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最公平公正的,不會因你家財萬貫就對你格外寬容,也不會因你碌碌無爲而對你苛求,再強大的人在時間面前也有老去的那一天。
你擁有了金錢名利權利,卻抵擋不住時間的流逝,阻止不了蒼老的到來。
楚靜寧始終無法理解,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紀,爲何楚老爺子就不能和其他老人家一般釣釣魚看看書種種花草,反而總想着掌控一切,掌控楚家的每一個人。
從她回國至今,幾乎每一件事裡都有老爺子的影子,讓她回楚家,讓她幫襯楚昭,讓她和秦遠好好相處……或許在他醒來之後,還會有更多令人難以接受的要求。
有那麼一刻,楚靜寧甚至希望老爺子就這樣永遠地睡下去,等她反應過來,也被自己心裡的想法嚇了一跳,再也不敢待在這個房間,幾乎是奪門而出。
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爛漫不知人間疾苦的女孩,然而縱使她一路披荊斬棘遍體鱗傷,直至滿身盔甲,她也不曾平白無故地對人起惡意。
可那一刻,她根本沒辦法壓抑自己心中的惡念,她是真的希望楚老爺子永遠地沉睡下去,不要再充當一個冷血無情的判官對她的人生指手畫腳橫加干涉。
“小姐,你沒事吧?”見楚靜寧臉色難看,周伯猶豫了一會兒,才緊張地問道,聲音放得很輕。
但楚靜寧還是被驚了一下,伸手撫了撫胸口的位置,她搖搖頭:“我沒事。”
“沒事就好。老爺說一會兒就下來找你。”周伯像是沒看出她不自然的神色,轉而提起楚稷的話。
楚靜寧抿了抿脣,知道避不過這一遭,想起早上電話裡那個哪怕剋制也能讓人聽出不悅的聲音,她忽然覺得有些心灰意懶起來,似乎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她沒有辦法和楚家的任何一個人心平氣和地對話,他們永遠站在對立的兩面,無時無刻不再較量。
還在過年期間,周伯特意給楚靜寧上了一杯糖茶,討個吉利,五彩繽紛的糖果也擺了滿盤。
楚靜寧輕聲道了謝,拿起一顆糖紙是果綠色的糖捏在手裡,卻沒有打開吃,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顆糖,不知在想些什麼。
周伯放下水裡的果盤,看了一眼樓梯口的方向,沒有見到人影,他想了又想,終於做了一個決定,溫聲對楚靜寧請求道:“和老爺談過之後,小姐有空聽我嘮叨幾句嗎?”
他微微弓着腰,兩鬢的頭髮已經花白了,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印記,但那眉眼間的慈祥一如往昔,熟悉得讓楚靜寧有些不敢多看。
她斂起眼中的疑惑,緩慢卻堅定地點點頭:“和父親談完之後,您陪我去花園走走吧。”
周伯欣慰的笑笑,眼角餘光瞥見楚稷緩緩走近的身影,畢恭畢敬地點了點頭:“老爺,我先下去了。”
客廳裡只剩下父女兩人,但氣氛比起之前似乎更爲尷尬。
良久,楚稷開口打破了沉默:“你爺爺病了好多天了,也沒見你回來看看。”
楚靜寧像是沒聽出他話裡的不滿,溫和地笑了笑:“先前我不知
道這件事,早上接了您的電話,我這不是就回來了。”
她畢竟不住楚家,這幾天楚家因爲老爺子的病倒的事情一片低氣壓,還真沒人想起來要通知楚靜寧一聲。
“要不是你年還沒過就鬧着要搬出楚家,能連這麼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嗎!”楚稷顯然也知道楚靜寧說的是事實,但他看着楚靜寧鎮定自若的反應,就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似的,一下子就把她搬出楚家的事情拿出來說道了。
楚靜寧似笑非笑地看了楚稷兩眼:“我爲何搬出楚家,您不是一清二楚嗎?現在說這話,您不覺得沒意思嗎?”
心虛的事情被自己的女兒拆穿,楚稷氣急敗壞地伸出手指着楚靜寧:“你……你小時候那麼聽話,現在怎麼就……”
“父親!”楚靜寧開口打斷楚稷的話,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楚稷,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我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應該問您嗎?”
是啊,這個女兒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呢?楚稷有些恍惚,耳旁聽到楚靜寧輕笑了一聲:“如果您沒有別的話要和我說,我就不坐在這裡了,想必您也不是很想見到我。”
她的手插在兜裡,波瀾不驚地看着愣神的楚稷,頗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過了片刻,楚稷回過神來,看着泰然自若的楚靜寧,擰着眉開口說道:“你爺爺的意思,希望你和秦遠好好相處。這也是我的意思。”
“知道了。”楚靜寧面不改色地點點頭,臉上看不出一點情緒,“還有別的嗎?”
她這樣的反應,不吵不鬧溫順又聽話,但楚稷心中卻生出一種莫名的煩躁,隱隱覺得事情似乎並不會如他期待的那般順利進行,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卻只能敲打了楚靜寧一句:“我希望你真的知道了。”
楚靜寧無所謂地聳聳肩,真的知道又如何,假的知道又如何?楚家想要和秦家聯姻的心思昭然若揭,她想裝不知道也困難,然而知道卻不代表她就要按照他們的心意來處理這件事。
她對那個心理病態的男人,別說好好相處,根本就是連見都不想見到他。
不知周伯是一直都在外面等候,還是恰好算到了時間,楚靜寧出去的時候就見到他候在門外,她心裡也納悶周伯想要和自己談些什麼,但卻沒辦法拒絕這個老人的請求,如果在這個地方,她還會有心軟的情緒,恐怕就是在面對周伯和楚昭的時候了。
儘管不願意承認,可楚靜寧還是不可避免地想起楚昭,那個在自己面前眉眼溫順的少年。
“時間過得真快,再過半個來月,小姐過了生日就24了。”周伯望着楚靜寧,有些感慨,當初的小女孩一晃眼竟然就到了結婚生子的年紀了。
楚靜寧愣了一下,沒想到周伯還記得自己的生日,沉默了片刻才緩緩地點點頭:“是啊,我都要24了呢。”
“該是考慮婚姻大事的時候了。”周伯說道。
楚靜寧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您是來勸我的?”
周伯看着她眉眼間的疏離,無奈地搖搖頭:“小姐不必對我戒心太重。我看得明白,這楚家你是不會回來了。老爺子對你的事情想必也是一頭熱,你的婚事,我恐怕是沒眼福見着了。人老了,就愛叨唸兩句,你別放在心上。”
“周伯……”楚靜寧有些無措地喊了一聲,聽到婚姻大事,她條件反射就想到了楚老爺子,沒料到卻聽到了這樣一番話,有些感動還有些內疚。
周伯嘆了一口氣:“小姐不用覺得內疚,因爲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可能不大愛聽。”
楚靜寧連忙搖頭:“不會的,您說。”
“小姐覺得這個家太冷漠了,可其實家裡也有對你真心的人。你一定猜到我要說的是誰了。”周伯笑笑,目光如炬地看着楚靜寧,“一開始我也以爲楚昭少爺是有意接近你的,畢竟一個剛回楚家的少爺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姐姐懷有很深的感情,這話說出來我自己都不信。可是後來我發現,只要是關於你的事情,哪怕是隻言半語他都格外在意。那種把一個人放在心上的眼神,是裝不出來的。有一件事情,小姐一定覺得有些生氣,你的插花成品,其實每一個都被楚昭少爺抱走了。還有一次,我看着他捧着一個小雪人氣喘吁吁地跑回來,那個小雪人,是小姐堆得吧?”
楚靜寧茫然若失地點點頭,飄雪的第一天,她確實去花園堆了一個袖珍雪人,拍了照片給鍾臣南。那個雪人,竟然被楚昭……
“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靠近你,我從來沒見過他對楚雲苓小姐有和顏悅色的時候,哪怕是笑着,也是那種禮貌疏離的笑容。初四你剛搬出了楚家,楚昭少爺就告訴我,要出一趟遠門,是回他母親的老家。小姐,你知道他的以前嗎?我不能問的事情,只要你問,就能輕而易舉地得到一切答案,但你一直在拒絕。我沒有別的想法,只是如果楚家不能交到你手上,我希望是交到楚昭少爺手上。而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和楚昭少爺談一次,因爲,我怕他可能沒有走下去的動力了。”
腦子裡渾渾噩噩的,周伯的話分開每一句她都聽得懂,然而連在一起楚靜寧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理解,爲什麼她要知道楚昭的以前?爲什麼周伯說她一直在拒絕答案?爲什麼,那個少年會沒有走下去的動力?他來到這個地方不就是爲了楚家嗎?
“楚昭。”
“姐姐,你怎麼了?”一擡眼就見到楚靜寧茫然無措的站在自己房門前,楚昭心裡一驚,還沒反應過來現在的情況,身體已經先於意識一步上前扶住了楚靜寧的手臂。
少年眼底的慌張一目瞭然,楚靜寧覺得鼻子酸酸的,聽了周伯的話,她心亂如麻,完全理不清楚頭緒,不知不覺竟然就走到了楚昭房門前。
見她不說話,楚昭心裡慌得更厲害了,他還記着楚靜寧對自己的排斥,連伸手擁抱她都不敢,只能紅着眼一個勁地問道:“姐姐,你沒事吧?到底怎麼了?”
“楚昭。”楚靜寧艱難地擡起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哽咽道,“你是不是有一個故事,想要告訴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