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霽四月初被抓進詔獄,前前後後被關了十來天,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四月中旬了。蘇旗的一百天喪假已經休完,本來早就該回北疆,就是因爲一直放心不下他,這才逗留到了今日。
景豐帝知道蘇旗不願離京的原因,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在顧雲霽被放出來之後,就明裡暗裡地派人催了好幾次。蘇旗本來還想多陪顧雲霽和程炎幾日,如今也實在沒有理由再留下去,只好立刻動身前往北疆。
顧雲霽和程炎都是成年人,心中雖然不捨,但也知道彼此的無奈,都把離別的愁緒藏在心裡,沒有表現出來。
而顧昭熙是個兩歲的小孩子,沒有大人那麼多顧忌,她和蘇旗的相處時間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四個月,卻已經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誼。得知乾爹要離開,顧昭熙哭了個撕心裂肺,一連追出去好遠,最後還是哭得沒勁兒了才安分下來的。
又過去半個月,顧雲霽的傷好得差不多的同時,也該動身去敘州府上任了。
啓程這一日,親朋好友都來城門口送行。
程炎仍然是那副溫潤的笑容,眼底卻藏着濃濃的惆悵和不捨:“蘇旗走了,你也要走了,咱們三個當初約好要一起在朝爲官,如今倒是一個接一個地食言,只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在京城。”
一個在京城,一個在西南,一個在北疆,這下三人倒是真的各處天涯一端,難以相見了。
顧雲霽笑着寬慰道:“別看我們倆都走了,其實只有留在京城的你纔是最有前途的,說不準我們將來還得靠你提攜呢。等你從翰林院升職離開的時候,要是能調到戶部或者吏部最好,這樣一來蘇旗就不用擔心糧草軍費,我也就可以在外面橫着走了。
“你說,我要是有個在吏部做官的朋友,掌管官員升遷考覈,這麼硬的關係,別人見了不都得敬我三分?”顧雲霽開着玩笑,鼓勵式地拍拍程炎的肩膀,“程炎,你可得好好努力,我還等着你罩我呢。”
程炎哭笑不得:“你這回從京城調到西南,我怕你頹廢落寞,本來還想鼓勵你來着,怎麼變成你鼓勵我了?”
“通判可是實職,我有什麼可落寞的?”顧雲霽不僅絲毫沒有頹廢之色,反而對未來充滿信心,“地方官雖然沒有京官升得快,但也是最容易出政績的地方,若干年之後,我帶着漂亮的履歷回京,只怕比你還要早入中樞呢。”
顧雲霽這回是明升暗貶,多少人貶謫出京之後就自暴自棄,覺得官途毀了大半。見他沒有因此受到影響,反而還很有信心,程炎放下心來,笑道:“你能這樣想自然是最好,依我看陛下應當是有磨鍊你的意思,說不定用不了幾年就會調你回京了。”
顧雲霽微微一笑:“陛下什麼意思我不知道,總之,我只管做好我當下的事情。”
說着,他看了眼天色,輕嘆一聲:“時候不早,我也該啓程了。”
“哥哥。”顧雲巧聞言心中更是不捨,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又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礙於身份場合,她此刻連和小時候一樣撲到他懷裡都做不到,只能剋制又留戀地看着他。
雖然顧雲巧已經成親嫁人了,可在顧雲霽眼裡彷彿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他伸手揉揉妹妹的腦袋,哄溺般的語氣:“哥哥離開之後,你要乖乖的好不好?若是程炎欺負你,你就寫信給我,我連夜快馬加鞭飛奔回來教訓他。”
顧雲巧立刻破涕爲笑,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哥哥怎麼還把我當個小孩似的哄。”
顧雲霄走過來,道:“三弟放心吧,家裡一切有我呢。”
顧雲霽點頭應下,一一聽完顧家衆人的囑咐後,又去向徐承裕父子告別。
“老師,我這就要走了。”
徐承裕沉默地點點頭,看着他欲言又止,似乎有很多話想說,最終還是隻拍了拍他的肩:“路上保重,到了地方就早點給我們來信。”
一旦出了京任地方官,未來很多年內都會在各個州府之間來往調任,若是官員本人拖家帶口,調任時就會極不方便。故而很多官員都會選擇將家眷留在老家,自己一個人去地方做官。
徐書景不想要妹妹受苦,原本還想勸徐書華留在京城,讓顧雲霽獨自上任。但他知道妹妹妹夫感情好,別說是徐顧雲霽,徐書華都不會同意的,何況顧昭熙年紀小,不好長期離開父親,他便只好作罷。
徐書景看了眼不遠處正和妻子柳氏說話的徐書華,默默嘆息一聲,對顧雲霽道:“此去山高路遠,西南偏僻,照顧好書華。”
顧雲霽認真道:“大哥放心,我會的。”
再怎麼不捨,總還是要離開的。顧雲霽和家人朋友一一道完別之後,便帶着妻子徐書華,女兒顧昭熙,以及幾個貼身親近的隨從,踏上了前往敘州府的道路。
西南地區多山,地勢複雜,與外界交流少,從古至今都是極容易出割據勢力的地方。不過好在顧雲霽等人要去的敘州府雖然處於重山之中,但府城所在地卻靠近長江,有河運港口,交通還算便利。
從東北角到西南角,顧雲霽這一去,相當於是跨越了大半個大夏版圖,一路上輾轉極其艱難。先是乘馬車走陸路,而後換水路走京杭大運河南下,有的路段還遇上河道淤塞,只能中途下船換車。
京杭大運河走到頭,又要換長江繼續走河運,期間顧雲霽還在松江府停留了幾日,帶着妻女順便去看望了一下府城的顧家衆人,以及幾位早年間出嫁的姐姐。
長江的河道寬且深,倒是不存在淤塞的情況,卻又趕上了夏汛,顧雲霽等人是乘船逆流而上,越往上走水流越湍急。特別是快要入蜀的時候,地勢之險要幾乎不能行船,全靠三峽縴夫硬生生地用人力拉,走得異常困難。
可若是不走長江水道,就只能繞到關陝一帶的漢中,穿越秦嶺從北部走蜀道入川。那一條路更加艱難,沿線多是懸崖峭壁,稍有不慎命都能給丟了去。
顧雲霽一行人從京城出發時,還是四月底的初夏,等他們快要到達敘州府時,卻已經進入了九月深秋。經歷了前前後後將近五個月的輾轉路程,敘州府城的港口碼頭終於遙遙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