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顧宇簡直就跟一夜之間患了自閉症似的,自我屏蔽,完全聽不進去別人的話,顧恆口苦婆心勸了幾天,最後劈頭蓋臉狠狠地罵了顧宇一頓,還是沒能罵醒這小子。
家裡的老爺子光除夕一天就問了顧宇的消息不下十次,顧恆絞盡腦汁才把這事情圓了過去,這要是別人敢這麼胡來,他早就撒手不管了。可偏偏鬧出這事的人是顧宇,那小子從小就跟在自己後頭,顧家這一輩和自己最親近的就是他,顧恆只好認命地跟個老媽子似的跟在顧宇屁股後頭替他收拾爛攤子。
大年初一,老爺子又唸叨了大半天顧宇怎麼不在,老人家年紀大了,但卻精明得很,顧恆也沒把握自己瞎謅的事情老爺子信了多少,只能硬着頭皮糊弄過去先。他都想好了,要是顧宇再這麼胡鬧下去,他接下來幾天就要躲出去了,實在是扛不住老爺子這一天數次的火力強攻啊。
顧恆壓根沒想到,顧宇竟然主動回來了。當時一家子人都在客廳閒聊,忽然管家就喜氣洋洋地進來了,附在老爺子耳旁低聲說了幾句話,顧恆就見到老爺子一拍膝蓋,笑得嘴都合不上了,全家人都好奇地看過去,老爺子意味深長地看了顧恆一眼,緩緩開口:“小宇回來了,我都納悶好久了小宇怎麼過年了不回家,這下好了,一家人就齊全了。”
說着老爺子就撫着管家的手臂慢慢站了起來,顧恆一見他那架勢,心裡一咯噔,連忙趕在老爺子動作前開口:“爺爺,哪有您出去接小宇的道理,您好好坐着,我去迎他。”
說着不等老爺子說話,顧恆搶先一步離開了客廳,剛轉了個彎,就碰上迎面而來的顧宇,簡單的灰色大衣,利索乾淨的短髮,與前幾日蓬頭垢面的邋遢模樣有了天壤之別。
似乎是沒料到會在這裡碰上顧恆,顧宇愣了一下,訥訥地喊了一聲:“堂哥。”
“喲,看看這是誰?我顧家小少爺終於知道回家啦?”雖然見到顧宇回來,顧恆心裡比誰都高興。但想起這幾日爲這小子操碎了心,顧恆就忍不住陰陽怪氣地說了酸話。
“堂哥,我想通了,以後不會發生這種情況了。”顧宇苦笑了一聲,眼底的落寞那般沉重,明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卻好似歷經了一個世紀的滄桑。
顧恆擰了擰眉頭,走近兩步,忽然擡起手在顧宇肩上擂了兩拳,故意惡聲惡氣道:“別擺出這幅樣子,回家過年,就要有個過年的樣子。”
那樣孤寂的樣子,看得人心裡多難受。
顧宇靜靜地看了顧恆一會兒,緩緩地點點頭,然後真的將那滿身孤寂收斂起來,一瞬間又是那個眉目清明性子溫和的少年。
這前後的變化,看得顧恆一怔,他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滋味,總之悶悶的,非常不好受。他伸手揉了揉顧宇的腦袋,瞧了一眼客廳的方向,拉着顧宇到一旁串口供。先前顧宇沒回來,他爲了瞞天過海,謊話是一個接着一個都說了一打,特意趕在老爺子之前出來見顧宇,就是防止顧宇一不小心說漏嘴,那他之後的日子就難過了。
細細交代了
一通,顧恆嚴肅地問道:“記住自己這幾天是幹嘛去了沒?”
顧宇點點頭,把顧恆交代的一通話一字不漏複述了一遍,顧恆這才把一顆心放回肚子裡,帶着顧宇回了客廳。
怎麼說顧宇也是開了顧家的一個先例,作爲顧家唯一一個沒有回老宅過除夕的人,顧宇一進客廳就受到了一衆親戚的熱情問候,事先打好腹稿的顧宇應付得體。
顧恆暗暗舒了口氣,不經意地側過頭,就對上顧老爺子頗有深意的眼光,打從顧宇一進客廳,老爺子就盯着顧恆的反應了,該看的看得差不多了,心裡也有個底了,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貌似不經意地提了一句:“阿恆出去接小宇,還去的挺久的。”
顧恆乾笑兩聲,也沒指望瞞過老爺子,給了顧老爺子一個求饒的眼神,“大過年的,爺爺就別嫌棄我了。”
顧老爺子笑笑,沒再說話。等着顧宇終於從一種親戚中脫身,才把他招到了面前,顧宇看着顧老爺子慈祥的眉眼,不知爲何,竟覺得鼻子酸酸的。
他往後退了一步,朝着顧老爺子深深鞠了一躬,“爺爺,孫子給您拜年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顧老爺子看着顧宇微紅的眼睛,哪裡還有別的話,示意他到身旁坐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也不問他這段時間都做什麼去了,就是拉着他的說一個勁地說他瘦了。
爺孫倆聊了一會兒,顧老爺子像是想起了什麼,扭頭在面前找了一會兒,伸手把顧宇母親招到了跟前,認真叮囑道:“小宇這孩子不會照顧自己,你記得多給他做點好吃的啊。”
“您放心,不用明天,我今晚開始就給他做好吃的。”見兒子瘦成了這樣,顧母早就心疼得不行,這話倒是沒半分哄老爺子的意思。
顧老爺子點頭笑起來,連聲說道:“就該這樣,就該這樣。”
人總是過分追求得不到的東西,在冰冷的屋子裡自我放逐自我墮落了一段時間,重新回到這個充滿歡聲笑語充滿溫情的地方,顧宇才知道自己先前錯得有多麼離譜,他吸了吸鼻子,從沙發上站起來,對顧老爺子知會了一聲,回了房間。
他怕再待在哪裡,自己會忍不住落淚,說好了會堅強地走下去,他不需要那些懦弱的情緒。
然而所有的故作堅強,都在看清房間的佈置時徹底崩潰,窗戶上貼着火紅喜慶的剪紙,他甚至能認出來那是老爺子的手藝,書桌上多了一盆先前沒有的水仙,剛剛開了幾朵花,乳白色的花襯着原木的顏色,格外雅緻,就連牀上的被子枕頭都是煥然一新的。牀頭掛着的一幅字——新年快樂,是父親的字。
明明知道他不會回家過年,卻還是精心佈置了他的房間。
視線漸漸模糊,顧宇伸手抹了一把臉,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小宇,媽媽可以進來嗎?”
他打開門,門外顧母端着一個盆子,見到顧宇明顯哭過的眼睛,愣了一下,卻什麼也沒問,只是招手讓他坐到桌前吃東西。
把東西都放置好,顧母回頭一看,顧宇還
愣愣地站在原地,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她上前兩步,拉住顧宇的手,溫聲問道:“不想吃嗎?不想吃的話,媽媽……”
“不是的。”顧宇打斷她的話,在顧母的溫柔注視下,孩子氣地摸了摸肚子,“有點餓了。”
顧母準備的是酒釀元宵,顧宇雖然是男孩子,但從小就喜歡吃這些甜食,吃完最後一口,他滿足地放下勺子,顧母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我就知道你喜歡吃。”
“嗯。喜歡吃您做的。”顧宇也笑起來,拉着顧母的手抱怨了一番外面的吃食都沒有辦法滿足自己的胃。
顧母一直含着笑聽顧宇說話,聽到他提起哪道菜了,就在心裡悄悄記下,她原本有滿肚子的話想問兒子,可看到他臉上孩子氣的笑容,卻又覺得沒什麼好問的,不管發生了什麼,只要他自己能走出來就好,她只需要默默地支持孩子讓他在疲累的時候有個傾訴的地方就好。
“小宇,回家了,就好好休息。媽媽一直都在的。”
顧宇重重地點點頭,張開手臂輕輕擁抱了一下顧母,“謝謝您。”
過年的前幾天,無一例外,都是在上門拜年和接待來拜年的客人這兩件事中忙碌。當然,作爲楚家比較特殊的一個存在,楚靜寧並沒有跟隨楚稷一同出門拜訪好友,她依舊保持着自己的生活節奏,過着跟先前沒什麼不同的生活。反倒是楚昭,作爲剛剛被楚家承認的一份子,這個年對於他來說有着非同一般的意義。他努力吸取着楚稷教導給他的知識,學會得體地和那些上流社會的人士打交道,跟在楚稷身邊一點一點地拓展自己的人脈。
每天回到楚家,他都覺得身心俱疲,他很想和楚靜寧說說話,哪怕只是一兩句也好,但每一次,他都只是靜靜地在她房間門外站上一會兒,覺得自己重新振奮起來,就離開那兒。
時間一晃就過了三天。大年初四,楚靜寧起得比前幾天都要早,一部分原因是因爲今天就可以搬出楚家,另一部分原因是因爲她今天要去找鍾臣南,她迫切地想要見到他。
儘管回到楚家之後,他們之間見面的機會就減少了很多,但兩人都是理智的性格,哪怕想念對方,也都能按照自己的節奏生活。
楚靜寧原以爲,她可以保持自己平靜的心態,理智剋制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然而初一那天見面後,她卻越發沒有辦法忍受見不到他的日子,她永遠也忘不了,那雙深邃的眼睛,和他微微上揚的尾音。
“別讓自己難過,我希望你永遠待在我懷裡做一個傻姑娘。”這句話不斷地在她腦中出現,不管她在碼字,在發呆,在看書,還是在犯困,這句話都能從她心底突然冒出來,就像是他在她耳邊重新說了一遍似,那樣真實到讓她心悸。
她回到楚家時,不過是一個箱子,要走的時候,也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箱子。容柯置辦的那些東西,他昨天就打電話知會過,他會過來安排。
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房間,楚靜寧緩緩關上了門,從此以後,她可能不會再踏進這個地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