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頭肉
在新加坡時有一度要回國休假一個月。
原本是蠻開心的事情,就因爲我家的咪咪,鬧得我走得不情不願。我還不敢跟我娘講我不想回去是因爲家裡有隻咪咪,我若講了,我娘得火冒八丈,罵我沒良心的東西,娘兩年不見不打緊,咪咪一個月不見就擔心。
我娘不該怪我,原因是,娘離了我能過,咪咪離了我怕是小命難保。
小東西很不獨立,都已經是最少五個月大的成人咪了,老把自己當Baby,一見到我就嗯呀叫着往懷裡鑽,我現在在這裡打字,他就躺在我的腿上捉自己的尾巴玩,經常會稍不留神動作猛些就一個跟頭滾下去,把頭摔得咕咚咕咚響,然後嚇得嘰裡咕嚕連滾帶爬鑽進沙發底下,好像是別人在謀害他一樣。
小東西給我慣壞了,什麼都要吃新鮮的。他就跟獨生子女一樣,不知道搶食。他喜歡吃的,今天留在那裡,明天還留在那裡,一點都不擔心下頓。以前我跟他合作吃蝦,我吃肉,他吃頭,皆大歡喜。結果有天我多事,分了一隻蝦給小傢伙吃,他吃出味道了,從那以後便不滿足,再不屑吃頭。他把我掰給他的頭用嘴巴拱到一邊表示輕蔑,甚至索性絕食。我這個當孃的拗不過他,只好從此掉轉方向,他吃肉,我吃頭,還是皆大歡喜。
那天到巴剎去吃飯,正啃着鴨頭,來了只野咪咪,嚥着口水瞪着桌子上的骨頭。我將啃過的骨頭丟給他,他吃得那個貪婪啊,連骨頭渣都沒剩,看得我辛酸,索性不吃了,把剩下的連肉帶骨頭都丟給野貓貓,然後感慨,咪咪呀,有媽的孩子是個寶,真不敢想象你那樣刁鑽的,出了門會不會等人家的口水吃。
咪咪特別會裝可憐。有一段新加坡熱得出奇,家裡開始開空調了。我不敢把他關空調房間裡,怕他拉屎或尿尿,好不容易養成的“雙規”(在規定時間和規定地點如廁)怕這一關門把他的好習慣給破壞了。於是,開空調關門前,我就要哄他:“咪咪呀,媽媽太熱了,要涼快會兒,你自己玩一會兒好不好?”他答應得爽快,好是好了,可我一關上門,他就開始鬧着要進來,趴在門口嘰歪。他聲音不大,但聽着心疼,好像被遺棄了一樣,雖然就遺棄在自家書房的門外。
再把他放進來,跟他講:“咪咪呀,媽媽要寫點東西,你不要搗亂,進來了就不要鬧着出去,但如果要上廁所了,你告訴媽媽,不要拉在房間裡好不好?”他答應得還是爽快,可沒兩分鐘又鬧着出去,就那麼站在門邊的沙發上望着你叫,還叫得頻率特快,感覺尿急,甚至拿爪子去撓門把手,就差擰開了,嚇得我也不記得自己要寫什麼了,趕緊抱他跑到廁所。
真到了尿盆邊上,他跟沒事人一樣,四處亂逛逛,或者抱着我的腳丫亂啃,氣得我大罵:“以後不許進來!你搗蛋!”他還跟我回嘴:“沒——!”
一晚上他就玩這個遊戲,進來了出去,出去了進來,樂此不疲。
晚上我累了,要睡了,他也玩倦了,躺在我身邊一宿不醒。有時候餓了,就爬到我耳朵邊親親,跟我約定個暗號,咬耳朵三下就是要魚魚。
我就那麼一夜起身數次地去喂小祖宗,累得筋疲力盡,跟養個孩子不差些許。
這要回國了,我擔心得不行,誰來照顧小東西呢?曾想過把他送到朋友家寄養一個月,都囑咐好了每天注意事項,還特地週六帶他去適應環境,哪裡曉得小東西從進人家大門起就躲在沙發下面不出來,好不容易揪出來,身上抖得跟篩糠一樣,小爪子一把抓住我死活不放,順着我脊樑往頭頂上爬,新衣服給鉤出了好幾個洞。甚至在我去人家洗手間上廁所的時候,他也一步不離,很死皮賴
臉地硬要擠進去,滿臉渴望地看着我。
朋友在外面訓斥他:“女廁所啊!你怎麼能進去!你都是男人咪咪了!”
我只好給寶寶解嘲,沒關係,兒子,多大都是小孩子,不算流氓。
我只好抱回來,而且自那以後再不提把寶寶寄養到朋友家的事情。
我又突發奇想,盛情邀請一個單身的朋友那個月住在我這裡,免費上網,免費住宿,還提供飲料和食物,條件是替我照顧咪咪。
“你家貓難不難帶?”“一點不難帶,好乾淨的!整天自己洗來洗去。大小便也不要你管,你每天倒一次尿盆就行了。”“他吃什麼?”“我準備好魚、蝦、罐頭、煉乳、酸奶和蛋糕,每樣每天各喂兩次。”
“你講什麼?你家貓貓吃這麼好?要不,我到你家當貓算了。我這整天這樣奔波,連口熱飯都吃不上,真是人比畜生氣死人!”
就因爲他這一句話,我又動搖了。
他喊我家咪咪畜生,畜生那是罵人的話,他怎麼可以用在我家寶貝身上?
我看他對我家咪咪是不會有感情的。
我家咪咪很多愁善感,是隻細膩貓,不只是求溫飽就滿足了,還要感情的交流。他一定不會沒事的時候就抱着咪咪親親,跟咪咪談心,還有在咪咪衝着窗口向外望的時候,放一首適合咪咪心情的思鄉歌曲。
這個月,真叫我撓頭皮。
勞工原本收留咪咪,是因爲熬不過老婆如水晶般珍貴的眼淚。
我的眼淚真比水晶珍貴多了,勞工以前叫我石頭,無論他怎麼氣我,就是不紅眼圈,我自嘲是上網太多缺乏睡眠得了乾眼病。
但爲了收留這隻咪咪,我那幾天哭成個小淚人兒,叫勞工怪稀奇的。看老婆多年不掉一滴眼淚的分兒上才收留的咪咪。
不過才幾個月下來,勞工對寶貝的態度已經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讓我堅信男人一旦有了孩子,比女人還細膩。
勞工經常趴在地上到處叫寶寶的名字,然後做根竹竿,上面釣了個塑料魚逗寶寶開心。有時候我被寶寶鬧煩了,不理他的無理取鬧,讓他蹲在門口睡覺就不放他進來,但若被寶寶爸爸看見了,就要抓住我猛批,還替寶寶求情,說,他怪可憐的,你放他進去啊!
寶寶闖禍無數,有一次把爸爸的筆記本電腦鍵盤上一個鍵給抓掉了。爸爸拿根膠帶纏上,繼續用,連責怪都沒有的。
寶寶那天在桌子上跳來跳去,夠上面的一根繩子玩,好不容易夠到了拽下來,啪嗒一聲響,原來繩子上面拴的是新買的數碼相機。寶寶驚得跳着腳到處亂逃。爸爸一面追着安慰他,一面罵媽媽:“你看你!東西到處亂放!砸着咪咪!”
我的天!真沒天理了!幸虧當時沒孩子,不然我在家的地位要直落三丈,次於小寶寶和咪寶寶。我問他,你講不講理?他不吱聲,只悶頭笑。
那天帶寶寶出去散步,散到一半,寶寶腦筋短路了,藏在樹叢裡死活不出來,寶寶爸爸很不顧臉皮地趴在草叢裡長一聲短一聲地叫。無論怎麼哄,寶寶都不爲所動。卻見爸爸又是拍樹叢,又是伸手夠,半個身子都鑽進去了。
我火上來了,掉頭就走,大聲嚇唬寶寶:“不理他!養不熟的野貓!把他丟外頭,我們回家!”
勞工不睬我,一點不配合我的威嚇行動,還是很耐心地長一聲短一聲地叫,聲音溫柔得叫我心跳。
就那樣僵持了一個鐘頭,最終咪咪回心轉意,被爸爸感天動地的誠心打動,估計也是玩夠了,懶洋洋地鑽出草叢,往勞工胳膊上一躥,回家。
我心裡有數了,以後家裡有個孩子,那個慣小
孩的,一定不是我,是Ta爸爸。
我跟勞工的共識就是,有一天,如果寶寶長大了,要談戀愛了,有那個意向了,我們就放他出去。因爲我們總覺得,咪咪是在我家暫住的,我們有照顧他和愛護他的權利,卻不能限制他的自由。如果有一天他決定離家,我們不阻攔。但他若想回來,我們也歡迎。
咪咪越大,我越捨不得,經常動心,問勞工要不要把他咔嚓一刀節育了,好一輩子陪着我。勞工說,自私的怨婦,因爲自己的寂寞而犧牲掉咪咪的幸福。
我只好又爲咪咪的終身大事操心。我和勞工經常半夜三更跑到樓下去觀察地形,發現我家樓周圍有一隻很漂亮的女咪咪,黑白兩色的毛,看着胖乎乎的,當然,我們要人性化地形容,應該叫性感豐腴。
我和勞工一致認定這個該做我家的兒媳婦,原因是,住得近。
我家咪咪不用跑好遠去找老婆,每天玩完了還能回家吃東西。
放我家咪咪下去幾次,我跟勞工在後面盯着讓他們倆談戀愛。我家咪咪真是拎不起的豬大腸,看到異性,緊張得渾身亂顫,寒毛倒豎,一步一步後退,儘管那隻女咪咪倒是很熱情,咪咪叫着目光迷離地靠近。
不過我家寶寶錚錚鐵骨,不受女色誘惑,生生被逼到牆腳,到退無可退的地步,只好跟爸爸媽媽求救,叫得很傷心,不像找老婆,卻像被人欺。
我們只好把他抱回家裡,父母很受打擊。他爸爸還親身示範,跟咪咪講,泡妞你不會啊!然後端起媽媽的下巴,在嘴巴上親上一親:“就這樣!”媽媽很配合,趕緊閉上眼睛裝溫順地往爸爸胳肢窩下面一鑽。不曉得這種早期兒童性教育可有啓蒙的作用。
後來的事讓我們更傷心。
下面那隻漂亮的女貓在被我家咪咪泡上以前,先被一隻剽悍的大白野貓嫖上了,兩隻貓形影不離。那隻大白貓個頭都有我家咪咪兩個之巨,目露兇光,尾巴像棍子一樣粗,走起路來虎虎生威。
回來再端詳一下我家的咪咪,只好搖頭嘆氣。跟勞工講我的新發現:“聽說男人的性能力如果看外在就要看鼻,鼻長而闊的,那個那個就有力。我懷疑貓貓要看尾巴,單比尾巴,我家的咪咪就還沒發育完全啊!”
我於是像所有的媽媽一樣開始整天觀察我家貓貓的尾巴,到現在看起來還像一根細毛線。我想知道是不是每個媽媽都在兒子小時候非常仔細地觀察小雞雞,還跟同年齡的小朋友比一比,然後每天嘆氣,就要不要割包皮助長之類的問題困擾不休。
勞工講,這下完蛋了,我家咪咪一定是打不過那隻大白貓的,一眼就看得出。我看我家咪咪以後要打光棍的。動物世界就是弱肉強食,像他這樣懦弱的,以後一定沒有媳婦。
勞工居然突發奇想:“要不,你以後在咪咪找老婆的時候拎個棒子下去,先把那隻白貓打跑?”
聽了勞工的話,總覺得不對勁,別人看到一女子深夜拿着大棒站在樓下面守着兩隻貓**,一定當我有毛病。
“不行!又是我,爲什麼你不去?”我抗議。
“哎呀!我是男人啊,別人看見一個男人拿着棒子追一隻貓打,會怎麼想?”
我哈哈大笑,父親總是自私的,爲了自己的孩子,不惜犧牲老婆的面子,至於別人怎麼想我拿一根棒子追一隻貓打,那就不太要緊了。
爲了我的心頭肉,我決定豁出去。只要有需要,我願意。
也許,某個深夜裡,你看見一個喬裝打扮,戴着瓜皮帽,手持大棒的女子躲在陰暗地裡,不要太緊張,其實,不過是貓媽媽在替小貓出氣。
絕對不是打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