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t Be Evil——中歐商學院演講稿
有一次受邀到中歐演講，接到的題目是：社會可持續發展性投資。我當時就傻眼了，我猜想他們肯定沒有意識到我是一名作家，且最高學歷是大專。我當時跟我的導師求助，問他，這個題目怎麼解啊？我不會啊。
我的導師跟我說，說你擅長的，說你懂的。你要學會破題，不破不立。
我於是把這個題目拆解成“社會”“可持續”“發展”“性”和“投資”，我決定選取這五個章節中我最擅長和理解的第四部分。
既然這樣，我就不用準備了。
我繼續忙活我自己感興趣的話題，我在做中小企業生存現狀的調查，並想寫個故事。我一直在探究的一點：什麼樣的素質，才能使一個企業家脫穎而出最終成爲霸級企業的領導者。這是我感興趣的問題，其實我估計這也是在座各位感興趣的問題，說到底就是，怎樣才能成功，怎樣能成功得久一點。
結果，我出發前半個月，中歐告訴我，此屆論壇的主旨是企業家的社會責任，希望我能圍繞這個話題談些內容。
於是我爲難了，一方面是學術的要求，一方面是論壇的要求，還有一方面是我自己的興趣，我如何能把這三點在一次演講中統一起來又不用花我太多時間，同時在座的各位又感興趣呢？我要找出一根線，一根能貫穿的線，它是某個共同點。就好像英文的一個笑話，說在英文句子裡，你在結尾加上一個詞，這句話始終成立。這個詞是什麼呢？有誰知道？
In the bed(在牀上)。今年我三十七歲，In the bed；今天我很高興，In the bed；我的投資回報率很低，In the bed。
我要做的，就是找到這三者之間的In the bed。
社會可持續發展性投資的關鍵詞是什麼？是可持續。爲什麼？因爲投資的目的，是賺錢，大家都想賺錢，而且想長期穩定賺錢。如果只想賺一次快錢，就去賭場了。風險太大，有可能血本無歸，傻子才這樣投資。企業家的社會責任是什麼？也是賺錢。沒賺錢先捐款的，那肯定不是個好企業家。你賺錢了，你才能貢獻更多的稅收，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
成爲偉大的企業家的標誌是什麼？肯定不是寫了獨立宣言。偉大的企業就是能夠長期穩定地在一段時間能成爲時代的標誌——賺很多的錢。
所以，賺錢，是這三個主題的“In the bed”。
但，怎樣才能賺錢，長期穩定地賺錢，最終賺成偉大呢？
這纔是演講的主題。
我今天演講的題目是Don’t be evil(不作惡)。
Don’t be evil這句話，是一個企業的motto(座右銘)，有誰知道這是哪個企業的motto？我個人認爲這個企業就稱得上本世紀最偉大的企業之一，而且我特別喜歡和欣賞這句話。
對，這是Google的slogan(口號)。
持續賺錢的唯一秘訣就是不作惡，爲什麼？
人是社會人。整個社會有兩種situation（情形），一種叫win win（雙贏），另一種叫lose lose（雙輸）。你對我
好，我對你好，就很容易得到利益最大化。而你對我不好的結果，肯定是我對你也不好。情緒是會傳染的，今天你去電信受了氣，你肯定要找另一個渠道發泄出來，你就把這個負面情緒傳染給婚姻或者同事甚至孩子。這就像一塊石子投進水裡，它會泛起好幾圈的漣漪，這就是惡性傳染。
我們現在這個時候就處於一個極其糟糕的惡性傳染環境中，也就是雙輸局面中。
我們指責這家企業加瘦肉精了，那家企業三聚氰胺了，這裡有地溝油了，那裡有假藥假煙假酒假文憑了，這種負面情緒會帶給你什麼結果？他做了，我沒做，那我就吃虧了，我也做。
結果呢？
我們生活在一個不安全的社會裡，彼此都要設防，我們需要花大量的時間在建立信任上。契約在這裡是不成立的，在契約外，我們要加上私人交往產生的信賴做背書，我們把一半的時間都浪費在非創造上。信任就節約了成本，不信任就增加了成本，而成本就是賺錢首要考慮因素。
我們每個人都在指責社會這裡不好那裡不好，國家不好，制度不好。不僅僅是你們，我也指責。我最初來的時候就跟中歐說，你不能讓媒體在這裡，因爲媒體在這裡，我不能暢所欲言，我要講企業責任就是多賺錢，賺問心無愧的錢，包括不偷稅漏稅，不做假賬。但你做這些事，需要有相應的環境來配合。比方說，政府要提供好人以做好人的空間。你如果把我所有的利潤一把都收走了，我辛苦幹一年下來沒得到我應得的份，那你就是在逼我做假賬，逼我逃稅。整個社會運行的結果是，沒一個人的屁股是乾淨的，經不起考驗。所以我們談企業家的責任，首先要談政府的社會責任。體制提供給大衆公平光明的環境了嗎？是不是把國家在當企業經營，把老百姓當成爲少數人謀利的工具？體制不好，制度不好，就會導致現在很多惡劣的局面。
這原本是我想說的話。
但我昨天晚上再想一想，這個問題的根源在哪裡？我們從哪裡開始扭轉？怎樣擺脫這種lose lose的局面？其實很簡單，Don’t be evil——不作惡。我開始想的是要給好人以做好人的空間。但是，在我們沒有足夠的做好人的空間的時候，我們能爲現在的糟糕局面做些什麼？非常簡單，就是我不參與，我不成爲這個圈子的一分子，我跳出來，我做不了好人，但我首先保證我不是壞蛋。
這就包括了：一、我不欺騙。我不去兜售我自己都不會購買的產品，我維持自己的良好口碑。二、我不去指責。因爲我一個手指指向別人的時候，我四個手指在指向自己。我知道我這個圈子裡，有人豢養寫手，有人抄襲，有人霸佔別人的作品欺壓沒有出頭的新人。他們暫時看起來，比我富裕，比我拿錢更多。但我既不去指責他們，我也不去效仿他們。因爲我相信一點，公平的環境除了靠制度和法律來約束，還有時間的洗禮。也就是說，別人在加瘦肉精，別人在加三聚氰胺，他們短期看賺錢了，但走了捷徑的人，你讓他們再走很艱苦的路，他們就不肯了。你加一次瘦肉精賺錢了，你會就此罷手嗎？你不會。你會持續做下去，一直到被人發現。於是，雙匯二十多年的品牌，只要二十多天就倒了。大廈建起來需要好些年，大廈的維護需要終身，而大廈的瞬間倒塌，只要一架飛機。短
期看，有些人比我更快地達到成功，但我也更高興地看到，再過一段，這些人就消失了一批，再過一段又消失了一批。
偉大的企業和企業家就是這樣出來的。用伍迪•艾倫的話說：80 percent of success is just showing up(80%的成功都是可預料的)。別人如流星劃過天空，閃亮一秒就消失了，而你做個燈塔，天天閃。大海航行的船，肯定不是靠流星指引方向，他們只看燈塔。丁書苗牛吧？牢裡了；周正毅牛吧？牢裡了；黃光緒牛吧？牢裡了。Don’t be evil任何一個跟“evil”有可能有關的事，我都不幹。我每堅持一年就會看到一批比我光輝的人倒下去，我就從不光輝到一點點光輝到很光輝，到現在在這裡做報告了。其實你們也一樣，只要堅持這個信念，然後等着哪天我的信念坍塌，你們就可以加上一句，六六牛吧？牢裡了。
我曾經投過一顆石子，這顆石子沒投好。我寫了《蝸居》，社會影響很大，但顯然不是很好。原因是，它引發了一系列的討論，它讓很多男女都困惑，它讓人覺得絕望。我的本意，只不過是想說，如果每個人都做一點點小惡，累積起來就成這個樣子的社會了。
我於是換個視角，你們企業家有企業家的責任，我有我作家的責任。我再寫一本《心術》，投一顆好的石子，告訴你的是，現在，我們的社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問題已經累積到領導要提出和諧社會了，要提高維穩經費了。但這些問題的解決，顯然不是提和諧口號和提維穩經費能解決的，它需要方方面面的努力。我一方面不斷在說，人與人的對立是不正常的，人和人之間不該你恨我我恨你，你提防我我提防你。因爲這違背了我們當初從動物進化到人的原因。我們之所以能夠在過去的一萬年裡凌駕於地球生物之上，很大原因是我們不是廝殺殘害和防備的關係，我們進步是因爲我們合作。我們因爲合作才能快速分享知識，避免重複地失敗，把各自的特長髮揮到最大。如果重新走向對立提防，結果肯定是倒退，不說回到猴子，至少是回到財富增長以前的狀況，這是我們今天三個議題都不要看到的情況。
我們一方面期待政體改革，另一方面，我們現在，在座的每一個人能夠做的事情，就是投一顆好的石子，如果不是好的石子，那就拒絕壞的石子的水波漣漪波及我。我不參與，我不作惡，我不讓現在的狀況變得更惡劣。在別人對你不好的時候，你不要以更大的不好去還擊，而是遠離。在你可以選擇對人好和對人不好的時候，你選擇好。
也許，今天，你覺得這個做起來有點難，或者對你有失公允。但是，滿懷希望的生活纔是我們嚮往的，而且你也要相信，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積累。當你把不作惡積累到一定時間，它就是好，就是成功，就是偉大了。
國家會計學院掛着朱鎔基的四個字：不做假賬。
長期堅持地不做假賬，至少能保證你的企業不被查，不被別有用心的人抓把柄，不必擔驚受怕，不用把時間花在補漏上，不用把隱瞞得來的錢加倍花在罰款上。這樣你就有足夠的時間去積累財富，去做企業，集中心思和力量，把你感興趣的事做到最好。最終，也就成功了。
賺錢也好，成功也好，秘訣就在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