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兩圈,三圈……十圈結束。白澤宇喘着粗氣,緩下腳步,沿着小區慢慢散步。樓下的大爺拎着菜籃子回來,看到他朗聲一笑:“跑完步了?”
白澤宇抹了一把臉上的汗,點點頭:“您老還是這麼早。”
大爺提高菜籃子在白澤宇眼前晃了晃,慈祥的眉眼笑得有些得意:“可不是,早起買的菜新鮮。”
曾幾何時,也有個慈祥的老人家把他從被窩裡挖出來,催促着他一塊買菜去:“早起買的菜新鮮,你動作快點哈!”
那時他還小,正是愛睡懶覺的時候,一邊穿衣服一邊就和老人家打嘴炮:“爺爺,你這是在摧殘祖國的幼苗。”
老人家往往會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中氣十足地反駁:“胡說八道!我這是帶祖國的幼苗去曬太陽。”
“我先回了,趕回家吃早飯咯。”大爺拍拍他的肩膀,哼着小曲走了,家中老太婆熬了小米粥,那個香喲。
回憶戛然而止,那遠去的身影彷彿和記憶中的重疊在一起,白澤宇吸了吸鼻子,深呼了一口氣,沿着原路又慢走了半個小時才轉身回家。
對面的門緊鎖着,他站在兩門之間,側耳聽了一會兒,又深深看了兩眼,才摸出鑰匙打開了門。
門後貼着一張便籤,白澤宇動作一頓,鞋換了一隻,人卻傻在那裡,他伸手揭下那張字條,小心地展平放在手心裡,上面只有一句簡潔明瞭的話:我外出了,晚飯不麻煩你了。
心裡悶悶的,有些透不過氣來。不知爲何,今天他特別容易感傷,本就不高的情緒一再下沉,糟糕透頂了。
把字條重新貼回門後,白澤宇換了鞋,沿着浴室的方向走去,邊走邊脫衣服,衣服落了一地,凌亂的像是主人的心情。
冷冰冰的水劈頭蓋臉地澆下來,白澤宇打了個寒顫,抹了一把臉,仰着頭站在花灑下,身上的肌肉因爲寒冷的刺激微微收縮,顯出性感的形狀。
思緒就在時間寂靜無聲的流逝中慢慢明晰起來,或許他的不對勁不是毫無理由的,會所那天的碰面後,他的心裡就蟄伏着一股衝動,而現在,他已經壓制不住這股衝動了。
哪怕一開始的接近不夠單純,但是他的朋友之誼沒有半分作假,他和楚靜寧之間不該是這樣,沒有聯繫,沒有牽扯,沒有……以後。
他應該去找她說清楚。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如開了閘門的水,再也止不住。白澤宇關了花灑,抓起架上的毛巾搭在脖子上,溼漉漉的腳在地上印出一串腳印。
去找她。他這樣想着,隨意套上衣服,急不可耐地就出了門,連頭髮都來不及吹乾。
隨着規律有序的敲門聲響起,白澤宇急躁的心也緩緩平靜下來,門內遲遲沒有動靜。他收回手,想要打電話,伸手一摸口袋,卻發現並沒有帶手機出來。
電梯的門卻在這個時候開啓,白澤宇聽到聲響側過頭去看,白母率先走了出來,看到他站在那裡愣了一下,驚訝出聲:“阿澤,你怎麼站在這裡?”
說着,她上前一步,挽住他的胳膊,期間不着痕跡地在他腰間輕輕掐了一下。
白澤宇這才露出一絲不到達眼底的笑,對着站在那裡的男人道了聲:“爸,過來怎麼不來個電話?”
白父哼了一聲,臉色嚴肅,正要開口,就被白母橫了一眼,她拍了拍白澤宇的胳膊,柔聲道:“你爸爸到都城有事,順道過來看看你。”
白
澤宇看着白母眼裡的懇求,心裡一軟,終是說不出狠心的話,轉身打開門走了進去。
一地狼藉,凌亂的衣物一路扔到浴室門口。白母掩着嘴偷笑了兩聲,伸手拿過白澤宇手裡的衣服,話裡帶着笑意:“我來吧,你去陪你爸聊會兒。”
白澤宇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進廚房倒了兩杯溫水,見白父不滿地瞪着地面,抿了抿脣,躬身在他面前放下一杯水,這才捧着杯子坐到沙發對面。
父子倆一個表現得雲淡風輕,一個一臉正色,就這樣相對無言地坐着。白母手裡抱着衣服,神色複雜地看了一會兒,有心出言緩解氣氛,又怕適得其反,心裡八爪撓心似的難受極了。
白澤宇似有所覺地朝白母的方向看了一眼,想了想,溫聲道:“媽,你去廚房給我弄點吃的吧。”又轉頭問白父,“爸,你要不要吃點什麼?”
“我不用。”似乎是覺得說話的語氣太過生硬,白父難得解釋了一句,“我吃過早飯了。”
見白澤宇服了軟,白父也不再犟着脾氣,白母心裡鬆了一口氣,手腳輕快地鑽進了廚房,準備大顯身手。
“想要和我說些什麼?”白母一走,白澤宇也懶得和白父周旋了,開門見山地問道。
白父拉下了臉呵斥道:“你對父親說話就是這個態度嗎?”
白澤宇嗤笑了一聲,轉動着手裡的杯子,眼底閃過一絲諷刺,“沒話要說就算了。”
“你還打算在N市待到什麼時候?既不出國深造,也不進公司,你就打算在N市遊手好閒到死嗎?看看你像什麼樣子,多大年紀的人了,連個家都收拾不好!”白父越說越氣,見白澤宇渾然不在意的樣子,更是控制不住音量,“你再這樣肆意妄爲,我寧願把家產捐出去,也不會留給你!”
“你以爲我稀罕?”白澤宇眼中是難得的陰沉,手中的杯子重重一放,濺出大半杯水,他不以爲意,一雙眼嘲諷地看着那個自以爲是的男人,一字一句戳人肺腑,“就算你留給我,我也會將那些東西統統毀掉,毀得乾乾淨淨。”
“你這個……”白父豁然起身,用手指着白澤宇,因爲憤怒臉上青筋暴起顯得有些可怕,白母聽到聲響出來一看,嚇得臉色都白了,兩步並作一步走過去,扶住情緒激動的白父:“你生這麼大氣做什麼,有事好好說不成嗎?”
白澤宇腳下一動,放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握緊,嘴張了幾次,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沒什麼好說的!走!馬上就走!”憤怒當頭,白父揮開白母的手,猛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白母被推得一個踉蹌,阻攔不及,只能雙眼含淚地拍了拍白澤宇的手背,勉強笑了笑:“媽先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媽……”聲音消散在這一方天地,沒有迴應。
白澤宇望着大開的門,怔了許久,伸出的手還沒收回,就這樣垂在半空,說不出的落寞。
又是這樣,他永遠無法認同那個男人的觀念,而他同樣無法理解他的執著,身爲父子,卻比陌生人還要不如,起碼陌生人之間無怨無恨,或許還有相逢一笑的時刻,而他永遠無法心平氣和地和他處在同一個空間。
白家的根在大京,可那又與他何干,他的根在N市啊。從小到大,父母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面的人,既然從來不曾參與過他的人生,憑什麼在他的世界裡指手畫腳,憑什麼要他成爲背井離鄉的人啊……
白澤宇無力地跌坐在沙發裡,眼中一次次泛起淚意,又一次次被他逼下去,他伸手捂住臉,緩緩垂下腦袋,等待着那無數次落在他腦袋上的溫暖降臨。然而,他期待的並沒有到來。孩子長大,老人變老,離開,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只剩下他在時間的荒荒漠原裡,變得不再年輕。
楚氏副總辦公室裡,楚雲苓停下筆,拿起一旁的手機看了兩眼,沒有簡訊,她凝眉想了想,放下手機,忽略心裡的那絲不自在,集中精神看文件。
與中達的合作終止後,未免耽誤明年初的工程,鋼材供應商的選擇迫在眉睫,手裡的文件正是此次對幾家有意與楚氏合作的公司的評估,偏偏她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沒過一會兒,她再次拿起手機,手指在頻幕上劃來劃去,還是沒有任何動靜,他在做什麼?
敲門聲響起,打斷了楚雲苓的思緒,視線重新落在翻開的文件上,她懊惱地嘆了口氣,對自己心神不寧的狀態感到不滿,說話的語氣就冷硬了幾分:“進來。”
趙真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楚雲苓一眼,從手裡的一疊文件中抽出一份放在她面前:“副總,這是您要的資料。”
楚雲苓的目光在趙真面無表情的一張臉上微微一頓,又落到她常年不變的刻板老氣的套裝上,突然開口問道:“趙真,你有男朋友了嗎?”
“沒有。”沒有害羞,沒有訝異,依舊是平淡無波的語氣,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楚雲苓揉了揉眉心,覺得她一定是腦袋抽瘋了纔會去問趙真這個問題,她隨意擺擺手:“沒事了,你出去吧。”
男朋友這種東西,能吃嗎?趙真關上門,站在門口思考了片刻,得出一個結論,百無一用就是男朋友。不過她的頂頭上司貌似正在因爲這種生物而心煩意亂,這對她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趙秘書,早上好。”
不甚熟悉的聲音,趙真眉眼微動,轉眼看過去,楚昭站在不遠處,笑得一臉無邪,她微微點頭:“早上好。”
“趙秘書這是要去總裁辦公室?”
身旁的男孩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不論說着什麼內容,總是語帶三分笑意,令人不知不覺對他放低戒心。
趙真淡淡地“嗯”了一聲,目不斜視,腳步不停走到電梯口門前,伸出右手輕輕按亮上樓的指示鍵,這才轉眼看向楚昭,少年的眼睛清澈得像一個男孩的五歲,沒有自作聰明的算計,也沒有虛與蛇尾的討好,這是一個太真實的表象。
“我們同路,不是嗎?”趙真的表情微不可見的變得柔和,儘管看上去還是刻板到接近無情的面無表情。
但楚昭那小獸一般的直覺讓他第一時間捕捉到這點微妙的不同,他眼神一亮,正待說些什麼,電梯門卻在這時緩緩打開。
錯失了最佳的對話時機,楚昭心中暗歎可惜,臉上卻笑得越發燦爛,同時腳步微動不動聲色地拉開了和趙真之間的距離。
他可不想明日在公司聽到類似弟弟上趕着和姐姐身邊的秘書搭話的傳聞,儘管事實相去不遠,但現在還不到可以被人知曉的時候。
趙真將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嘴角弧度微微上揚,快到甚至沒有形成一個完整的微笑又落回原處。
同時見到楚助理那張揚着笑,年青的,容光煥發的臉,和趙秘書冷冰冰的看不出一絲情緒的臉,電梯裡的衆人心中齊齊閃過一個念頭,到底笑不笑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