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雲雀鎮已過半月,阮許兩家原先商定好迎親的日子也早就過了,許老爺除了嘆息無話可說,他這條老命剛從閻王殿回來,現在只覺活着就好。
許家恆和柳葉兒從他們甜蜜的二人世界回到現實,倒也沒有多少擔憂,畢竟這是他們遲早都要面對的。玉順看到兒子媳婦喜極而泣,拉着他們的手聊了好久,聽說許老爺已經改變主意,這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阮氏正爲許老爺遲遲不歸坐立難安,阮尚書左等右等都不見他帶着許家恆回來,又因公務繁重,無奈先走一步,只是阮若詩死活不肯回京,他又氣又急,便將滿肚子火往阮氏身上撒。阮氏再三保證許老爺不會出爾反爾,勸他不用擔心靜待佳音。
話雖如此,阮氏卻沒有多少把握,她本就不是許老爺心尖上的人,萬一碧珠和玉順苦苦相逼,說不定他又變了。目前看來,許老夫人好像還不知道這回事,但也難保沒人暗中通風報信,若是連老夫人也向着三房,她還能有幾分勝算?!
凡事宜早不宜遲,拖來拖去就拖黃了,小阮來信許家恆投奔孫二伯去了,許老爺二話不說就去拿人,誰知道連他也不見了人影。阮氏心裡那個悔啊,早知道那個孫二伯不是好招惹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許老爺自尋死路。
阮氏望眼欲穿,終於盼來了許老爺,得知他與許家恆夫婦一起回來,顧不得多想,拔腿就奔去見他。
“老爺,老爺……”阮氏氣喘吁吁推門而入,嚇得正在換衣服的許老爺尖叫了聲,他彎着腰提着褪到一半的褲子,驚慌失措地擡起了頭,發現那人是阮氏,氣得轉過身不理她。
阮氏來不及尷尬,跨過門檻衝進去,一把拉住了他:“老爺,這些日子你跑哪兒去了?!我大哥還等着你哪,誰知道你一走就不見影了,連個口信都沒有,小阮這丫頭也是毫無音信,你們都在孫家幹嗎了啊?!哎呀,別換衣服了,你快給我大哥去個信,商量一下再定個日子,若詩一直在阮家沒走……”
“滾開……”許老爺氣急敗壞地甩開她的手,憋成醬茄子的臉上佈滿怒意,那雙倒立的三角眼幾乎要噴出火來,衝阮氏咆哮道,“老爺我死裡逃生,能活着回來就是老天保佑了,你還想要我怎麼樣?!你大哥用人可前不用人可後,他的女兒沒人要就想到我了,當我許萬山是冤大頭啊!還有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你嫁給我就是許家的人,你不爲許家着想成天沒事找事,對付這個對付那個,現在又算計到我頭上了,你們阮家沒有一個好貨!”
許老爺想起孫云云數落小阮的那段,指着阮氏越罵越來氣,懊悔自己錯信奸人。阮氏怔怔地看着他,心裡亂糟糟的,腦袋一片空白,前後半個多月,他咋又變了呢?!難不成又被別人洗腦了?!
“老爺,你聽我說,你和我大哥不是說得好好的嗎,出一趟門回來怎又這樣說了?!是不是有人亂嚼舌根,誣賴我們阮家算計你了?!你這輩子不就是想把‘瑞祥’開到京城去麼,如今萬事俱備只要你點點頭就行了,你捨得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老爺,你仔細想想,千萬不能聽人瞎說呀,若詩可不是沒人要,我大哥念在她和家恆兩情相悅的份兒上,才同意的這門親事……”
“誰跟她兩情相悅,你問過家恆的意思麼,你又不是他娘,你知道啥啊!你大哥以前怎麼不願意跟咱們結親啊,當時我把彩禮送上門他看都不看一眼,現在想起來家恆的好了,哼,晚啦!我許萬山就算不在京城開銀樓,照樣吃香喝辣,何必受那閒氣!”許老爺煩得要命,根本聽不進去她說的話,自顧自地換好衣服,準備去見許老夫人。
“老爺,你、你不是這麼沒出息的人啊……”阮氏攤開雙手,急得不知道說啥好了。
許老爺瞥她一眼,賭氣道:“我就是這麼沒出息的人,要你管哪!倒是你,小肚雞腸心胸狹隘,沒個當家主母的樣兒,阮家要敢鬧事,你還是想想怎麼跟娘解釋吧!”
許老爺將一切後果推給阮氏,阮氏欲哭無淚頻頻搖頭,看他大踏步走出去,連忙追着他念叨:“你看我大哥不在這兒是吧,你這個牆頭草,別人說點什麼你就信,你不爲許家的將來着想,你還算是大當家嗎……”
阮氏的指責引來丫鬟和家丁的議論,許老爺壓根不理她,反正他也想不出來怎麼向阮尚書交代,既然這事是她提出來的,就由她來善後吧!
許老爺和阮氏拉拉扯扯來到許老夫人院外,王媽迎出來欠身道:“請老爺夫人到祠堂,老夫人有話要說!”
“什麼?!有話不能在這兒說嗎?!”許老爺有些傻眼,他剛回來還沒見過許老夫人,這會兒去祠堂幹嗎!
阮氏也是想不通,放開許老爺不解地看向王媽:“老夫人要說什麼?!”
王媽微微笑道:“老爺夫人去了就知道了!”
許老爺和阮氏面面相覷,最近有太多難以理解的事,許老夫人這麼做或許也沒有特別的原因。只是,以往許老爺出門回來,許老夫人都在門口迎他,這次好像沒有那麼迫切了。
許家祠堂除了逢年過節拜祭祖先,各房子孫辦婚嫁喜事,許家人平時很少去那兒。另外,族親們商議族內要事的時候,也會聚集在祠堂。許老爺心裡說不出的怪異,他只不過出趟門,又不是什麼重要的日子,許老夫人叫他們去祠堂所爲何事。不僅是他,阮氏也是滿腦子問號,許老夫人的想法外人很難料到,就算是在她身邊服侍多年的媳婦也難猜透。
兩人匆忙趕到祠堂,遠遠地就聽見嘈雜的人聲,有幾聲聽起來還很熟悉,像是許家遠房的族長。許老爺抿緊了脣,隱約意識到什麼,加快腳步走進祠堂。
“呦,是萬山哪,快來,快來,就等你啦……”坐在上位的許家族長招了招手,皺成核桃的老臉看不出哪兒是眼睛哪兒是鼻子,沙啞的聲音比沙子裡的石子兒還粗糙,辨識度極高,所以還沒進門就知道是他。
“二太爺……”許老爺恭恭敬敬地喚了聲,算不清楚這老頭究竟多大了,好像從記事起他就是這模樣。
“坐吧,坐吧,來,坐我身邊……”許家老太爺熱情地招呼他,順便介紹族人給他認識,“這是你小姑,你出生的時候她還抱過你哩……這是你堂哥,你成親的時候他都把你灌醉了……這是……”
許老爺一一賠笑,心裡直犯嘀咕,這麼多年沒見過面的親戚咋都來了呢?!他娘到底要幹嗎啊?!眼角餘光瞥到碧珠和玉順,她們就像沒看見他似的,只顧着跟親戚們聊天!不對勁兒,太不對勁兒了!
阮氏看到許家慧和女婿,訝異的程度不亞於許老爺,她坐在女兒身邊心情很複雜,直覺許老夫人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宣佈。而且,很有可能對她不利。
許老夫人千呼萬喚始出來,許家人紛紛起身問好,就連輩分最高的許家老太爺也點頭哈腰。許老爺瞧這一大家子人,越看越覺得像花錢請來的戲子,這些人要爲許老夫人唱出什麼戲,又要唱給誰聽,真是值得思量啊!
“各位請坐!”許老夫人由王媽攙扶着坐在許老爺對面,她沒有看他,儘管許老爺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今日許家大當家交接,各位不辭辛苦遠道而來,老身感激不盡哪!”許老夫人笑吟吟地說道。
“哪裡,哪裡,咱們許家的事有啥子辛苦的,侄媳婦兒,只要你一發話,不管多遠俺們都來……”許家老太爺討好地笑道,泛黃的板牙盡數露了出來。
許老爺整個人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盯着許老夫人,大當家交接這麼大件事怎不事先知會一聲?!難道怕他反悔不成?!阮氏心裡咯噔一下,完了,這些徹底完了!她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許老夫人點頭微笑,這一切只不過是走過場,請來這些族人前輩純粹是給兒子看的。她這麼做,無非是讓衆人知道從今以後誰纔是許家的大當家,只要許家恆做了大當家,柳葉兒也就名正言順地成爲了當家主母,到時候看誰還能動歪腦筋。
許老夫人稍一側臉,許家老太爺立即拿出身後的紅錦緞盒子交給她,許老夫人打開盒子,幽幽道來:“這是先夫留下的家族印章,萬山接任大當家後,一直是由族長保管。如今,這枚印章又要見證新一代當家的誕生,老身想來感觸良多啊!當初我們孤兒寡母擔起這個家多不容易沒人曉得,好在我兒爭氣纔沒辱沒許家的聲名!萬山接管‘瑞祥’做得有聲有色,可惜歲月不饒人,轉眼之間也是半百之人了!上天憐佑,老身三個孫兒都已成人,各有各的才能,其中尤以家恆最善於打理‘瑞祥’!在此,老身宣佈許家新一代當家就是許家恆!”
話音未落,祠堂裡響起一片叫好聲,許老爺心裡不是滋味,許家恆是他的繼承人沒有爭議,可是,許老夫人突如其來宣佈交接,他沒還有準備好啊!但當着衆人的面,他又怎能質疑他的母親!
許老夫人直接跳過徵詢衆人意見這個步驟,喚出許家恆和柳葉兒跪在許家祖宗排位前,拿出繼任大當家的帖子,用力按下印章。
一切已成定局!許老爺忽覺有些失落,他爲“瑞祥”操勞一生,到頭來連個說話的份兒都沒有!阮氏看看垂頭喪氣的許老爺,瞅瞅心意已決的許老夫人,心想許家恆做了大當家,當家主母這事兒又怎麼說呢!
許家恆接過帖子,牽着柳葉兒的手坐到玉順身邊,玉順眉開眼笑連連點頭,激動地又要流下淚了。
交接儀式完畢,許老夫人又道:“許家恆身爲許家大當家,他的正妻柳葉兒按照規矩就是當家主母。從今以後,‘瑞祥’和許家大小事務統統交由他們夫妻負責……”
“娘……”阮氏再也聽不下去了,不顧衆人眼光站了起來,大聲阻止老夫人說下去,“家恆繼任大當家我同意,柳葉兒做主母我不同意!”
玉順煩躁地皺着眉,碧珠嘲諷地笑了笑,許老夫人不動聲色,淡道:“你不同意也得這麼定,這就是許家的規矩!”
“她只是個賣豆腐的,她什麼都不懂怎麼管家?!娘啊,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等她具備了管家的能力再做主母也不遲啊!我這樣說是爲了許家着想,後院不寧何以治家,家恆接管銀樓已經夠忙的了,哪有精力跟着她收拾爛攤子,我,我……”
許老夫人冷眼看她,阮氏心驚不敢說了,許老夫人揮揮手:“你坐下吧,我知道你是爲許家着想。萬事開頭難,剛開始誰都有生疏的時候,慢慢來就好了。阮兒,你不也是老身一手調教出來的麼,今後葉兒有不懂的地方,就麻煩你費心教她了。”
“這……是……”許老夫人給足了阮氏面子,她要是還不識趣,只能是自討沒趣。
大局已定,縱使許老爺和阮氏心有不甘,也只能嘆聲無可奈何了。