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恆和柳葉兒這一路上不慌不忙,白天趕路晚上到客棧投宿,乍看上去真像是恩愛夫妻出門散心的。翠菊擔心玉順,卻又不想說出來增加他們的心理負擔,殊不知這對小夫妻也是時刻牽掛着家人。
許老夫人身體不好,之前壽宴惹出風波已經夠她煩心的了,如今他們未能跟她老人家解釋一聲就匆忙離開,心裡很是過意不去。玉順性格柔弱,發作起來歇斯底里,她還遠遠不是大房的對手,許老爺若是氣不過難爲她,只能寄望於碧珠的幫助了。柳家沒錢沒勢,柳老孃脾氣又不好,柳葉兒走的時候沒來得及去孃家一趟,萬一她娘找不到她心生懷疑鬧到許家,不知道碧珠和玉順能不能勸服。阮家這回勢在必行,許老爺騎虎難下,要是他們聯手做出什麼荒唐事該如何收場?!
其實,許家恆和柳葉兒剛離開雲雀鎮就開始擔心了,他們怕給家人惹來麻煩,可是,他們又不甘願被操控,眼前的形勢逼得他們不得不選擇出走這條路。即將見到孫二伯,許家恆和翠菊談論起不拘小節的孫小武和大大咧咧的孫云云。
柳葉兒微笑着傾聽,心裡卻不太安寧,孫小武的妻子也是阮家人,她的想法和阮氏一樣,都想把阮若詩強推給許家恆。現今他們到孫二伯家避難,小阮恐怕不會袖手旁觀。興許是翠菊看出了柳葉兒的心不在焉,興許是她也有同樣的顧忌,趁許家恆下車買東西的空檔,兩人聊起了小阮,她安慰柳葉兒不用擔心,等到了地方她自有法子應對。
數日之後,三人順利到了孫家,孫二伯依然精神矍鑠,見到他們很是意外。不過,就算是外甥碰巧路過看他一眼也很高興,沒有多問就請他們到酒樓喝酒。孫小武興高采烈前來作陪,孫云云確認許家彥沒有跟來,鬆了口氣的同時不由有些失落。
幸好小阮回孃家了,許家恆和柳葉兒可以有話直說,孫二伯看過玉順的親筆信,許久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喝悶酒。翠菊以爲這位二伯畏懼阮尚書的勢力不肯幫忙,隨即表示繼續趕路。
繼續趕路是他們三人商量好的暗號,如果孫二伯爲難或是有其他狀況,他們也就不打擾了。翠菊此言一出,許家恆和柳葉兒相視一眼,極有默契地雙雙起身給孫二伯敬酒。
“二伯父,我們沒有事先知會一聲就來拜訪實在過意不去,給您添麻煩了……”許家恆說了些客氣話,如果孫二伯無意幫忙,也就趁機找臺階下了。
柳葉兒心想孫二伯即使幫不了忙,念及玉順的情面,也會留他們住一晚。孫二伯要是執意挽留,那就答應了吧,反正小阮也不在,住一晚也無妨。
孫二伯擡起頭,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許家恆:“孩子,你以爲你二伯真怕了他們不成……”
話音未落,孫二伯用力拍着桌子跳了起來,震得酒瓶咣噹一聲倒在裂開縫的桌子上,轉了個圈滾下去摔成碎片。柳葉兒和翠菊皆是一驚,坐在原位不知如何是好,孫小武跟着站起來,擼起袖子想要去打羣架,孫云云目瞪口呆地盯着父親,依依呀呀說不出話。
“家恆,你是玉順最寶貝的兒子,玉順是我最寶貝的妹妹,我兒子有難我可以不管,但你有麻煩我豁出命都要管!”孫二伯額頭直冒青筋,瘦削黝黑的臉龐漲得通紅,憤怒地掃視着衆人,“小武,云云,你們兄妹倆給我聽清楚了,你姑母的事就是咱們孫家的事,誰要是敢說句不中聽的話,立刻給我滾出孫家!”
孫小武和孫云云只有點頭的份兒,孫二伯都說到這份兒上了,爭風吃醋還有用麼!再說他們的姑母玉順善良溫厚,她有麻煩身爲親人理應幫一把的!
“家恆,葉兒,翠菊,你們就待在這兒,哪都別去!他許萬山敢放個屁,我就要他有來無回!王八蛋,龜孫子,欺負我妹妹我就讓他雙倍奉還!臭不要臉的,當初看中我妹妹,不擇手段對付孫家,可惜我大哥無能爲力,我也是個雙手空空做苦力的!這麼多年過去了,那筆帳我還沒跟他算哪,他這傢伙反而變本加厲了……”
孫二伯罵得正來勁兒,也顧不了這麼多了,當着許家恆的面把許老爺貶了一頓。玉順信裡寫的比較婉轉,許家恆說的也很客氣,如果孫二伯知道許老爺辱罵玉順百般刁難,恐怕也沒有罵他的心情了,直接拎把西瓜刀殺進雲雀鎮。
柳葉兒拉着許家恆坐下來,雖說玉順叮囑過他們見機行事,不要給孫二伯添麻煩,但現在看來,孫二伯是絕對靠得住的。翠菊討厭許老爺和阮氏,卻不想孫家和許家鬧得不可開交,玉順說得對,許家恆遲早要回去的,他是許家的繼承人,出門避避風頭是暫時的,他不回去許家一定要亂套了。
“孫二伯,莫生氣!”翠菊又要了壺酒給他斟滿,示意孫小武坐下來別緊張,“夫人給您寫信的意思是,您方便的話就留我們住幾日,等許家那邊清淨了再回去。您放心,老爺待夫人挺好的,只不過是阮家對咱們有些誤會。少爺是許家的大當家,老爺怎麼捨得讓他在外面太久呀,況且還有老夫人呢。這事兒的確有些麻煩,但有老夫人在,很快就能解決的,孫二伯,您千萬別動氣,要不然我們回去不好跟夫人交代哪!”
翠菊這麼說,孫二伯才消點氣,憤憤不平地跺腳道:“最好是這樣,我不會讓我孫家人受委屈的。以前我沒有這個能力,如今,我就算拼上全副身家也不要受人欺。許萬山這個孬種,欺軟怕硬巴結權貴,他就會拍那些當官的馬屁。姓阮的也不是好貨,討好人家丞相不成,反過來又給名聲壞透了的閨女找下家。許萬山真是個混球,天底下哪有什麼便宜的好事給他揀,到頭來賠了夫人又折兵,我看他怎麼收場……”
孫二伯絮絮叨叨抱怨半天,在衆人的安撫下,總算不生氣了。他叫孫云云領他們回去休息,留下孫小武父子倆商量着什麼。翠菊不好多問,下樓的時候隱約聽見“打啊”,“殺啊”之類的話。
許家恆和柳葉兒夫妻情深,孫云云最羨慕的就是他們,今日聽說這麼回事,不由感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好在她還沒成家,不然也得經歷大大小小的風浪。想到成家,孫云云不由自主想起了許家彥,他這次高中會元,接下來的殿試應該也能順利通過,若是當了狀元衣錦還鄉,上門說親的只怕是數不勝數了。許家彥對她本就沒有好感,再來這麼多名門閨秀大戶千金給他挑選,他就更記不得她了吧。
想到這兒,孫云云愁眉苦臉地嘆了聲,她下決心要忘了許家彥,誰知道根本就忘不了,反而越陷越深,滿腦子想的都是他。莫非她中邪了?!中了許家彥的邪?!不知道中邪有沒有的治,如果能像傷風感冒一樣喝幾副藥就沒事了該有多好!
跟在孫云云身後的柳葉兒察覺到她的異樣,心裡猜到了七八分,不好意思明說,聊了幾句家長裡短沒有留她多坐,看她想走就讓她走了。孫云云坐不下去,因爲她一看到許家恆那張與許家彥有幾分相似的臉,就忍不住傷心失意,對許家彥的思念也越來越強烈。
在孫家生活平靜而快樂,孫夫人不敢惹孫二伯不開心,嚴令下去好好服侍三位貴客。孫小武閒來無事就找許家恆下棋,孫云云相思病重就找柳葉兒開解,翠菊也沒有閒着,她得時刻提防着隨時有可能回來的小阮。
人算不如天算,小阮沒有等到,卻等來了行色匆匆的許老爺。翠菊看到他又驚又氣,驚的是不知何人泄露了他們的行蹤,氣的是看到許老爺身後的小阮她就全明白了。原來,自打他們進門,小阮就知道了一切,派人快馬加鞭給阮氏送信,而她就一直躲着不露面,免得他們戒備再躲起來。阮氏正爲許家恆出走的事煩心,收到信後又是一番添油加醋,指責三房目光狹隘無事生非。許老爺夾在阮尚書與老夫人中間,整天焦頭爛額急得團團轉,每次去見老夫人都像是上刑一樣,這樣下去親事肯定泡湯。
許老爺連夜趕來,一是不想面對老夫人的責問,二來他也是衝動氣盛,恨不能立刻就把許家恆押回去。當他見過孫記糧鋪的仗勢之後,忽然意識到一個現實的問題,此孫記非彼孫記啊!雲雀鎮的孫老大生性懦弱,守着父親留下的店鋪吃飽穿暖就知足了,他沒有資格跟許家叫板,明知玉順受了委屈也只能裝不知道。然而,孫老二年輕時候就不是好招惹的,身手不凡頭腦精明,黑道白道通吃,他打理糧鋪的那兩年,幾乎沒人不買他的帳。
後來,孫老爺子病重,孫老大跟孫老二爭家業,孫老大自恃長子不肯放權,孫老二自恃能幹萬般不服,孫老爺子思想守舊,猶豫好久還是將糧鋪交給了孫老大。孫老二一氣之下遠走他鄉,孫記糧鋪的生意一落千丈,甚至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許老爺耍點小手段抱得美人歸,他印象中的孫家大舅子就是個無能之輩,可他不曾想有一天居然會碰到孫老二。只看門面就知道孫老二的生意做得挺紅火,搬糧食的十幾個夥計都是膀大腰圓虎目猩脣,看上去跟土匪強盜似的。
玉順將許家恆交給孫老二,他許萬山有能耐把人帶走嗎?!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稍有猶豫,小阮都會看在眼裡,既來之,則安之,就算孫老二真是惡霸,他也不敢亂來吧!許老爺實在丟不起這個人,硬着頭皮跟小阮找到了孫家。
“老爺……”翠菊低頭輕喚了聲,恨恨地瞥了眼緊隨其後的小阮。
許老爺見了翠菊就來氣,很沒風度地打了下她的肩膀:“你這個臭丫頭,好大的膽子,竟敢挑唆少爺離家出走。好啊,好啊,你有本事怎麼不跑遠點兒,現在傻眼了吧,跟我回去,看誰能保住你這條小命……”
“我看你纔是不要命了!”
突如其來的一聲厲斥,許老爺嚇得渾身一哆嗦,還沒來得及回頭看清楚,右手被人扳到身後,幾乎要被生生扯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