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幾日後的朝會上,百官列畢,大太監寧福海扯着尖細的嗓子道。
這時,一名年輕官員從班列中走出,向景豐帝行過一禮,道:“微臣督察院監察御史曹子謙,有本要奏。”
景豐帝輕掀眼皮,淡淡道:“講。”
曹子謙挺直胸脯,看了一眼立於百官列前的太子李晉澤,大聲道:“微臣要彈劾太子行事不端,無視朝廷法度,私自帶地方官員顧雲霽回京,是爲包藏禍心,意圖結黨營私,請陛下依法懲處!”
此言一出,李晉澤臉色微變,百官頓時譁然。
今日是太子回京之後第一次朔望朝會,雖說衆人早料到二皇子一黨必定要向李晉澤發難,但曹子謙這話說得也太重了。
“包藏禍心、結黨營私”這麼兩頂大帽子扣下來,跟挑明瞭說太子想要謀反有何區別?
東宮的人當即就按捺不住了,禮部郎中兼東宮少詹事荀照冷笑一聲:“曹御史未免言重了。太子殿下做得是有些不妥當,但須知事出有因。顧雲霽中毒病重,杭州醫士束手無策,眼看時間不等人,殿下這才破格將顧雲霽帶回了京醫治。”
“何況據我所知,殿下並未直接將顧雲霽帶入京城,而是先行入宮請示了陛下之後,纔將顧雲霽安置在了別苑。嚴格說來,顧雲霽這隻能叫做擅離職守,不是私自回京,遠沒有曹御史說得那麼嚴重。”
說罷,荀照朝上首的景豐帝拜了一拜,言辭懇切:“還請陛下看在太子殿下年幼的份上,免了刑罰,以訓導申斥爲主,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年幼?呵。”
工部侍郎歐陽譽譏諷一笑:“太子年已十五,放在尋常百姓家,都是可以撐起門戶娶妻生子的年紀了,‘幼’在何處?二殿下十四歲尚可以代表朝廷出使東瀛,太子身爲宗室首嗣,本該以身作則,不想卻犯下如此大錯,這叫天下人如何信服?”
“陛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太子知法犯法,若就此輕輕揭過,必令臣民心生怨忿。請陛下以大局爲重,依法懲處太子,以肅正大夏律法規章。”
說着,歐陽譽態度堅決,在地上重重叩首下去。二皇子一黨的官員緊隨其後,紛紛躬下身子,齊聲道:“懇請陛下以大局爲重,依法懲處太子!”
羣臣壓力迎面沉沉撲來,李晉澤頓感有如萬鈞加之於肩,逼得他不得不跪下了下來,艱難道:“……兒臣自知有錯,還請父皇責罰。”
景豐帝不喜被人施壓,臉色有些不好看,一時沒說話。
難得見太子栽跟頭,李晉澈心中得意非常,然而爲了表現自己的手足情深,他假惺惺說道:“父皇,依兒臣之見,此事也不能全然怪在皇長兄頭上。”
“要知道皇長兄微服出訪是得到父皇允許的,他見官員爲自己擋暗器身受重傷,必然是心急如焚,一時行事失了分寸也可以理解。倒是顧雲霽此人,身爲臣子,對儲君理應有勸諫之責。”
“皇長兄想要帶他回京那是皇長兄仁厚,不忍見臣子爲自己犧牲,顧雲霽作爲當事人,領情就罷,怎能不推阻勸導,反倒是由着皇長兄將自己帶回了京?”李晉澈言辭鑿鑿,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忍不住揚起了下巴:“顧雲霽擅離屬地私自回京,他纔是犯了重罪的人,皇長兄不過是一時情急有所疏忽罷了,還請父皇明鑑,將罪魁禍首顧雲霽繩之以法。”
聽見李晉澈如此說,班列之中的顧雲霄心內火氣乍起,對他怒目而視。
顧雲霄翰林院任期滿了之後,就在工科做給事中,成爲了一名言官。
他與顧雲霽分離幾年之久,好不容易得知三弟將要回京,卻是身受重傷危在旦夕,偏生顧雲霽被太子安置在別苑探視不得,顧雲霄日日焦急擔心不已,嘴上都燎起了好幾個大火泡。
眼下見李晉澈居然還拉病重的顧雲霽下水,顧雲霄怒不可遏,正準備出來反駁,就率先聽見一道激動悲切的聲音:“二殿下如此說,可還有心嗎!”
李晉澈聞言,面上自信從容的神色瞬間垮塌,衆人循聲望去,才發現是眼眶泛紅,一臉憤懣不平的錢遜。
錢遜手握成拳,臉色漲紅道:“……日前我纔去太醫院問了,說是顧大人中了高賊的混合奇毒,現在病情嚴重,昏迷不醒,已是危在旦夕了!且問二殿下,顧大人病成這個樣子,你叫他當初怎麼勸阻太子?你來勸一個試試!”
錢遜一時情緒上頭,說起話來顧不得尊卑禮儀,李晉澈被他氣得胸口哽住:“你!”
見羣臣對錢遜竊竊私語,吏部尚書錢頌神色尷尬,連忙壓低了聲音對兒子呵斥道:“錢遜,住口!這是御前,不得言行無狀!”
然而錢遜犟得跟頭牛似的,別說是親爹,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讓他閉嘴。他情緒激動,一個人的聲音就壓倒了一大片:“顧大人十八歲入仕,一甲的探花郎,如今爲官八年,可謂是兢兢業業,克己奉公。”
“他先是在翰林院爲天子經筵講師,後在蜀中引種洋芋,使天下百姓免於饑饉,現又蕩平沿海倭寇,還東南百姓一個安寧。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拿出來不是亮閃閃的政績?若是放在諸公身上,怕是都能吹噓半輩子了!”
此話一出,羣臣面色各異,特別是先前跳得最兇的二皇子黨,一個二個臉比鍋底還黑。
不過朝中都知道錢遜的性子,又犟又直,你越駁他,他反而越來勁,何況連景豐帝這會兒都沒說什麼,羣臣也只好壓下不滿,默默閉嘴當個啞巴。
想起曾經蜀中之行和顧雲霽相處融洽的日子,錢遜越說越難受,聲音都帶了哭腔:“……顧大人政績斐然,卻依舊不驕不躁,一心爲民。眼看太子涉險,竟能捨身爲其擋暗器,以至於身受重傷。”
“顧大人能力出衆,品行高潔,堪稱我大夏棟樑肱骨之臣,他如今生命垂危,你們卻還在這裡對他羣起攻伐,吵着嚷着糾什麼擅離職守之罪,簡直連心肝都沒了!真是、真是……”
錢遜說着,怒從心起,一時詞窮,索性狠狠啐了一口:“我呸你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