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楚昭不敢置信地喊了一聲,愣愣地看着楚靜寧,他還記得插花那件事情被發現後,她冷漠的眉眼和決絕的背影,就是從那一天起,原本已經緩和的關係再次陷入僵局。
然而此刻,眼前的人卻問起了他來不及說出口的故事。
楚昭覺得這個驚喜來得太突然,就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突然擁有了一座燈火明媚的城堡,地獄到天堂的轉變太過突兀,他手足無措,甚至連開口問上一句都不敢。
“如果你還願意說,我想聽那個沒聽完的故事。”楚靜寧看着楚昭小心翼翼的神情,吸了吸鼻子,努力露出一個笑容,“你願意說嗎?”
終於相信這不是夢。楚昭的眼眶忽然含滿了淚花,他用力地點了點頭,拉起楚靜寧的手,“姐姐,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車子緩緩開出楚家,車子後座少年的腦袋輕輕地靠在楚靜寧肩膀上,微微眯着眼好像隨時會睡過去。
楚靜寧顫抖着手摸了摸他的頭髮,試探地喊了一句:“小勺子?”
話音剛落,她的眼淚就落了下來,一滴一滴地砸在腿上,暈出點點水花。
多麼不可思議,然而她聽得真真切切,楚昭對司機說的那個地址就是她少年時代學畫的地方,也是她遇到小勺子的地方。
那個會躲在她懷裡說小秘密的孩子,竟然長這麼大了,竟然離她這麼近,竟然是她的弟弟。
命運兜兜轉轉,讓他們顛沛流離,讓他們散落天涯,讓他們相見卻無法敞開心扉相識。
楚昭湊過來,擡起手替她擦着眼睛,明明眼眶紅得嚇人,卻還是一個勁地哄着楚靜寧:“是我啊姐姐,我是小勺子。姐姐別哭啊。”
那個需要她守護的孩子,如今已經成長爲可以讓人依靠的樣子。視線模糊,楚靜寧看不清楚他的樣子,只能伸出手撫摸着他臉上的每一寸地方,從眉骨到鼻樑到嘴脣,那樣熟悉又那樣陌生,她喃喃自語:“小勺子,我都認不出來你了。”
楚昭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眼淚終於落了下來:“沒關係啊,現在姐姐認出來我了。”
能等到這一刻,先前的那些委屈難過心酸,那些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的夜晚都可以一笑而過了。
車子緩緩停在少年宮的門口,司機靜靜地看着離開的一男一女,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笑容,他掏出手機給周伯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一切都好,讓他放心。要知道,先前周伯碰上少爺和小姐的時候,兩人眼眶都紅紅的,又什麼都不肯說只讓派車,恐怕把周伯嚇得不輕。
這麼多年過去,少年宮看着破敗了不少,但門口的橫幅和指示牌,讓楚靜寧知道這個地方仍舊是一羣少男少女的聚集地,他們懷揣着各自的夢想,也有的是受家長所迫,然而無論初衷是什麼,在這裡的時光真的是充滿了歡聲笑語的。
楚昭上前推了大門兩下,門鎖着,進不去。
他仰起頭看了一眼三樓的窗戶,眼底劃過一抹失望,本來還想帶姐姐去那個畫室看一看的。這些年他只要心情煩悶就會來少年宮走一走,雖然裡面的格局小有變動,但那間畫室
似乎沒怎麼改動過,還是他記憶裡的樣子。
“進不去就算了。”楚靜寧看着楚昭失落的樣子,故作輕鬆地說道,然而視線卻忍不住朝着三樓的方向看了一眼,同樣落在那間畫室的地方。
她也有同樣的懷念,原以爲忘得一乾二淨,可真正走到這裡,卻發現一步一步都是回憶,歷歷在目。
過了片刻,楚昭轉過身,有些緊張地牽起楚靜寧的手:“下回開門的時候姐姐陪我來吧。現在帶姐姐去另一個地方。”
說來也是造化弄人。如果當初楚靜寧知道小勺子的名字叫楚昭,相遇後她或許沒辦法接受記憶裡的小孩搖身一變成爲自己的弟弟這個殘忍的事實,兩個人的關係或許會永遠處在一個尷尬的境地。然而因爲楚昭當年下意識的隱瞞,楚靜寧在兩人本身立場對立的情況下豎起身上的刺傷了他一次又一次,等到真相大白的時候,反而看淡了兩人之間的血緣關係。
柳佳去世後,楚昭一直是一個人生活的,家裡雖然寬敞,大多地方卻都是上着鎖沒有開放,就連路銘偶爾到家裡過夜,也是睡在他的房間。那些地方,只有在大清掃的時候纔會打開。
楚靜寧是第一次進到這個地方,簡潔的佈置甚至比她的住所還要冷清許多。楚昭似乎是有備而來,帶了全套的鑰匙,幾乎是把每個地方都帶楚靜寧看了一遍,因爲兩個多月沒有住人了,房間裡落了一層薄灰。每次打開門,楚昭都會下意識地偏過身子擋在楚靜寧面前,怕她被灰塵嗆到。
楚靜寧看着他清澈明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了周伯說的那句話,真的把一個人放在心上的眼神,是裝不出來的。
這樣的眼神,她明明見了那麼多次,卻沒有好好地走近過這個少年。
“姐姐,你怎麼了?累了嗎?”楚昭看着楚靜寧恍惚的表情忍不住有些擔心,伸手拉上門,帶着她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先休息一會兒吧。”
按着楚靜寧在牀邊坐下,楚昭想了想,去了廚房,他依稀記得,廚房裡應該是有一箱飲用水沒喝完的。
房間簡潔得過分,黑白色系,唯一的亮色竟是來自靠窗的一整面書櫃。楚靜寧走過去,站在書櫃前,書籍的類別五花八門,經濟學,古典文學,佛學……很多書並不像是一個男孩子愛看的。
她伸手抽下一本《浮生六記》翻了翻,竟然在書裡翻到了書籤,上面寫滿了字,筆跡稚嫩,應該是楚昭還小的時候寫的。
“姐姐,喝點水。”楚昭拿着兩瓶水進來,視線接觸到楚靜寧手上的書籤,臉一下子就紅了。
楚靜寧看着他害羞的樣子,忍不住又看了看書籤上的文字,似乎,寫的是一首詩,沒待她細看,楚昭已經走過來,抽走她手裡的東西拉開一旁的抽屜塞了進去,然後塞了一瓶水到楚靜寧懷裡,眼神閃爍,“沒什麼好看的,姐姐先喝點水。”
“寫給小女孩的事嗎?”楚靜寧笑着問道。
“纔不是……”楚昭小聲嘟囔了一句,擡起眼,專注地看着楚靜寧,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姐姐,我很想你,一直很想你。”
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和別家的
孩子不一樣,他只有媽媽,沒有爸爸。後來,他遇上了楚靜寧,他從來沒有那樣喜歡過一個人,好像只要待在她身邊世界都是明朗的。每次喊她姐姐,他都希望她會永遠是他的姐姐,屬於他一個人的。
後來,他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媽媽。從媽媽口中他知道了楚靜寧確實是自己的姐姐,然而他卻永遠不能光明正大地成爲她的弟弟,他甚至連名字都不敢告訴她。
“我也一直記得小勺子。”楚靜寧緊緊地回抱着楚昭,哽咽道,“對不起,我把你弄丟了那麼久。”
她弄丟了自己,也弄丟了小勺子,明明當初說得那麼好了,會陪着他長大的,可是她失信了。
“沒有關係啊,現在我們又在一起了。姐姐不會再丟掉我了吧?”故作輕鬆的聲音,只是那抱着楚靜寧的手卻不自覺地收緊力道,泄露了他心底的忐忑不安。
楚靜寧感受着那緊密的擁抱,鼻子一酸,連聲保證道:“不會的。絕對不會丟下小勺子了。”
關於這些年,他們錯過了太多,不管是楚昭還是楚靜寧對彼此的生活都有一肚子的話要問。兩個人手拉着手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樣坐在一起,腦袋也湊在一起,絮絮叨叨地告訴對方自己這些年的生活。
然而就像楚靜寧隱去了躺在病牀上心如死灰的絕望,楚昭同樣對媽媽去世後的孤獨絕望隻字未提,他說的最多的就是在學校裡的時光,那些平淡的歲月,一個人慢慢長大了。
鍾臣南打來電話的時候,楚昭正在廚房裡準備煮麪條,楚靜寧在給他打下手,聽到電話鈴聲,她放下手裡的盤子,本想出去接電話,卻在楚昭擡眼看過來的那一瞬間改變了主意。
“想約你吃晚飯,不知道你有沒有空?”電話那頭男人的聲音帶着笑意,拐着彎地問她要回去了嗎。
楚靜寧忍不住笑了笑,伸手在楚昭臉上捏了一下,“我不在楚家,恐怕不能陪你吃晚飯了。”
從電話鈴響就開始不安的楚昭聽到這話眼睛一亮,直直地看着楚靜寧,眼睛一眨不眨的,似乎是怕她會反悔似的。
楚靜寧被他看得心裡酸酸的,怕電話那頭的鐘臣南聽出她聲音的異樣,三言兩語把事情和他交代了一遍,末了把地址報給他讓他安心,“吃過晚飯我會打電話告訴你的。”
掛了電話,楚靜寧踮起腳拍了拍楚昭的腦袋,“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一聽我電話鈴聲響就不高興。你煮的面我還沒有吃到,怎麼可能現在就回家。”
明明告訴自己要懂事,但這些彆扭的心思還是被看了出來。楚昭不好意思地偏過頭,過了片刻,又轉回來,楚靜寧笑眯眯地看着他,他抿了抿脣,聲音輕輕的:“我就是想和姐姐待在一塊兒。所以,不要那麼快讓姐夫來接。”
姐夫?楚靜寧驚訝地看着楚昭:“你知道……”
楚昭點點頭,笑得有些得意:“我知道,就是姐姐公司的老闆吧。”
“嗯。是他。晚上介紹你們認識。”楚靜寧情不自禁地笑起來,眼角餘光瞥見鍋裡不停冒泡的湯,連忙止住了話頭,讓楚昭快點煮麪,別把湯給燒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