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紹興府衙裡,邱武剛等人對此次倭寇侵擾進行復盤分析。
抵禦倭寇屬於軍務,紹興府的倭寇清剿則由紹興衛負責,故而參會者主要有總督梅峰、指揮僉事邱武剛,以及紹興衛指揮使呂漢等人。
此外,顧雲霽和傅子達雖然是文官,但經歷了全程,還被倭寇追殺過,牽涉至深,便也破例參與此會。
顧雲霽在紹興府的時間短,但對倭寇的習慣和特徵也已經有大致的瞭解了,他搞不懂:“按理說,倭寇多是以小股隊伍的形式出現,零零散散的幾十人,到處侵擾百姓,機動性很強,所以才一直剿不乾淨。”
“這次偷襲衛所應該有幾百人了吧?這麼多的人,而且是偷襲這樣的主動行爲,他們既然探得營所空虛,又怎會不知邱將軍就帶着兵在沼澤塘修路?沼澤塘到營所不遠,騎馬快奔也就兩三刻鐘的路程,很快就能趕回去。”
“朝廷兵強馬壯,敵寡我衆,他們勢必潰敗,倭寇這次偷襲從一開始就註定不會成功,他們自己難道不清楚嗎?這樣做圖什麼?”
指揮使呂漢點點頭:“你說的不錯,倭寇勢力錯綜複雜,來歷不一,規模比較小的倭寇統共也就幾十人。能一次出動數百人偷襲,有這個資本的,必然是那幾個倭寇頭目之一。”
說着,他回憶了一會兒,沉吟道:“從這回倭寇的衣裳和兵器上的徽記看來,應當是陶賊手底下的人。”
顧雲霽一臉疑惑:“陶賊?”
梅峰解釋道:“陶賊全名叫陶煉,是倭寇集團的頭目,騷擾我朝沿海的倭寇中,數他勢力最大。其實真正出自東瀛的倭寇比較少,大多數都是華夏血脈,甚至是我朝子民,因爲多種原因做了海盜,後來才慢慢發展爲倭寇。”
“譬如這個陶煉,幼時就隨着長輩去南洋做生意,生意漸漸越做越大,黑白道通吃。他自己又做了一個大海盜的女婿,那之後便一邊做正經的海貿生意,一邊在海上做打家劫舍的海盜勾當,成了個殺人販貨的商人海盜。”
“前些年我朝海禁政策鬆弛,海貿蓬勃發展,陶煉等人聞着味就來了,不僅活躍在東南沿海一帶打劫商船,甚至還上岸來侵擾百姓,攻擊小型城鎮和村莊,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
說着,梅峰又微微皺起眉頭:“雖說從實力和資本來看,陶煉確實有偷襲我們的可能,但他性格較爲保守,很少會如此主動冒險。更別說他雖然常年漂在海外,可心裡還是嚮往我朝的,現在年紀上來了,便念念不忘想要落葉歸根。”
“前兩個月朝廷放出招安消息,他的態度很是鬆動,手下倭寇的侵擾之勢都和緩了不少。他沒道理在這個節骨眼上做偷襲這樣挑釁朝廷的事情吧?他不想被招安了?”
一旁的邱武剛神色沉沉,默默地聽了半晌才道:“呂大人說這次的倭寇像陶煉一支,依我看,倒像是高世殊手底下的人。”
“陶煉和高世殊分屬不同的兩個倭寇集團,行事風格迥異,陶煉雖然勢力大,人數多,但做事好歹會留一點底線,就算是上岸侵擾,也只是搶東西,一般不殺百姓。”
“高世殊就不一樣了,他和東瀛人勾結,手底下將近一半都是東瀛流落出來的武士,手段殘忍,殺人不眨眼,哪怕是三歲小兒落在他們手中都活不了,所到之處無惡不作,過一村就要死一村、空一村。”
“前兩日我和倭寇交手之時,發現他們下手狠辣,招招要人命,雖然帶的是陶煉一派的衣裳徽記,但很像高世殊等人的風格。” 邱武剛雖是朝廷正四品武官,但身先士卒,常年拼殺在前線,對各派倭寇的習性特徵瞭如指掌,他的話確實很有參考性。
顧雲霽聞言仔細想了想,心裡有了猜測,然而他對沿海倭寇稱不上太瞭解,便只試探着問道:“既然穿的是陶煉一派的衣裳,行事風格又像高世殊,那會不會是……栽贓嫁禍?”
“栽贓嫁禍?”
梅峰順着這個思路一想,隨即點點頭:“有這個可能。高世殊和陶煉不一樣,陶煉是幼年下南洋,慢慢壯大勢力發展成了倭寇。而高世殊原本就是我朝福建的子民,後來犯了事逼不得已流亡海外,最終加入倭寇成爲其中一員。”
“據說他原本還是衙門裡的一個小捕頭,後來不知因爲什麼跟人起了衝突,殺了對方全家之後畏罪潛逃。朝廷發佈通緝令,四處追捕,他走投無路,最後被一支東瀛人的倭寇組織接納。”
“說起來,他還算有些本事,加入倭寇之後就一路往上爬,成爲了最大的頭目。他又到處‘招兵攬將’,和西洋人購買火器,以一己之力發展成爲僅次於陶煉的第二大倭寇組織。”
說着,梅峰又對顧雲霽解釋道:“不過因爲他是畏罪逃亡海外,手段又比陶煉狠辣很多,故而朝廷對他的態度強硬,只對陶煉嘗試招安。”
呂漢接話道:“陶煉和高世殊爲第一、第二大倭寇集團,彼此間雖小有摩擦,但更多的時候是互相扶助,一致對抗朝廷。或許高世殊就是因爲看到陶煉將要被招安,他擔心以後孤立無援,被朝廷騰出手來集中對付,這纔想要偷襲營所,然後嫁禍到陶煉頭上,讓他被招安不成。”
傅子達聽了這麼多,犯了難:“高世殊這招陰謀雖然不高明,但很有效。陶煉被冤枉了,但他有口難辯,害怕朝廷找他麻煩。而咱們縱然清楚是高世殊的手筆,卻也擔心陶煉不信任我們,更擔心他藉此和高世殊勾結,背後捅我們刀子。”
“咱們不信任他們,他們不信任咱們,一來二去的,彼此互相猜疑,招安的事怕是要黃。”
雖然陶煉是壞事做盡的倭寇,人人恨不得親手剁了他的頭,但衆人身爲官員,總要爲大局着想,能用和平的方式解決,免去百姓苦難、爲朝廷節省開支總是好過喊打喊殺的。
只可惜,這條路困難重重。
梅峰嘆息一聲,道:“罷了,招安的事以後慢慢再說,諸位都有公務在忙,都先忙自己的去吧。”
衆人點頭應是,隨即各自離開。
顧雲霽正準備起身跟着衆人離開,就聽見梅峰沉沉的聲音:“顧雲霽留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