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趙權和丁寧被邀請去了小別墅那天去,楚靜寧就沒有再去過那邊了。白天待在畫廊裡,看書或者畫畫,有客人的時候就花點心思接待一下,晚上呢,就回自己的公寓陪寶寶玩,有時候也會和姑姑一起出門逛街。
她從來沒想過,這麼多天,她都不曾在小區裡遇見白澤宇一次,如今卻在畫廊裡見到了他。
他穿着菸灰色的T恤,直筒牛仔褲,顏色的帆布鞋,一身清爽利落,像極了校園裡單純不諳世事的大學生。
可是那眼神,卻深邃如大海深谷,高深莫測到了極點。
她捧着茶杯坐在凳子上,微微仰着腦袋看他,沒有起身,也沒有開口招呼他。
他也沒有更近一步,兩個人就隔着這麼一段短短的卻又好似永遠無法逾越的距離,打量着陌生的彼此。
她似乎和他記憶裡沒什麼兩樣,可是細細打量,就會發現她如今比起剛遇到自己的時候要健康許多,面色紅潤,嘴脣泛着粉嫩的光澤,和那個小臉蒼白眼神淡漠的姑娘已經有了天壤之別。
而這份不同,與他無關,都是另一個男人帶給他的。
他的心突然就抽痛了起來,眉頭也微微皺起,他再也顧不得自己的舉動會不會讓她產生反感的情緒,三兩步走到她跟前,然而等到離她這麼近的時候,他突然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垂着腦袋,帶着些許哀求的意味看着她。
然後他聽到她似乎輕嘆了一口氣,眉頭也微微蹙起,他以爲她會開口委婉的請自己離開。
可是她沒有,她纖細的手指捧着茶杯放到桌上,又指向桌子對面的藤椅,聲音不疾不徐,聽不出多餘的情緒,“既然來了,就坐吧。”
他吶吶的嗯了一聲,身體卻僵硬的厲害,坐到椅子上的時候心裡都長舒了一口氣。
她似乎沒看出來他的異樣,態度溫和的問他:“喝水還是喝茶?”
白澤宇其實想說不用麻煩了,可是不知怎麼了,看着她的眼睛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喝水就行。”
她點點頭,轉身去了休息室,沒過一會兒,就端了一杯水出來。
他下意識的站起身去接,她卻避開他的手,把杯子放到了桌上,抿脣一笑,“你不用這麼外道,弄得挺彆扭的。”
他怔了一下,端着杯子遮住嘴邊的苦笑,其實外道的人根本就是她。
可是他沒有資格指責她,因爲如今相見無言的結局,都是他一直一手造成的。如果當初,他沒有輕信楚雲苓的話,在一開始知道她是她妹妹的時候就用心調查楚家的事,就不會錯過那麼多關於她的過去。
可是,就算知道她如今早已有了心愛的人,甚至兩人的感情一直和睦甜美,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嫉妒。
從在家中聽到她在門外說話的那一刻,他心中就有一個聲音叫囂着要到她面前問一個如果,可是每當他走到那扇門前,怯弱卻總是不合時宜的冒出來,他不敢敲門,不敢面對她淡漠的宛若對待陌生人的眼神。
直到今天,他跟着她一路出門,車子就停在畫廊外整整兩個小時,他才鼓足勇氣走進來。
他想問她:“如果一開始我沒有認錯人,我會不會……”也有可能成爲你心中的愛人。
“不會。”楚靜寧擡起頭,眼神清亮的看着他,聲音不高語氣卻異常堅定的又重複了一遍,“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就算有如果,也不會。”
白澤宇的手一抖,不小心就打翻了手邊的茶杯,清脆的聲音響起,腳邊多了一小灘水跡和零碎的碎片,他低頭
看着那些碎片,腦中突然就閃過一個詞語,覆水難收。
她甚至不用聽明白他的問題,就已經給了他最殘忍的那個答案。
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後悔也好,痛哭流涕也罷,從錯過的那一刻起,所有的結局都已經註定。
眼睛突然酸澀的厲害,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淚水,只好藉着蹲下身拾碎片的機會把淚水咽回肚子裡,然而他的心臟太疼的,疼得他手一直在發抖,尖銳的碎片邊緣在指腹上劃過,下一秒,殷紅的血珠就從指腹上冒了出來,小小的,就像一顆紅豆。
楚靜寧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邊,看到他右手拇指指腹上竟然在流血,不由臉色一變,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你別弄了,我去拿掃把過來掃掉。”
胳膊上還殘留着她手心的溫度,可是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眼前卻只剩下她倉促走開的背影。
纖細的背影,一頭秀逸的長髮披散下來,明明就是那樣熟悉到骨子裡的身影,怎麼當初就因爲那個人的一兩句話就忘了呢。
明亮的屋子裡,窗外綠葉瑩瑩,陽光燦爛,他的眼睛裡卻緩緩結成了冰,那麼冷,又那麼蒼白。
楚靜寧找到掃把回來的時候,白澤宇老老實實的坐在桌邊,地板上的碎片依舊在那裡,她心裡莫名鬆了一口氣,三兩下把碎片掃到畚斗裡,又去休息室裡找到醫藥箱,拿了一片創口貼讓他貼上。
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出來頹靡和悲傷的痕跡,笑盈盈的接過創口貼,手指靈活的動了兩下,就貼好了。
楚靜寧對他這一手歎爲觀止,她從小到大都沒有辦法給自己的手指貼創口貼,明明也不算手笨,就是在這一點上顯得尤爲笨拙。
不過,有了那個人在身邊,她似乎並不需要再擔心自己手笨的問題。
白澤宇敏感的察覺到她眼睛裡多了一些自己不喜歡的情緒,他的心裡突然就涌上幾分暴戾,惡意滿滿的問道:“你爲什麼不問我那場訂婚宴的事?”
楚靜寧訝異地看向白澤宇,“我爲什麼要問?”
無論是楚雲苓還是白澤宇,都是成年人了,都要對自己的行爲負責,她一個局外人爲什麼要過問他們之間的是非恩怨?
可是白澤宇顯然不是這樣想的,他彷彿是看獵物一樣盯着楚靜寧,眼睛裡閃着莫名的光芒,“我以爲看到她的下場,你會很開心。”
她害得她家破人亡,現在他毀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讓她成爲N市上流社會的笑話,她不應該感到痛快嗎?
“你是在暗示我應該爲你的所作所爲向你道謝嗎?”楚靜寧忽略心中的那股不舒服,她突然覺得面前的這個人變得無比陌生,她並不否認自己一直在等着報應降臨的那一天,可是這意味着她就認同他用着卑劣的手段爲自己出氣卻還是冠冕堂皇將這種行爲歸結爲,爲她而爲。
“你怎麼會這樣想呢?”白澤宇看着她淡漠的神情,揚脣露出一個淡笑,“我從來就不需要你的感謝。只是,你真的不想知道我是從多久之前開始謀劃這件事的嗎?”
楚靜寧表情不變,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了白澤宇一眼,“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你到底要做什麼。如果沒有別的事,請你離開吧。”
白澤宇笑眯眯的看着她,並不說話,只是放在膝上的雙手已然緊緊攥成了拳頭,昭示着他不平靜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觸怒了她,他的自以爲是,他陰暗的想法,通通都讓她感到厭惡。可是,他就像想再試驗一下,如果他真的坐在這兒不走,她會
做些什麼呢?會厲聲趕他走嗎?或者是……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眼睛突然一亮,轉眼看去,卻發現她走進了另一個屋子裡,甚至連門都關上了。
竟然就這麼扔下他不掛不顧的走了?
他揚着脣低低笑出聲,笑着笑着眼睛裡卻露出陰狠的味道,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可是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她早就成爲了他的心魔,是他不敢碰觸卻又捨不得遠離的魔障啊。
深深的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門,他站起身,慢悠悠的把畫廊逛了一邊,離開前那扇門依舊關着,他站在門外好一會兒,轉身離去的瞬間隱約聽到她說了一句“想你……”。
他不用想也能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誰。明明更早遇到她的人是自己,那麼站在她身邊的人也應該是自己纔對。
畫廊裡開着冷氣,一走出來,熱氣迎面撲來,像是要把人的皮膚灼傷。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走道,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沒有備註的號碼。
“我答應和你合作,現在我們是不是應該找個地方好好談一談合作的細節了。”
對方似乎沒料到驚喜來得如此突然,愣了一下才爽朗笑出聲,“白少既然想通了,那我就先祝我們合作愉快。”
白澤宇閉上眼,“把地址發到我手機上。”
沒過多久,手心就震動了一下,他沒有睜開眼,始終保持着一隻手擋在眼前的姿勢,就這麼坐在車裡,捨不得離去。
從休息室裡出來的時候,外面空無一人,桌子上也只是擺着一個茶杯,彷彿那個人的到來只是一個荒誕的錯覺。
可是她沒有忘記,他眼中莫名的光彩,還有那儘管藏得很好,卻還是露出了幾分端倪的陰狠。
她知道,從今天起,那個記憶中給自己煮了一碗蓮藕白蘿蔔湯的少年,徹底的不見了。
各人有各人的人生,她就算覺得可惜,也知曉自己無權過問別人的人生。
可是現在的她並不知道,他早已將她規劃進自己的人生裡,哪怕傷天害理也在所不辭,他真的不想放手。
晚上回家的時候,楚靜寧下意識的看了眼對面的門,不知爲何總有一種被人窺探的悚然,她歪着腦袋看了一會兒,擡起腳輕輕的走了過去,手指屈起扣了扣門。
很靜,靜得聽不到任何聲音。
可是那股怪異的感覺就是在心頭縈繞不去,她煩躁的捏了捏眉心,轉身回到自己家門前,從包裡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靜寧回來了啊。”楚韻佳聽見聲響,扭頭一看,笑眯眯的舉高懷裡的寶寶,“寶寶快和姐姐打一聲招呼,姐姐回來啦。”
還沒有點亮說話技能的寶寶兩隻小手掌起勁的拍着:“噗噗噗噗噗。”
楚靜寧聳聳肩,表示自己一個字都沒聽懂。不過卻還是接過寶寶抱在懷裡,低下頭在他額頭上響亮的親了一下,“寶寶真乖。”
寶寶咧嘴一笑,小手掌緩緩擡起在楚靜寧的臉上蹭啊蹭:“噗噗噗噗噗。”
楚靜寧眨了眨眼睛,轉頭問楚韻佳:“姑姑,寶寶是不是在誇我好看?”
楚韻佳一愣,隨即捂着肚子笑得身體直顫抖,整個人都窩到了沙發裡,二十幾歲的侄女怎麼遇上寶寶就傻成這個樣子了呢,真是太逗了。
楚靜寧回想自己問的問題,也是微微臉紅,偏偏還故作鎮定的抱着寶寶去廚房看姑父秀廚藝去了。
楚韻佳笑得更歡快了,擡手一抹眼睛,哎呦喂,真是差點把眼淚都給笑出來了,傻姑娘怎麼就那麼逗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