲了起來,“可你們做好了嗎!”
何花、何真這姐弟兩個都是些稀泥糊不上牆的爛貨!賤貨!還想要他再去借銀子,到時拿什麼還?拿什麼抵?難不成還想拿他劉家的房子去抵債?!
劉宏文一想到這個就跳了起來,揪着何真就往外推搡:“你們捅的漏子,你們自己去把屁股擦乾淨!我告訴你,你們別想着我會幫你們還錢,也別想着打我劉家家產的主意!滾!趕緊滾!”
你劉家的家產,你劉家原來有個屁的家產!就這房子還是當年爹孃爲了姐姐嫁過來有個好住處,又爲了給你撐面子,纔買來送你的!
何真強忍住心裡的怒火,一路被劉宏文推出了大門外,眼見得他“哐”的一聲關了門,還不甘心地拍門叫了幾聲“姐夫”,這才整了整衣服,暗啐了一聲走了。
這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劉宏文伸手取過幾上的茶杯狠狠灌了一口茶,卻差點沒被燙壞了舌頭,連忙噗地吐了出來。
什麼玩意兒!難怪說人倒黴了喝口涼水都會塞牙!劉宏文氣惱地將茶杯往桌上一摜:“曼娘,人死哪兒去了!你給我泡的什麼茶!”曼娘精乖的一個人,先前聽到劉宏文在發大火,趁隙把他飯後要喝的茶端上來就趕緊又躲到了後面去。
劉宏文叫了幾聲沒聽到有人應聲,煩躁地剛站起來,家裡僱着的那個粗使婆子就急急忙忙地來跑進來了:“秀才老爺,上回那個軍爺來了,虎着臉叫你趕緊去見他哩!”
羅校尉來了?!劉宏文心裡一個咯噔,差點沒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團團轉了一圈,還是咬着牙往前面那小客廳裡去了。
羅奕雖然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裡,卻一直在考慮着呆會兒怎麼開口最好,沒想到劉宏文急匆匆地一跑進來,就低頭哈腰地給他作着揖,就差沒跪下去了:“羅校尉,這事兒你可得給我高擡貴手啊,這全是何花和何真那兩姐弟惹出的事,跟我可沒有半點關係啊!”
這世上居然有這種男人!聽到有銀子賺的時候,擠過來比誰都狠,一聽到出了事,卻梭溜得比誰都快!難怪何花死活跟這人過不下去了,就是不出那打婆娘的事兒,這樣的男人也教人看不起!
羅奕努力抑制住自己臉上的鄙夷,沒好聲氣地說:“誰說跟你沒有關係!那何花不是你劉家人?妻債夫償,她那裡出了事,我找她一個婦道人家頂個屁用,當然是要來找你了!”
七百多兩羊羔息的債!還有興州軍的軍法處置!劉宏文呆了半晌,聽到羅奕不耐煩地重咳了一聲,連忙回來神來湊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羅校尉,兄弟家門不幸,娶了這等喪門星的婦人,又不守婦道,成日裡在外面拋頭露面地行商。爲了這事,兄弟我不知道遭了多少恥笑,奈何她又不聽我管束,尋常她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如今她惹下這種大事,你說這怎麼能算到我頭上呢?”
“聽你這麼一說,倒也有理……”羅奕“唔”了一聲沉吟起來。
劉宏文一看有戲,連忙又湊近了些:“羅校尉,只要你能幫兄弟忙,過了這一關,兄弟一定請浣花樓那頭牌好好陪兄弟一夜!”
上回請酒時,他要點姑娘過來陪酒,羅奕張口就說要麼就叫頭牌過來,要麼就不要,奈何那個時間正是燈紅酒綠熱鬧的時候,頭牌早就被人點了去,他哪裡能跟別人比銀錢,只得打着哈哈算了。
劉宏文是以他的心理來揣度別人,只以爲這羅校尉上回沒弄到手,心裡必然也會記掛着,因此咬牙決定大出血一回,把那頭牌點出來陪好羅奕,讓羅奕看在這面子上,幫他把這一回難關給度過去。
他可不管什麼狗屁的頭牌,他只管做好阿昭交待的事!羅奕擡眼看向劉宏文一臉緊張看過來的目光,垂下眼又搖了搖頭:“那也不成,何真那裡就不必說了,我肯定是要拘了他去的,何掌櫃那裡,你是她相公,還給我打了證明書的,自然是要拘了你去,要是我把她一個不頂事的婦人拿了去,我上官肯定得訓斥我一頓,哪有夫主在卻拿了婦人過來的理?”
夫主在?劉宏文眼睛急轉了幾圈,咬着牙恨恨道:“這喪門星,不守婦道,還給家裡惹下這麼大的禍事,我…我休了她,自然就不是她的夫主了!”
“隨你。”羅奕輕嗤了一聲,“我可不管你怎麼弄,不過看在上回你請我喝酒的份上提醒你一句,那契書上籤得可是‘何家布店’的名頭呢,後面才落的是何花的名字!
你先把家裡交待好,我就是來提前通知你一聲,明天就要帶你們一起去我上官面前說話了,總不成把這壞事給落到我的頭上,到時上官給我批個‘當差不利’那我可就倒大黴了!”
就算休了何花,只要何家布店還在劉家,那自然他劉宏文也是要擔責的!劉宏文聽到明天就要被帶到軍中說話,那麼些布都染壞了,沒法子交貨出來,這說話可不就是處置嗎?
劉宏文急忙拉住了作勢要起身的羅奕:“羅校尉稍等片刻,兄弟跟你打個商量……”
“這樣啊……”
羅奕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半天不說話,劉宏文不敢催促,坐在那裡想了想,連忙轉身回房,取了一紙契書出來放到羅奕的手邊:“羅校尉,兄弟家中也無長物,只有這名小妾尚可入眼,就讓她跟了兄弟去,給你端茶倒水、鋪牀疊被,讓兄弟也有個小意服侍的人。”
羅奕愕然看着手邊那張署了“曼娘”名字的賣身契,旋即調整了表情:“既然劉兄一片心意,那我就勉爲其難收下吧。你那事就那麼辦吧,不過你現在趕緊寫出來,找好中人畫了押,我就在這裡等着,到時好拿了直接帶到何氏那裡去,讓她早點知道這事,省得她哭哭啼啼地明天吵鬧起來惹惱我上官。”
劉宏文大喜過望,一迭聲地連忙應了,一邊說着“羅校尉稍坐,我片刻就回”,一邊提了袍角飛跑地去了。果然過得大半個時辰,就把一張畫滿了押的字紙連着何花的戶牒一起小心地遞給了羅奕。
羅奕拿過細細看了收了起來,從懷裡取出當日劉宏文寫的那張證明書,當着劉宏文的面撕了個粉碎。
劉宏文又把曼娘叫了出來,連包裹都不讓她回去打一個,直接就把她推到了羅奕的身邊:“曼娘,你可是個有福的,今後你就跟着這位羅軍爺了,可千萬要小心服侍着!”
曼娘偷偷看了羅奕一眼,見是個相貌堂堂的青年,身形威武,不知比劉宏文那樣子要強到哪兒去了,心裡歡喜,也不去管衣飾什麼的了,直接跟着羅奕就走出了劉家大門。
等一直立在門邊殷殷送客的劉宏文轉身回去了,羅奕纔回頭看了眼劉家的大門,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阿昭這辦法果然好,這事總算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