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軍救走碧珠母子,玉順、翠菊和阮氏小心翼翼往回走,可惜還是沒有逃過對方的魔爪。
那幫兇徒發現躲藏在草叢裡的那幾個人都不是他們要找的,氣惱之餘頓生殺意,這些人必定與許家彥有關,說不定就是許家人。她們親眼目睹了一切,甚至連那句要命的話也聽到了,放走宋世軍和許家彥已是天大的過失,怎能再容忍他人知道這個秘密。這些女人雖不是他們要殺的人,但知道了秘密同樣得死。
冰冷冷的劍柄抵着阮氏的咽喉,她嚇得渾身癱軟,高舉起雙手怯生生地求饒:“大人哪,大人,民婦是冤枉的,饒命啊,民婦沒看見那夥黑衣人綁走家彥……”
玉順聽她這麼一說,撞牆的心都有了,阮氏平時不是很精明的麼,真遇到事就糊塗了。眼下這種情況,求不求饒都免不了一死,對方若有一絲憐憫之心,她們或許還能活命。但,人一受驚容易慌亂,阮氏多說多錯,只怕對方不會放過她們了。
念及至此,玉順反而冷靜了許多,她打量着面前這些手執長劍的殺手,心想他們與刀疤臉是一夥的。他們雖然也是一身黑衣,但看起來比刀疤臉厲害多了,這些人不像打家劫舍的土匪強盜,因爲他們手腕上都戴着冷青色的鐵腕,甚至連手勢都是一致的,感覺像是官府的差役,或是軍營的士兵。
玉順不由想起了宋世軍,那個人給她的感覺也是如此,都不像是江湖上普通的打手。他們彼此是對立的,恨不能將對方斬之而後快。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爲何許家彥會牽連其中?!剛纔刀疤臉說他是曹丞相的人,那麼,宋世軍就是與曹丞相作對的人,他冒着生命危險保護許家彥,難道,許家彥也跟曹丞相作對?!
天哪,許家彥只不過剛當上狀元,怎就惹來權力紛爭了?!那他效忠的人又是誰?!難不成是欽點他爲狀元的皇上?!
玉順不敢再想下去了,今晚發生的一切已經超出她想象的範疇,她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這個局面。她只求能平安度過今晚,她捨不得離開兒子和媳婦,只是,現在看來已經不可能了,她可能就要與兒子媳婦永別了!
那道冷冽的劍光已不足以震懾玉順,她挪步到翠菊身邊,兩人緊緊相偎。如果她今晚註定要枉死於此地,可不可以用她的命保翠菊平安?!玉順趁那幾名黑衣人將注意力集中在阮氏身上,不動聲色地四處張望,終於讓她發現了一條活路。玉順按耐住內心的激動,擡眼看向不遠處的黑衣人,他們根本沒把兩個女人放在眼裡,料定她們已經嚇地動彈不得,就算真有力氣逃跑,隨手甩個飛鏢也是必死無疑!
玉順收回視線,低下頭繼續做驚恐狀,她深吸口氣,瞥向左後方黑濛濛的山坡,雖不知跳下去是生是死,也總比被人砍死好吧!況且,有她墊底,翠菊或許還能活命,如果老天有眼,她們或許都不用死。玉順打定了主意,她的胳膊肘輕輕搗了下翠菊的腰,翠菊扭頭對上她的視線,見她正往左後方使眼色。
翠菊很快就明白過來了,她不假思索地握了下玉順的手,表示她也願意冒險。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從那兒下山也能到村子裡去,這座山雖是陡峭,卻也不是深不見底絕無生機,因着山頂有遠近聞名的寺廟,所以附近有幾座村莊。她們若是跌到山下,就算受傷也有機會獲救。
事不宜遲,是生是死搏一搏吧!那些雙手沾滿鮮血的惡徒不差她們幾條人命,豁出去跳下山未必只有死路一條!
阮氏涕淚橫流哀聲求饒,爲首的黑衣人很不耐煩,他稍稍揚起了下巴,那名把劍架在阮氏脖子上的黑衣人隨即點頭,利索地轉動起手腕。
玉順和翠菊相視一眼,就趁這個時機走吧,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希望,都不能輕易放棄!玉順掩護翠菊向左後方爬過去,她坐在地上面向着那夥人,佯作嚇傻了的樣子,手撐着地面悄悄往後挪動。她感覺到翠菊拉她的袖子,現在跳下去就可以了,她們不用再受這些人的威脅。
玉順跳下去之前,看了眼即將永別的阮氏,心裡輕聲喚道,大姐,一路走好!
眼看自己的腦袋就要搬家,阮氏雙手抱頭失聲尖叫:“你們不能殺我,我大哥是阮尚書,那封信是我寫的,是我領你們上山……”
聞言,衆人皆是一愣,爲首的黑衣人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似要看出來她有沒有說謊。不過,阮尚書與曹丞相聯手的消息極爲隱秘,一般人絕不會知曉,而且,確實有位阮家的人做內應給他們送信。莫非,就是眼前這位貪生怕死的婦人?!
玉順忽覺全身冰冷,瞠目結舌地盯着阮氏,是她?!原來是她設計陷害許家彥?!還有她那尚書大哥?!聽到這個驚天秘聞,不僅是玉順,就連翠菊也忘了自己的處境,她恨恨地怒視着阮氏,恨不能親手了結她的性命!
“是我,是我,你們不能殺我……我是阮尚書的妹妹,我是他妹妹啊,你們殺了我他不會善罷甘休的……”阮氏拼命地搖頭,誓要證明自己的身份,急中生智念出他們接頭的詩句,“王孫去不返,馬足共車輪。萬里連天色,終年出塞人……”
“夠了……”爲首的黑衣人揚起手製止她說下去,那名持劍的手下愣了下,不明所以地看着頭兒,等待他辨別真假。
黑衣人冷漠地看了眼阮氏,他不在意這名婦人的死活,但誰叫她是阮尚書的家人呢!阮尚書有言在先,要求保障阮家人的安全才肯協助曹丞相捕殺許家彥,如今他若是反悔,殺了阮氏的話,阮尚書一定不會放過他們,就算曹丞相出面力保,恐怕也只能躲過一時。
這名婦人貪生怕死,料定她不敢泄露他們的行蹤,留她一命未嘗不可。許家彥死裡逃生,以後他是不敢輕易出門了,有個內應總是方便些的。
“放她走,殺了另外兩個女人,不留活口!”沉吟半晌,黑衣人作出決定,那名手下連忙調轉劍鋒指向玉順和翠菊,只聽一聲驚呼,“糟糕,她們不見了……”
黑衣人話一出口,翠菊立馬清醒了過來,一把將玉順拉下山坡,那名手下殺過來的時候,已然人去無蹤。黑衣人劍眉倒立,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推開手下,只見玉順從山坡滾下去,一頭撞到了樹上,翠菊正焦急地掐她的人中。
“殺了她們!”黑衣人手一揮,手下順着他指的方向飛奔而去,阮氏連滾帶爬撲上前來,看見長劍朝她們揮去,慘叫一聲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翠菊被賣進窯子那天開始,她就當自己已經死了,如果不是玉順,她斷然活不到今天。她來不及喚醒玉順,因爲體內的血像噴泉一樣從後背濺出來溼透了衣衫,溫熱粘膩的感覺令她很不舒服,緊接而來的劇痛像是整個人被劈成兩半,身子完全不聽使喚了。
“夫人……”翠菊咬緊牙關,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昏迷不醒的玉順,她可能熬不過今晚了,但夫人必須活下去。翠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玉順推下山坡,轉過身來緊緊抱住對方的腿,眼前幾道銀光閃過,道道都是直奔玉順而去,她艱難地回頭看了眼,緊接着又是幾道銀光。
想必他們沒能擊中夫人!上天保佑,夫人平安無事!翠菊的意識開始模糊,後背的痛楚麻木到失去了感覺。
“放手,放手……”頭頂傳來的厲斥聽起來很遙遠,那一聲聲敲打也像是敲在石頭上,翠菊抱住那人的腿,無論如何都不肯鬆開,只是她已經看不見東西了,眨眨眼睛,原來是血從頭上流下來模糊了雙眼。
夫人哪,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千萬不要爲我難過!少爺,你和少夫人一定要幸福!小少爺,你一定要平平安安!
翠菊覺得越來越冷,如同置身於冰窖,眼前的黑暗漸漸散去,由灰變白,最終成爲白茫茫的一片。白霧之中,有個衣衫襤褸赤着腳的小女孩,她的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身體,哆哆嗦嗦地蹲在角落,淚眼汪汪地望着人來人去的街頭。她失去了雙親,叔父將她賣到窯子,從今以後,她只能靠賣笑過活。
與其這樣受人欺凌地活着,不如去黃泉路找爹孃團聚,她從窯子裡逃出來躲在牆角,這樣下去她不是餓死就是凍死。窯子的打手們找來必是一頓毒打,不管怎樣她都難逃一死。
“小妹妹,你是不是迷路了?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翠菊擡起頭來,迎上那雙美麗的眼眸,一時間看呆了。那人看她不說話,從籃子裡拿出個熱饅頭遞給她,輕柔地說:“餓了吧,吃點東西,吃飽了你再告訴我家在哪兒……”
翠菊長這麼大,從沒見過這麼好看這麼溫柔的女子,她抱着熱乎乎的饅頭,饅頭的熱氣氳溼了她的眼眶。
“姐姐,你能收留我嗎?我沒有親人了,我不想被叔父賣進窯子……我能吃苦,我什麼都能幹,我願意爲你做牛做馬……”
“小妹妹,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我是孫記糧鋪的玉順,以後你就跟着我吧!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激動地抓住她的手,怕她嫌自己髒,忙又抽回手,不好意思地笑了:“姐姐,我叫翠菊,你叫我小菊就行了……”
翠菊合上了雙眼,嘴角浮上一抹笑意,姐姐,來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