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之後的某天上午,許家廳堂熙熙攘攘人潮涌動,看上去比菜市場還要熱鬧,許老夫人聚精會神地聆聽衆人的意見,雖說你一言我一語聽不清楚,仍是支起耳朵努力聽着。許家昌捧着一本簿子,聽見什麼就記什麼,筆尖幹了直接放進嘴裡蘸點唾沫接着再寫,許家恆翻看一本本發黃的古書,時而眉開眼笑,時而緊皺雙眉,根本就沒心思搭理別人。
碧珠和苗氏端着新鮮的瓜果遞給坐在角落的柳葉兒,玉順親手剝開柑橘,一瓣一瓣喂她吃,柳葉兒機械地咀嚼滿嘴的食物,不好拒絕她們的好意,又怕日漸發胖的身子再也瘦不回去,就這樣心情矛盾地吃空了面前的幾隻碟子。
“娘,您吃吧,我,我實在吃不下了……”柳葉兒手扶着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探着腦袋看向“刻苦鑽研”的許家恆,輕聲道,“家恆真是大驚小怪,我都說了沒什麼的,還要找來這麼多人……”
玉順拿着手帕給她擦擦嘴,滿意地看着珠圓玉潤的兒媳婦,笑道:“哎,哪能沒什麼呢,多請些人問清楚了總是好的,你這是頭胎,可不能出什麼差錯!”
柳葉兒無語地笑了笑,她知道許家人輪流照看出於好意,把她當成瀕臨絕種的保護動物也是好心,將她視作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都是關心。可是,這種不分晝夜無微不至的照顧幾乎讓她透不過氣了,時刻擔心肚子裡的孩子有啥不對勁兒的地方。
相比婆婆對待三歲小孩的細心,許家恆的做法有過之而無不及,走路怕她摔着,吃飯怕她噎着,喝口水也怕她嗆着,總之,他恨不能分分秒秒都陪在她身邊,好不容易去趟銀樓,滿腦子想的都是愛妻,設計出來的首飾都跟圓球似的,爲了“瑞祥”今後的發展,許老夫人只好再派兒子出山,調回孫子全程陪護。
柳葉兒的肚子比普通孕婦要大得多,五個月時就像快要臨盆一樣,現在算着時候差不多了,分娩也就是這幾天的事,許家人從上到下都緊張地不得了,早就請好的兩位產婆乾脆就在許府住下來了,隨時準備爲柳葉兒接生。
昨晚,柳葉兒做了個夢,早上醒來以後反覆琢磨不得其解,便將她做的夢原原本本告訴了許家恆。許家恆聽了不敢怠慢,跑到書房將許老爺的藏書翻了個遍,才能斷定柳葉兒做的是胎夢。雖然斷定了是胎夢,但這個夢着實複雜詭異,許家恆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是何寓意,書上記載的東西畢竟有限,小老百姓反而有大智慧,於是便將左鄰右舍都請了來。
熱情的街坊鄰居聽說許家媳婦做了胎夢,高深莫測聞所未聞,就連許家恆這個才子都不曉得什麼意思,一個個頓時來了興致,都往許家廳堂奔過來了。柳葉兒被請來的時候,連個落腳的空兒都沒有,爲了能呼吸到新鮮空氣,腹中孩兒不會受到驚嚇,她很自覺地躲在角落裡聽衆人討論那個胎夢。
幾番討論過後,大夥兒爭得臉紅脖子粗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許老夫人聽得滿腦子糨糊,許家昌的嘴角下巴塗滿墨汁,瞪着一雙迷茫的眼睛,雙手一攤摔下簿子,一屁股坐在二舅爺身邊,伸手拍了下埋頭苦讀的許家恆,急道:“你這個書呆子,看出啥了?!你找來這麼多人,你自己去問,哥都快累死了……”
“呸、呸,啥玩意兒啊,你一開口就沒好話,你太婆聽見又得不高興了……”二舅爺邊嗑瓜子邊數落他,翹着二郎腿笑眯眯地打量着爭執不休的鄉親們,“俺跟你說,別小瞧這些大叔大嬸,他們的經驗豐富着哪,都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勞動人民的智慧啊!”
許家昌好笑地抓起一把瓜子:“您也是有智慧的勞動人民,您就不能解開葉兒的那個夢?!啊,呸……”
瓜子吃到嘴裡是苦的,許家昌這才反應過來嘴上都是墨,沒好氣地吐了出來:“我都忙糊塗了,咋連墨汁都往肚子裡吃呢,真是越忙越亂……”
二舅爺聽他這麼一說,眼珠子提溜一轉,清清嗓子起身踱步到許老夫人跟前,面向衆人說道:“安靜,安靜,大夥兒先別說話,讓俺說兩句吧!”
衆人漸漸安靜下來,一雙雙眼睛直勾勾盯着這位其貌不揚的矮胖老漢,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應該就是柳家那位稱爲“神醫”的二舅爺,許老夫人和許老爺的病都是他治好的,只是“神醫”剛來那會兒黑瘦黑瘦的,幾個月不見怎就養胖了呢,不清楚的還以爲許家有兩位孕婦哪!
二舅爺揉揉圓滾滾的肚皮,舒服地打了個飽嗝,不慌不忙撥開人羣,走向同樣在打飽嗝的柳葉兒:“葉兒,你做的啥夢,當着大夥兒的面,從頭說一遍啊!”
“唔,好的……”柳葉兒天真地以爲嘴巴不閒着就不用吃東西,剛要開口,玉順就趁機塞進去一塊杏仁酥。
柳葉兒不得不繼續消化這塊杏仁酥,旁人瞅空又開始討論起來。
“就是嘛,做的啥夢都沒告訴咱們,隻言片語能聽出來啥呀……”
“家恆呦,你這個當爹的也太緊張了吧,你都沒說清楚叫咱們說啥麼……”
許家恆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朝衆人欠了欠身:“抱歉,抱歉了,我確實是太緊張了,呵呵……”
“算了,算了,頭一回當爹都這樣,多當幾回就好啦,咱們還是聽聽葉兒怎麼說吧!”
“對,對,葉兒,你說說看,究竟夢裡都有些啥?!”
柳葉兒喝口水拍拍胸脯,想站起來走動走動,肚子沉得就像裝滿了鉛一樣,無奈只得放棄了離婆婆遠遠的念頭。
“嗯,我昨晚做的夢呢,很長很複雜,很怪很離譜,所以大家不要怪家恆沒說清楚啦!我夢見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桌上那些蘋果草莓紅豔豔的,我剛想拿個蘋果吃,忽然有隻老虎衝進來抱住我,親我的臉親我的頭。我長這麼大從沒見過老虎,更別提被它抱住猛親,嚇得我呀心驚膽顫,想叫家恆又怕他也被老虎發現,只能忍住沒叫。”
“果不其然,等老虎親夠了,它終於反應過來我不是母老虎,張嘴在我肩膀咬了一口,那血當時就流出來了,我捂着傷口等它走後去找二舅爺要點藥,看也沒看就敷上去了,沒想到那竟是一把辣椒,辣得我眼淚汪汪的。我實在沒轍了,只想跑到井邊洗掉肩膀上的辣椒,可還沒有跑出去幾步,就聽見背後有什麼東西追我,回頭一看,原來是一羣野豬。”
“我沒命地跑啊,總算跑到井邊了,那羣野豬還在追我,我都開始尋思跳井了。就在這時,一條龍從水井裡躍向天空,我想也沒想抱住龍身,一點點往上爬抱住龍頭,在天上飛了半天它才放我下來,我爬起來一看,眼前是一片西紅柿菜地,轉過身一看,又是一片土豆。我記得孃家和婆家都沒種過西紅柿和土豆,不知道這是到誰家了,不過,那西紅柿和土豆可飽滿了,讓人一看就喜歡,我摘了一個又一個,心想家恆在就好了,我們倆能多摘點……”
說到這兒,柳葉兒有些口渴,接過苗氏遞來的茶杯喝了幾口,聽得入神的大夥兒忍不住催促:“接下來呢?!接下來咋樣了?!”
“接下來就沒了啊……”柳葉兒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我睜眼瞧見身邊的家恆睡得正香,才知道自己做了場夢,唉,一想起來心臟還砰砰跳呢,好驚險呀!”
“葉兒……”許家恆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一把抱住了她,無限憐惜地說,“老虎抱你的時候,你就該叫醒我,它要咬就咬我!葉兒,對不起,我沒能好好保護你,一定是我做的不夠好,所以你纔會做這樣的夢!”
柳葉兒深情凝望着他,羞赧一笑:“家恆,不要這樣說嘛,你對我很好很好的,我都知道!”
許家恆溫柔地勾起她圓潤的下巴,癡迷的目光流連不已,柳葉兒微微抿脣,害羞地低下頭,嬌美的樣子格外迷人。
衆人自覺地移開視線,就算男女主人公自願當衆親熱,他們也不好意思看某些限制級的畫面,回味那個奇幻的夢境,搜腸刮肚想着有沒有人做過相似的胎夢。
“這應該是個好夢……”這位還沒說完,就被其他人噓下去了。
“廢話!這一定是好夢啊!你沒聽見又大又圓的月亮,紅豔豔的蘋果嗎?!還有飛龍昇天老虎下山,很明顯是好兆頭!”
“好兆頭不假,可是,看不出來生男生女啊?!按理說抱龍頭生貴子,圓月亮生千金,可在夢裡同時出現卻極爲罕見!”
“葉兒這胎是個小子,你們想想,被老虎抱八成是女兒,被老虎咬那就是小子了,對啦,野豬,野豬也是小子!”
“那倒未必,我媳婦生孩子之前,不是夢見蘋果就是草莓,哦,還有西紅柿,結果生出來一個個都是女兒!”
“嘖嘖,既像兒子又像女兒,到底是兒子還是女兒呢?!”
“…………”
眼看衆人的討論趨於白熱化,許老夫人出面打圓場:“兒子也好,女兒也好,大人孩子平安就好!葉兒做的胎夢是好兆頭,我這心裡就踏實了!多謝各位,等葉兒生了,請你們來吃滿月酒!”
衆人紛紛稱好,柳葉兒的胎夢引來的討論終於告一段落。
入夜,許家恆守着柳葉兒睡着纔敢閤眼,迷糊之間,隱約聽見有人在叫他,睜開眼睛一看,柳葉兒滿頭大汗緊咬着脣,看起來相當痛苦。
“葉兒,你怎麼了,老虎又咬你了嗎?!”許家恆一個激靈跳起來,緊緊握住她的手,急道,“別怕,葉兒,別怕,有我在呢……”
柳葉兒掙扎着點頭,深吸口氣,勉強說道:“家、家恆……我、我可能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