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區遠離市中心,平日裡只覺得那兒清幽寂靜是個難得的好去處,然而真的等到有急事要趕到那邊時,才發現這路程竟然是如此的漫長,漫長到令人有些難以忍受。
偏偏楚昭是開車新手,爲了他和路銘的人身安全,自然是不敢開快車,一路上兩人的心情都頗爲不平靜。
楚昭從小的生活就有別於一般的孩子,別人還在對着家長撒嬌享受家人的愛護時,他已經過早的的瞭解到了這個世界的殘酷與冰冷。屬於他的溫情太少,是以每一點他都分外珍惜。雖然只和何青相處過幾次,但是那個睿智的老人家是真的拿他當孫子看待,平時交談中也多是對他的愛護,還有一些善意的引導。
他就算回了楚家,也沒有在楚老爺子這個正經的爺爺身上感受過爺孫情意,雖然是隨着楚靜寧叫何青外婆,可是他更愛稱呼何青爲何奶奶,他是真的把何青當成了自己的奶奶的。
“小昭,何奶奶不會有事的,你別自己嚇自己。”他的身體僵硬的厲害,緊抿的嘴角拉成一條直線,路銘心裡也難受,可是看着楚昭這樣卻更加不好受。
他是在幸福的家庭里長大的,可是沒有誰比他更懂得楚昭內心對於溫暖的渴望,他在黑暗中跋涉了太久,那些溫情和善意就像是明媚的陽光,讓他無法抗拒。
聽出路銘的擔憂,楚昭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卻沒有違心的附和,楚靜寧打電話來的時候聲音都是沙啞的,他根本就沒有辦法自欺欺人。
大約開了四十來分鐘,車子終於停了下來,兩人一等車聽穩就迫不及待的跳下車,從巷口小跑進去。硃紅色的大門虛掩着,楚昭伸手一推,門就開了。
庭院裡綠意盎然,生機勃勃,青石地上還四散擺放着竹匾,裡面裝着楚昭不認識的草藥。何青是個中醫,哪怕年紀大了,早已從工作崗位上退下來,然而平日裡還是喜歡擺弄草藥。書房裡也有滿滿一櫃子的書都是中醫書籍。
他的眼眶驀然一熱,腳步愈發急切起來,兩人小跑着找到何青的房間,這麼大的動靜,屋子裡的人自然是聽到了。
楚靜寧蹲在何青牀邊,聽到聲響回頭一看,就見到楚昭和路銘面色茫然的站在門口,看上去竟然有幾分手足無措。
而在楚昭眼中,楚靜寧此刻面色慼慼,眼睛周圍也是紅了一圈,一看就是哭過的樣子,心裡頓時一沉。
“小昭啊,你和路銘來啦,過來讓奶奶看看。”這孩子的表情太過讓人心酸,何青卻裝作沒看出來,笑着朝兩個小孩招了招手。
楚昭連忙上前幾步蹲在了牀邊,伸手握住何青的手,只覺得老人家的手似乎瘦得只剩下骨頭了,乾癟癟的,他下意識的握緊,眼睛裡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悲傷。
“奶奶,你怎麼病了?之前不是好好的嗎?”他垂下臉,把臉貼着何青的手背,聲音已然沙啞。
路銘也蹲在牀邊,雖然沒有開口詢問,卻也眼巴巴的看着何青,那模樣彷彿何青一說話他隨時就能哭出來似的。
楚靜寧看着兩
個小孩肩靠着肩蹲在牀邊的樣子,不知爲何眼睛就酸澀起來,她偏過臉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再也忍不住內心翻涌的情緒,快步走出房間轉道去了書房。
書房裡,窗戶緊閉,鍾臣南坐在牀邊,雙手撐在桌上抵着額頭,讓人看不清楚表情。
聽到門響動的聲音,他的身體僵硬的動了動,擡眼看過去。
楚靜寧的腳步一頓,那是怎麼的一個眼神,空寂無神,竟是再也看不見曾經的萬丈星空,只留下一片荒荒漠原。
他生在鍾家那邊的大家庭,父母俱在,兄弟繁多,可是真正的親人說到底只有何青一個。
如果何青的身體真的不好了,此後他真的就沒有親人了。
想到這點,楚靜寧只覺得心如刀絞,一瞬間竟是傻愣愣的站在原地,還未張口,已是淚流滿面。
鍾臣南心裡也是苦澀不堪,見她如此,起身的時候身子竟然晃了一晃,好在手還撐在桌上,才勉強穩住身體。
“小昭和路銘來了?”他張開雙臂,把她抱進懷裡,空蕩蕩的心臟才覺得不那麼空茫了,某個角落悄然漲滿了起來,可是疼的地方仍舊隱隱作疼,像是鈍刀子磨肉,竟好似永遠也沒有盡頭。
楚靜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哪裡還能回他的話,只是雙手緊緊揪着他胸前的衣服,腦袋一點一點的,她無法接受一直疼愛自己的外婆竟然會虛弱的躺在牀上,好似隨時會離開這個世界。明明一直都好好的啊,爲什麼突然就不好了呢?是不是他們多陪着外婆,一切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爲什麼就不好了呢?明明不是這樣的啊?”她仰着頭看鐘臣南,一張臉哭得髒兮兮的,跟個小花貓似的,嘴裡說的話也是沒頭沒尾的。
可是鍾臣南都懂,他懂她爲何會哭得如此傷心,他懂她肯定在自責,他都懂,可是他卻無話可說。
因爲,就連他也在恨自己,爲何沒有早一點發現外婆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其實這並不怪他們,何青的身體很早以前就出了問題,甚至是有老年癡呆的前兆,那時爲了安鍾臣南的心,她還去醫院做了一個全面檢查,好在檢查結果還算良好,她也有謹遵醫囑認真吃藥,也沒有出現不良的病症。
可是人老了,總歸就是老了。某一天何青發現,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了,那種虛弱並不明顯,可是她自己卻是有所感覺的。感覺到體力一日不如一日,感覺到生命在緩緩流失,可是她無能爲力。而那段時間又是多事之秋,楚靜寧和鍾臣南先後和家族決裂,兩個孩子已經過得夠苦了,她又怎麼忍心再因爲自己的事情讓他們難過。便一直苦苦瞞着,或許是老天都憐憫她這個老人家,那段時間楚靜寧出國,鍾臣南基本上都住在這裡,她的身體卻奇蹟般的好了起來。
可是身爲一個醫者,她知道一切不正常其實代表着更加危險的信號。果然撐過了那段時間,她終於撐不住了。今天竟是連起牀都覺得吃力,她怕自己真的悄無聲息的就死了,便打電話通知了兩個孩子。
她這一生,並沒有什麼遺憾的。唯一的遺憾,都在鍾臣南身上,明明是那麼優秀的一個孩子,偏偏父母緣薄。好在上天終究對他不薄,讓他遇到了靜寧。
楚昭和路銘出來的時候,眼睛都是紅紅的。楚靜寧看在眼裡,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差點又要決堤。
可是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何青堅持不去醫院,就是想見見幾個小孩,他們也不敢違揹她的意思,可是真的不送去醫院,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他們怎麼受得了。
楚靜寧也不說話,就是蹲在牀邊,把臉埋在何青手裡,耳邊聽着鍾臣南勸解何青的話,心裡只覺得一抽一抽的疼。
“外婆,您忍心就這麼丟下我嗎?不是說好了要看我結婚生子,幫我帶兒子的嗎?”
那時他還沒和阿寧在一起,笑談間就說過日後一定要讓外婆給他帶兒子,可是她怎麼忍心竟是連醫院也不去。
何青聞言心裡也是大慟,吃力的擡起手摸了摸鐘臣南的臉,總算鬆了口:“外婆怎麼忍心丟下你,外婆去醫院,別哭了。”
何青松了口,鍾臣南當機立斷把老人家抱起來,手裡的重量,那般輕,輕到讓他覺得心裡發虛。
他強忍住悲慟,把老人家抱進車後座,靠在楚靜寧身上,自己則繞到駕駛座的車門開門上車。
顧恆那裡早就打電話通知過,只要人一到醫院立馬就安排會診。楚昭和路銘也開車跟在了後頭,一路上誰都沒有講話,只覺得心沉甸甸的。
顧恆接了電話後立刻就安排好了一切,只等着鍾臣南把何青送來醫院。姑且不論他和鍾臣南是多年老友的關係,就是何青,因爲兩家是世交,他心裡也是拿何青當奶奶看待的。
安排好一切後,他這心裡就七上八下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總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什麼。直到再次接到鍾臣南的電話,他才終於想起來,自己忘了通知家裡的老爺子。
掛了電話後趕緊給老爺子撥了電話說明了情況,顧老爺子年紀也大了,腿腳不是很利索,可是聽聞老朋友性命堪憂,哪裡還待得住,當時就吩咐家裡的司機送他來了醫院。
他這麼大年紀,出個門家裡的人都要懸着心,哪裡敢讓他一個人去醫院,顧恆的母親便跟着一併過來了。
幾乎是何青前腳剛到的醫院,後腳顧老爺子和顧恆的顧母就到了。見到病房外等着幾個小輩,眼睛都是紅通通的,顧老爺子連聲說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鍾家的那些糟心事他是知道一些的,江老頭去得早,留下何青一個,江老頭的閨女江雯偏偏腦子進了水一條道走到黑,不僅不認母親了,連鍾臣南這個兒子也是當作沒生過一樣。何青全部的心思就放在鍾臣南這個外孫身上,一老一少就這麼過着自己的日子。
可是誰也沒料到,老朋友竟然就這麼病了。
顧老爺子走近兩步,拍了拍鍾臣南的肩膀,不知道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沒事的,你外婆身體可好了,出不了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