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熙小小年紀很會察言觀色,懂得辨別大人的心情,知道該安靜的時候就要安靜,不能給長輩添堵。回家的馬車上,一直到爹爹孃親的情緒都恢復平和,她這才按捺不住好奇,問出在心裡積壓半天的疑問:
“孃親,什麼是纏足啊?”
徐書華怔了怔,隨即解釋道:“就是在女子年紀比較小的時候——就像你現在這麼大,用布條緊緊地把腳纏住,抑制其發育,不讓它長大,以達到‘小腳’的目的。”
顧昭熙歪着腦袋:“爲什麼不讓腳長大?小腳有什麼好處嗎?”
徐書華想了想,認真地道:“老實說,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好處。孃親曾經就有一位裹了小腳的閨中好友,她跟我的身量相差無幾,腳卻比我小很多,行動非常不便,走不了太多的路。”
“每日只能待在房間裡繡繡花,寫寫字,有時遇上陰雨連綿,雙足還疼痛不已,在我看來,纏足可謂是百害而無一利。但無奈很多男人都喜歡小腳,有的女子爲了說親方便,嫁個好人家,只能迫不得已纏足。”
顧昭熙不解:“既然小腳走路不方便,還時常疼痛,那爲什麼有的男人喜歡小腳?”
女兒年紀還小,對很多事情理解不了,解釋不到位的話,反而會加深她心中的疑惑。徐書華正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顧雲霽就在一旁輕飄飄地道:“因爲他們是變態。”
顧昭熙正是求知的年紀,對什麼都想刨根問底,聞言好奇地道:“變態?什麼是變態?”
徐書華惱他給女兒灌輸不好的詞彙,登時輕捶了他一下。顧雲霽捱了妻子一瞪,不自在地輕咳幾聲,索性給顧昭熙掰碎了講:“變態就是審美扭曲,心理有異常的人……反正是個貶義詞,也是句罵人的話,熙兒不用記住。”
顧昭熙眨着一雙大眼睛:“爹爹爲什麼要罵他們?”
“因爲他們將自己的喜好強加在他人身上,視他人的痛苦爲樂趣,心理變態,手段殘忍,所以要罵他們。”
顧雲霽很耐心地解釋道:“你孃親描述的都算好的了,因爲她只見過裹長足。還有一種折骨纏,是在女孩子還小的時候,就將其餘四個腳趾使勁往內彎拗,使其緊貼餘腳掌之下,以達到腳頭尖瘦的目的。”
“爲了糾正腳形,裹的時候還要加竹板,用石板壓,甚至還有放碎瓷片的。把碎瓷片用布條緊緊裹在腳底,然後逼着女孩下地走路,割得腳底血肉模糊,過程相當殘忍,那種痛苦非常人可以忍受。”
爲了使顧昭熙理解得更清楚,顧雲霽一邊說,一邊拿過她的小腳丫,在上面比劃起來。
顧雲霽說得滲人,顧昭熙看着他雙手不停演示,仿若那碎瓷片也割在自己腳底。她嚇得小臉煞白,最後實在聽不下去,猛地撲進他懷裡,哇地一下哭出聲來:“嗚嗚嗚爹爹,我不要纏足!”
徐書華連忙將女兒抱過來哄着,略含責備地瞪他一眼:“嚇孩子做什麼?莫說是熙兒,我聽了都害怕。”
顧雲霽無奈道:“纏足實在不是個好東西,熙兒年紀小,心志不堅,容易被旁人的想法給影響。我若不給她說得嚴重些,說不定哪天就被別人蠱惑,覺得纏足是件好事。”
“我寧可現在給她留點心理陰影,也不願意她覺得這事正常,日後受那纏足的罪。”
說着,顧雲霽又軟下語氣,溫和地對女兒道:“好了熙兒,不哭了。爹爹向你保證,一定不會給你纏足的。”
徐書華雖然不贊成纏足,聞言卻也不免憂慮:“若堂嬸說的是真的,人人都想娶小腳女子做媳婦,讓這種風氣盛行下去,只怕十數年後,咱們的女兒反倒成了少數的異類了。”
顧雲霽不在乎:“異類就異類,總好過小小年紀遭罪,我管不了別人,護住自己女兒還是沒問題的。纏足的壞處太多,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痛苦,更是心理上的折磨。行動受限,只能待在小小閣樓之中,眼界都狹窄了。”
徐書華嘆息道:“這倒是真的。我本來和那個閨中好友是從小到大的玩伴,後來她纏了足,我沒纏,剛開始還看不出什麼,漸漸地區別就呈現出來了。”“我說時政要務,她不懂;我說西洋文字,她沒聽過;我說節日慶典,她不能出門,難以想象。她能接觸到的,都是家人篩選過後希望她接觸到的,什麼女紅繡藝,女誡女德,多餘的一點不給看。”
“明明最開始她和我很合得來,結果因爲纏足,我們沒了共同話題,慢慢就疏遠了。”
顧雲霽道:“幸好你沒纏足,美不美觀都是其次,要知道纏足限制行動,從而影響女子身體和骨盆發育,會極大提高難產概率。當初你生熙兒本就艱難,如果纏了足,只怕……”
顧雲霽心中後怕,不敢再說下去。
徐書華知道自己的難產至今在顧雲霽心裡都是疙瘩,一提起來就難受,遂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哪來那麼多如果,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你不要老是把自己往死衚衕裡逼。”
“咱們現在就說好了,絕對不給熙兒纏足,你我就這麼一個女兒,總是要保她一生安樂順遂,不纏足就不纏足,有什麼要緊。”
顧昭熙回想起馮氏的話,微微擰起眉頭:“可是……叔祖母說,不纏足就嫁不出去,這樣也沒關係嗎?”
“熙兒,過來。”顧雲霽將她抱到自己的腿上,正色道,“爹爹告訴你,首先,纏足並不是一件好事,若將來有人因爲你不纏足就不結親,說明他家認不清纏足的本質,本身就不值得嫁,失去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其次,女子的一生不是以嫁人爲目的,別人我管不着,但等你長大了,爹爹孃親不會逼你成親。你願意嫁人也好,願意留在家裡招贅婿也好,或者乾脆一輩子不成親,都可以,反正你開心最重要,明白嗎?”
顧昭熙看着父親一臉認真,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念頭一轉,忽然道:“叔祖母說,男人喜歡小腳女子,爹爹也是男人,爹爹喜歡小腳嗎?”
“爹爹當然不喜歡了,那是不正常的審美,喜歡的人是變態。”顧雲霽笑着,颳了刮女兒的鼻子,“你瞧,你孃親這樣的天足纔是最漂亮的,這叫做健康的自然美。”
顧昭熙晃動着自己的小腳丫,在徐書華雙足跟前比了比,興致勃勃道:“那我以後,也要長成孃親這樣的孜然美!”
顧雲霽和徐書華齊齊被女兒的童言稚語逗笑:“是自然美,不是孜然美!要是長成孜然,哪還了得?”
顧昭熙到底是年紀小,不理解他們在笑什麼,急切地想要問個明白,懵懵懂懂的天真模樣卻越發引得父母笑個不停:“什麼是孜然?”
顧雲霽逗她:“孜然是吃的東西,撒在熙兒的小腳丫上,就變成香噴噴的烤豬蹄咯!”
顧昭熙一聽見吃的眼睛就發亮:“那一定好吃了?爹爹吃過嗎?”
顧雲霽憋着笑:“我沒吃過,你問你孃親,她或許吃過,哈哈哈哈……”
顧昭熙又眨着一雙大眼睛去問徐書華:“孃親孃親,你吃過嗎?好吃嗎?”
徐書華肚子都快笑痛了:“我也沒吃過,你問你爹爹吧……”
“到底讓我問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