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罪?”
聽見寧福海的通報,景豐帝冷笑了一聲,語氣寒涼:“前腳士子剛鬧起來,後腳他們就來請罪了,動作倒是夠快的。讓他們進來,朕倒要看看請的是什麼罪。”
片刻後,一身緋紅官服的方述帶着七八個內閣大臣走進來,齊刷刷地朝景豐帝跪下:“臣方述,領全體內閣大臣,來向陛下請罪。”
景豐帝輕掀眼皮,漫不經心道:“諸卿何罪之有?”
方述神色平靜,道:“臣等日前審覈會試錄取名單時,明明發現了南北士子錄取比例差距過大,可能存在隱患,卻還是簽了字準允發榜。導致大量士子不滿,質疑朝廷威嚴和取士公平,此乃臣等之過,請陛下責罰!”
景豐帝擡眸看着他,眯了眯眼睛:“不是科舉舞弊?”
方述俯身拜下去:“臣等雖爲內閣大臣,這段時日暫理政事,然亦不敢越過分內之責。科舉取士是朝廷大事,其公平性至關重要,臣等只在最後進行名單確認簽字,不敢插手其中,更未行僭越之舉。”
“所謂內閣舞弊,實爲污衊,臣等坦蕩磊落,胸中無愧,懇請陛下明鑑。”
“既然不是分內之責,那朕就問問是分內之責的人。”
景豐帝不置可否,看向跪在方述身後的蔡志川:“蔡志川,你是內閣輔臣,也是本次會試的主考官,考試錄取總在你的權責範圍之內吧?朕問你,這次的會試可存在舞弊?”
蔡志川擦了擦汗,應聲站到前面來,盡力躬下身子道:“微臣奉旨主考會試,無論是九日的監考還是七日的閱卷,諸官員皆按規制行事,兢兢業業,未有惰怠。閱卷期間,更是有陛下的飛魚衛從旁監督,微臣可以保證,但凡微臣的眼睛看得到的地方,都沒有違規的情況發生。”
聽到蔡志川玩的文字遊戲,景豐帝笑了笑:“眼睛看得到的地方沒有,也就是說,你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就不能保證咯?”
蔡志川將頭埋得低低的,沒有應聲。
驀然地,頭風又發作起來,一股股地疼,疼得快要炸開。
景豐帝條件反射地撐住額頭,頭疼欲裂之時,內心升起一股巨大的的煩躁,好半天才用理智極力壓制下去,聲音冰冷道:“既如此,那咱們就來好好查一查你眼睛看不到的地方,也好給天下士子一個交代,維護我朝廷公信威嚴。”
“凡本次會試過程中涉及到的監考、謄錄、閱卷等一切有關官員,通通做停職處理,羈押監牢待審。另令刑部、大理寺、督察院組成三法司會審,聯合審辦此事,到底存不存在舞弊,是何人舞弊,都給朕查清楚了!”
蔡志川對此毫不意外,不等禁衛上來除去他的冠帶,便主動摘下官帽放在一邊,俯身叩拜:“臣蔡志川,謹遵陛下聖旨。”
蔡志川被帶下去了,方述及其餘內閣大臣卻仍然跪着。他們是來請罪的,雖然這個“罪”並不太說得過去,有些牽強,但景豐帝不發話,他們自然不敢貿然起來。
頭疼漸緩,景豐帝慢慢吐出一口氣,目光淡淡地掃向顧遠暉:“顧遠暉,不快些回你的刑部查案,還杵在這做什麼?三天之內拿不出結果,朕唯你是問。”
這話的意思,就是不追究了。
顧遠暉忙不迭爬起來:“是,微臣這就去,必不讓陛下失望。”
其餘閣臣聞言也是默默鬆了口氣,站起身來朝景豐帝行過禮後,各自退下。
夜晚的顧宅燈火通明,顧家衆人、徐承裕父子還有蘇旗等人,皆齊聚於此,人人神色憂愁,時不時往外張望,等待着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程炎和顧雲霄終於回來了,衆人連忙迎上去,顧雲巧抓着程炎衣袖焦急問道:“怎麼樣了?哥哥在哪?見到他了嗎?”
程炎神色凝重地搖搖頭:“沒見到,監牢看得嚴,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不準任何人探視。”
顧雲霄道:“堂叔那邊我也去過了,堂嬸說堂叔今天一整天都沒回去,到現在都還在刑部衙門辦公,具體情況如何,她也不知道。”
顧雲巧淚水瞬間盈滿眼眶,慌得六神無主:“那、那怎麼辦?我們難道就要這樣等下去嗎?”
“也只有等下去了。”徐承裕嘆息一聲,“顧尚書是審查此案的主要官員之一,雲霽是他的堂侄,既然他沒有避嫌,說明雲霽的事情並不嚴重,可能只是順帶配合調查而已。”
程炎點點頭:“不錯,我打聽過了,此次會試的有關人員全部都被羈押起來了,從主考官蔡志川到各閱卷的同考官,都無一例外,連考試入場查驗的官差都未能倖免。”
“不僅是雲霽,同爲上屆科舉一甲進士、還參與了閱卷的方子歸也被關起來了,可見並不是針對雲霽一人。想來三法司也是依照規章對有關人員進行審查,並不代表着被抓起來的人就有罪。說不定用不了兩天,雲霽就能安然無恙地出來了。”
顧雲霄道:“據說今日上午,全體內閣大臣還去向陛下請罪了,不過陛下並沒有責罰他們。之所以如此聲勢浩大,可能是將樣子做出來,好堵住那些鬧事士子的嘴。”
“三弟畢竟只是個同考官,權力微小,天塌下來有前面的長官頂着。退一步說,就算真有科舉舞弊,三弟最多受點牽連,無非是降職罰俸之類,不會出大問題的。”
衆人議論之時,徐書華臉色發白,始終一言未發,不知在想什麼。
徐書景見狀,又是擔憂又是心疼,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妹夫他行事向來端謹,從不行越制之舉。三法司依證據定罪,總不可能憑空捏造,審查沒問題之後,一定會還他清白,莫要過多憂心。”
徐書華回神,藏起眸中萬般心緒,朝他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大哥,我知道的,我沒事,我還要等雲霽他回來呢。”
道理徐書華都懂,不用別人說,她也知道顧雲霽只是因爲身處其位,順帶被牽連了這一遭而已。只可惜爲人妻者,丈夫在外情況未明,她又如何能不憂心?
今夜註定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