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徐書華便到了。
見到徐書華,顧雲霽目光瞬間柔軟下來,下意識地挺直身子朝她望去,眸中盡是愛戀和溫情。
上一次和徐書華見面還是在會試前夕,顧雲霽還記得那日的晚霞漂亮得不像話,徐書華在柔和的日暉下朝他揚起一張精緻的小臉,笑盈盈地鼓勵他會試一定中,她在家裡等着他的好消息。
若非昨日出了那麼多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本該第一時間來到徐府和她一起分享喜悅的。只可惜眼下雖然見到了她,卻並不是最佳的時機和巧合。
感受到少年熾熱的目光,徐書華被灼得心口一燙,然而轉瞬又憶起昨日的事情,心頭不由得涌起一股氣悶。於是只淡淡望了他一眼,便斂眸和他錯開視線,在徐承裕的介紹下,朝着來訪的錢家父子福身見禮:
“見過錢大人,見過錢公子。”
自打顧雲霽進門以來,錢遜就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聽長輩們說話,表現得很是內向靦腆。然而這會兒見了徐書華,他卻瞬間打起了精神,眸子倏地一下就亮了起來,眼裡的興奮和喜悅藏都藏不住,整個人坐得又端又直。
當徐書華跟他見禮說話時,錢遜更是條件反射般地迅速站了起來,而後一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結巴了半天才磕磕絆絆地道:“徐徐徐徐……徐小姐不必多禮,在,在下錢遜,見過徐小姐。”
明明徐承裕已經進行過互相介紹,錢遜卻又介紹了自己一遍,徐書華心裡頭覺得這人怪怪的,但面上還是客氣禮貌地回道:“嗯,錢公子好。”
似是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失態,錢遜一張臉頓時更是紅得透底,連忙收斂了神色,小心翼翼地道:“其實……在下與徐小姐曾經是見過的,不知徐小姐可曾記得?”
徐書華美目微訝:“是嗎?”
此刻被少女秋水似的眼睛盯着,錢遜瞬間心跳漏了一拍,緊張地吞了吞口水,說道:“從前徐先生在吏部任職的時候,徐小姐有一日去吏部辦公的衙門找他,當時我也在,我們就是在那時見過面的。”
徐書華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對此完全沒印象:“嗯?有這回事?”
聞言,錢遜滿含期待的眸子黯了一瞬,隨即又很快恢復明亮,補充道:“那天是熙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我穿了件深青色小襖,屋子內還有個滿臉大鬍子,一腦袋紅頭髮的西洋人,徐小姐想起來了嗎?”
“熙和十一年一十月二十三……”聽着這個過於精確的日期,徐書華沉吟了一會兒,突然恍然大悟,“啊,我想起來了。你說的那個紅頭髮大鬍子的西洋人,應該是傳教士約翰遜吧?我記得當時屋內好像是有個小男孩,看着十歲上下的樣子,是你?”
“對對對!那就是我!”錢遜激動地連連點頭,“我那年十一歲,去吏部找我父親,剛好就碰上徐小姐了。”
錢遜從小生長在京城,性子本就靦腆,那天乍然見了個怪模怪樣的西洋人,整個人嚇得六神無主,縮在角落裡話都不敢說。徐書華當時年紀比他還小几歲,卻一點都不怕,不僅和西洋人交談自如,還主動拉着錢遜去和西洋人說話,幫他克服恐懼,雖然她很善解人意,但結果反而讓錢遜更加恐懼了。
回憶起兒時往事,徐書華眉眼染上溫柔,輕輕笑道:“那應該是……十年前了吧?過去這麼久了,難爲錢公子還記得。當時聽說爹爹辦公的衙門來了個西洋人,我心裡好奇,那段時間便常常往吏部跑。”
徐書華小時候性子比現在跳脫大膽很多,一點都不怕生,僅僅見了傳教士約翰遜幾面,就很快和他混熟了,天天纏着他講遊歷各國的故事,還主動去了解西洋的文化和風土人情,她的西洋語言也正是在那個時候學會的。那天她不過是見錢遜被嚇得可憐,便同他隨意搭了幾句話而已,未曾想他居然記了那麼久。
然而實際上錢遜不僅記得久,還記得非常清楚。他記得當時的徐書華才七八歲的樣子,裹在一圈厚厚的雪絨裡,跟個玉糰子似的,可愛得緊。偏偏就這麼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和那生得跟怪物似的西洋人說話一點都不露怯,大大方方的,活潑又自然,讓錢遜印象深刻。
他從小沒什麼朋友,一直都是安安靜靜地待在自己一個人的世界,幾乎從不和陌生人交談說話。幼年的徐書華卻如同一個小太陽,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他眼前,整個人明媚得如同春日裡花朵一般,成爲了他整個童年爲數不多的鮮豔色彩,此後十年,一直念念不忘。
十年過去,徐書華褪去兒時的活潑,整個人出落得亭亭玉立,氣質溫婉又大方。此時二人見面,倒顯得錢遜愈發瑟縮內向,和從前相比好像沒什麼長進。
這樣想着,錢遜內心慚愧之餘,又有些不好意思:“徐小姐幼年便有驚鴻之姿,令人一見難忘,我自然是印象深刻的。只可惜那次一別之後不久,徐小姐便隨徐先生去了杭州府的鹿溪書院,我雖日日惦念着,卻沒有同徐小姐再見面的機會,心中遺憾得緊。”
旁邊的顧雲霽聞言胸口一滯,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他本來以爲錢家此次前來求親,可能只是聽說徐家有適齡未婚女,權衡家世門第之後隨意做出的一個選擇罷了,但現在聽錢頌這意思,這哪是什麼隨意選擇,分明是蓄謀已久!
這錢頌看着不顯山不露水的,沒想到還跟徐書華有這樣一段過往淵源,認識她的時間居然比他早那麼多,看來,是他小看他了。
顧雲霽舔了舔嘴脣,莫名覺得有些牙癢。
錢頌方纔那話說得直白,徐書華不好迴應,便只矜持地笑了笑,沒有接話。
惦記整整十年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錢頌既興奮又激動,一顆心在胸腔裡砰砰亂跳,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緊張:“聽說去年五月徐小姐就已經隨徐先生回京,本早該來拜訪的,只是在下此前聲不揚名不顯,不敢奢想才貌雙全的徐家千金。”
“於是只好埋頭讀書,苦苦忍了大半年,總算在昨日榮登桂榜,取得了貢士功名。如此方纔來登貴府大門,我也終於有底氣問徐小姐一句——”
錢頌喉頭滾動,眼神堅定地好似要上戰場,鼓足勇氣大聲道:“在下傾慕徐小姐已久,不知徐小姐可否願意嫁給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